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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这几年,见过不少死人。
为自保,也动手杀过人。
除了一开始,技不如人,还会沾血带伤。
近两三年,他已经可以来去自如、干干净净。
燕熙脑海中在回响龚琼的临死的话,心潮起伏。
他怔了片刻,被那刺鼻的血腥味激得回过神来,他瞧了龚琼片刻,还是动手将龚琼翻了过来,抬手替龚琼阖上了眼皮。
他葱白的手指也染上了血。
燕熙不喜欢血。
他拧着眉起身,没再多看一眼,踩着一地的血往外走。
路过那几位半死不活的刺客,他鞋底踩在其中一位衣服上,蹭净了血。
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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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身的血,他自服了“荣”后五感通达,是以这血腥味于他而言格外浓稠,实在难以忍受。
他就近来到朱雀湖边,在柳枝的掩盖下,脱了染血的中衣,中空穿上青色官服外袍。
血衣被他绑了石头丢进湖底,他蹲身扑水洗脸,一根一根地搓洗着手指。
血腥味还是在。
燕熙手浸在微凉的湖水中,望着远处的画舫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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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还能灯火通明开着画舫的,只有那几家财大气粗的花楼了。
离燕熙最近的那艘画舫,正放出一条小船。
燕熙站在草木里,不知自己该往哪儿走,看着那小船发呆。
他想回皇陵找老师,想喝老师给他煮的清心汤,可是今天清晨,商白珩没有给他开门。
这是独一次。
曾经每一次,他离开皇陵前,商白珩都开着门、温着水等他,只今天没有。
商白珩是在拒绝他。
他在满身洗不掉的血腥气里,感到委屈。
他原本应该在21世纪,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老师都把他当掌上明珠。
偏穿进书里打打杀杀。
燕熙叹一口气,劝自己说:一切都是为了回家,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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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小船停在岸边,两个小丫头提着小桶下来。
她们离燕熙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燕熙无趣地站着,原想等那两人走远了再离开。
谁知那两个姑娘揭开了小桶,取出小帕欲在湖边洗。
粉衣丫头说:“血渍要趁早洗去,不然渍吃进去了。这帕子主子还要,我们仔细点。”
翠衣丫头说:“主子又吐血了?我有点担心主子会不会€€€€”
粉衣丫头喝道:“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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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百无聊赖地听那两个丫头说话,见那她们似会水,扭身便要走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今儿的月色将清辉铺了满地,湖风徐徐,远处莺歌燕舞,若不谈之前刺杀,这其实是一个温柔的夜。
月光在燕熙身上勾出清冷的痕迹,风中挟来了那帕子上的血腥味,拂过燕熙的鼻尖。
转身之即,燕熙蓦地瞪大了眼睛,定在了原地。这血味里有……一股熟悉的、诱惑的药香。
那帕子上沾的,是宋北溟的血?
新鲜的血液,粘着格外浓烈的药味,像剧毒的蛇王吐着蛇信子,又像阵年的烈酒招唤着酒徒。
燕熙定定站在原地。
他既享受都那药香给他的安抚平静,又在艰难地压抑想要得到那香味来源的冲动。
燕熙眼看着,那粉衣丫头用小桶从湖里提了一桶水出来,然后拿着帕子要浸到桶中去洗。
夜风在这一刻,似静止了。
圆月的皎辉在蛊惑燕熙去做某件事,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石子。
有个声音在诱引他:去把帕子拿来,那上面有宋北溟的血!
又有个声音在喝止他:你要清醒!不可被药力击败。
可夜风那么坏,卷着药香袭来,越来越浓地勾引着燕熙的感观。
那个坏声音在说:不过是拿一方帕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燕熙又想起商白珩说过:若你当真溃败,你想好明日如何面对今日之你吗?你之志趣在高山、在远洲……
风挟着药香,萦绕在燕熙鼻尖,沾在他暴露在夜风中的皮肤上。
又一个委屈的声音说:老师,可“枯”不是毒药,是解药啊。我好难受,我想要解毒。老师,救救我。
那帕子,就要被投入水中。
石子弹指而出,击断了两个丫头上方几绦柳枝。
柳枝落在她们身上,吓得她们尖叫着跑开。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拾起了那方沾血的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枯慰夏思
燕熙拿起帕子, 不必凑在鼻尖,他身体里“荣”的燥意便显而易见地被拂平了。
他将帕子放在袖袋里。
这种距离, 这种浓度, 已然是最近最浓的一次了。
“枯”的药香对“荣”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旦闻上,体会到健康人的平静, 就会想要更多“枯”的安抚。
燕熙才走出几步,便意识到身体对血帕子的贪恋。
就像一直被禁止吃零食的孩子, 好不容易讨到了糖,却只拿在手上不给吃, 实在太痛苦了。
人的本性就是会想舔上一口。
燕熙比孩子们还可怜,他煎熬了五年,陡然给他一口糖,身体叫嚣得厉害。
想要。
想要更多。
然而, 他的意志是清醒的。
燕熙蹙着眉停在月下。
那方帕子在他袖袋里像是烫手山竽,燕熙一时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
久旱逢甘雨, 燕熙自嘲地笑道:“燕熙, 你也有今天。”
他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 也不过是个才二十三岁的年青人,放在现代也不过是刚大学毕业。他再如何克制自省,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
毕竟只是想要多闻一些,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无可奈何地取出那方帕子, 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不会给你洗澡, 会对你好的。”
然后, 燕熙把帕子放进了衣襟, 心口, 离他鼻子最近的隐秘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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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宅。
燕熙这夜回家,总算不用喝清心汤了。
他站在小院里,吹着夜风,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初夏的惬意。
他粲然对着圆月露出笑意,自己泡了壶茶,坐在小院的破旧小桌旁,轻快地唤道:“卫持风。”
卫持风现身在墙头。
燕熙倒出一杯茶,眉目柔和地说:“你带人去一趟幽州废陵,把龚琼所说神机案里被掉包的神机火器运到莱州去,把飞龙神机图送到老师那里。”
卫持风跳下墙头,懒洋洋地说:“殿下是使唤下官上瘾了?”
燕熙心情好,并不介意对方的怠慢,吟吟微笑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误,你去才护得住这批宝贝。”
卫持风软硬不吃地说:“殿下怕是弄错了,下官并非你的下属。”
燕熙有些可惜地说:“那又怎样?可本王是你的任务。若本王不配合你,总叫你跟丢了,你如何向父皇汇报?”
卫持风略站直了说:“殿下威胁下官?”
燕熙莞尔道:“倒不如说是主动示好。本王是信得过你,把你当自己人,才把最紧要的任务交给你。”
卫持风不给情面地说:“殿下说笑了。下官只听陛下的,可不替别人卖命。”
燕熙瞧了眼圆月,衣襟里血帕子的药香将他情绪安抚得十分平和,他竟不觉冒犯,反而忍俊不禁说:“若本王有重谢呢?”
卫持风见识过燕熙的喜怒无常。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可以上一秒让人如沐春风,下一秒就取人性命。按照往日的经验,这个小殿下下一刻就要变脸了。
可今日是燕熙先开口相求,卫持风便有恃无恐,他说:“我卫持风虽然落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驱使的。当年姜家送上门的黄金美人和许诺的官职,我都看不上,不知小殿下有什么好东西,能叫下官动心?”
燕熙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杯在鼻尖下闻那热气。已经有五年的夏天,他不敢喝热水了,今日一闻,久违地觉出热腾腾的茶香格外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