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夹着公文包穿过马路跑了过来,相隔半条街就挥手和他打招呼,显得颇为热情。
沈昼和他上学的时候同属一个辩论社,还做过搭档,因此倒也称得上熟悉。只是毕业之后很少联系,沈昼去年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才得知他去了基因控制局工作。
“怎么今天过来了?”许书问。
“今天休息日,”沈昼指了指旁边漂浮的全息广告牌,上面正好是一则周末促销活动的广告,“平时忙的要死要活,哪有时间过来?”
“我加班加得都忘了今天是休息日,”许书哈哈大笑,“你说对,忙的要死要活,哪里还记得这些?”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道:“不过你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案子的事情吧?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因为一件案子才需要找研究基因的学者请教吧?”
“我就说了一句,”沈昼和他一起往浮空停车场走去,“你还记得挺清楚。”
“我对你话一向记得清楚,”许书顿了一下,玩笑似的道,“毕竟你才是辩论主力。”
沈昼道:“那今天就听我的,还是老地方?”
他们大学的时候,每次赢了比赛总会去学校外面一家海鲜烧烤小店庆祝,甚至于最后毕业时社团的散伙饭也是在那吃的。
“行,听你的。”
出租车停在了巷子口,两人一起走进了小店里。
店面倒是一点也没变,只是此时不是饭点,冷清了些,照旧点了一些过去的菜肴,两人边吃边闲聊。
“学长,你在老家做老师怎么样?”
沈昼手里的筷子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是做老师?”
许书“哦”了一声:“是何学姐告诉我的,何婷宜,你还记得吗?”
沈昼点了点头,似乎不太在意。
“你们还联系过吗?”许书问。
沈昼想了想,道:“刚毕业的时候有。”
其实在他离开主卫三之前还偶尔有联系,只是后来他去了雾海,隔着梅西耶星云这道天堑,人家找不到他……
“啧,”许书感叹,“何学姐当年那么追求你,你就没想过答应人家?”
沈昼波澜不惊的道:“感情的事情怎么能乱答应?”
“也对,”许书叹了一声,一遍剥掉手里的虾,道,“联邦新婚率和新生率连年降低,连我们基因控制局都下发了指标,真是离谱。”
沈昼好笑道:“这关基因控制局什么事?”
“就让我们要严抓基因环控制,务必让每一个新生儿都植入基因环,做到全面覆盖。”许书重重的将虾子壳扔在盘里,“你说这不是胡闹么?不打击地下黑诊所和非法婴儿培育机构,倒是让我们严抓紧查,我们怎么查?”
沈昼低声道:“这命令谁下的?”
“除了中央星圈那位总局长,还能有谁。”
“勃朗宁……”
“对,”许书撇着眼睛,不屑道,“都说这位是总统的狗腿子,这不刚出新的《基因法修正案二十三草案》,他就已经赶着献殷勤了。”
沈昼不动神色道:“不才是草案么。”
“差不多了。”许书嘘道,“主推这一版草案的是曼加€€琼议员,他是总统派系。”
沈昼脑海中很快浮现了另外一个名字,埃布尔森€€琼。此人现任基因控制局副局长,和曼加议员是堂兄弟,不出所料,这两人都是总统派系。
“可是,这份修正案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沈昼斟酌着道,“当然,我是从我们法律专业的角度出发。”
“你们看起来是没什么。”许书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但其中有一条,延长基因控制局数据留存时间的……是第几条来着?”
他皱着眉回想,沈昼声音平静的道:“第十三条。”
“对,还是你这个律师对法律条文更熟悉,”许书压低了声音,“现在的数据留存时间是二十年,这个草案要延长到三十年。这里所说的数据,是包括我们每一个人的基因环所监控、记载的个人基因变化和其他信息的。”
沈昼沉声道:“《刑法》中案件的追溯期也才二十年。”
这意味着《联邦刑法》认为超过二十年的普通案件就没有法律可追溯的必要性,这还是刑事案件,可是《基因法》却会规定将公民信息留存到三十年之后?
“可是,这其中用意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许书摇了摇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三十年在基因学上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因为一般来说,人在三十岁之后基因就会趋于稳定,发生异变的几率很小,所以之前数据留存时间才是二十年。”
“你的意思是,”沈昼挑眉,“基因发生异变的年龄范围扩大到了三十岁?”
“我是听他们说的,”许书摆了摆手,“估计他们也是乱猜的吧。现在星网上疑问和反对的声音不少,但是议会给出的回答竟然是基因控制局的云端库升级了,有足够的容量存储更多数据,所以才要修改法律。你说这不是放屁么,把公民都当傻子?”
沈昼笑了起来:“说不定他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管他这么想,反正这个法案在我们内部已经开始适用了,”许书停了一下,道,“所以我才说,估计用不了很久就会通过正式修正案。”
沈昼沉默不语。
许书“€€”了一声:“说好请你吃饭,怎么又聊上工作了,真是……劳碌命。”
“那说点别的,”沈昼慢慢抿了一口酒,“刚才说起新婚率,你结婚了吗?”
许书:“……”
沈昼再问:“生孩子了吗,打算自然分娩还是人工培育€€€€”
“沈学长,沈律师!”许书放下筷子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我在家被我催也就算了,怎么和你吃个饭还要接受你的荼毒?”
他想了想,忽然问:“你是不是报复我刚才提到何婷宜?”
“怎么会呢,”沈昼和颜悦色的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许书憋屈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真是。
“那你呢,为什么忽然去了北斗星?”
“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在北斗学院读书,”沈昼道“我就跟过来了。”
“照顾小孩?”许书道,“你还真是好说话,小孩子那么折腾……”
沈昼心道,是挺折腾的,这不才刚折腾去了霍姆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饭后许书将他送到了空港,沈昼走近候机大厅的时候,忽然笑着对埃德温道:“感觉很久没有见到小林了,竟然有点想念他。”
埃德温平平板板的声音出现在他耳朵里:“但我猜测,林应该不会想念你。”
沈昼瞪大眼睛:“为什么?”
埃德温不假思索的道:“因为有穆赫兰师长陪着他。”
沈昼碎碎念:“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不上西泽尔?”
埃德温道:“当然。”
沈昼:“……”
楚辞离开的时候将终端和其他智能设备都留在了占星城,埃德温的“身体”虽然在二星,但是北斗星的研究员公寓留有一台“超导”机器的,因此埃德温得以传输一道子程序过来,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保留多少复杂功能,唯一的用处就是和沈昼斗嘴。
沈昼目前手里只有一个案子,就是和许书说过的那件,其实当事人是一家基因公司,原告是基因公司的一个客户,但这本质上是一件民事合同纠纷,只是那份合同标的额极大,合同条文又冗杂繁复,涉及多项专业词汇,于是他便以此为借口,借机向那位基因学教授问了几个从赵潜兰的房屋内找出来的实验数据的问题。
他至今没有办法搞明白那份丛林之心的实验数据到底记载了什么实验项目,今天这一趟也收效甚微,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看着藏在书柜后整整齐齐的实验数据,自言自语:“我现在开始学基因学还来得及吗?”
埃德温忽然道:“从现在开始的话,大概十年后你就可以看懂那份实验数据了。”
沈昼:“你这个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
埃德温额语气虽然平平无奇,但他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惊讶:“我在和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沈昼:“……”
他抱起手臂:“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埃德温道:“一直都会,只是前几天Neo小姐给我升级的时候重新装载了一个语言库。”
沈昼道:“告诉Neo,这次升级也失败了,让她继续努力吧。”
埃德温:“呵。”
沈昼:“……”
次日是周天,他依旧不用上班,于是去了北斗学院探望秦教授,本来想吃完饭就回来,结果秦教授碰巧有点别的事,让沈昼在实验室外的休息室等一会,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沈昼和人工智能吵完了新的一轮架,回复了信箱中的信件,甚至打了几分钟瞌睡,秦教授才回来。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秦教授抱歉的道,“早知道我应该告诉你先走。”
“没关系,”沈昼笑着道,“难得过来一趟,就陪您吃完饭再走。”
秦教授点了点头:“不过,有另外一个人要和我们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等去了实验室的时候,沈昼才知道,原来另外一个人就是靳昀初。
“靳总参,”沈昼打招呼道,“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靳昀初微笑,“我还没有老到记忆出问题的地步。”
秦教授指了指他们:“这里只有我到了这样的年纪,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要在我这个老人家面前说年龄的问题了。”
“我看您记性才是最好的。”
吃完饭后沈昼送两位大佬回北斗学院,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等一会。”
沈昼回过头,是靳昀初。
“靳总,您叫我?”
靳昀初点了点头,笑眯眯道:“要不要去吃宵夜?”
沈昼:“……不是刚吃过饭吗?”
靳昀初道:“照顾秦老师的口味,他老人家不能吃太重口味得东西,年轻人就应该吃年轻人喜欢的。”
沈昼:“……”
您还真是叛逆。
靳昀初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当代人类年龄平均在一百五十岁上下,因此靳昀初确实可以称之为“年轻人”。她私下倒是很容易相处,没什么架子,性格也随意,时常不穿军装,走在军区里被人错认成外面进来的闲散人员。
可是沈昼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和秦教授出去吃夜宵都比靳昀初去吃夜宵的违和感更小一些,不知道这位边防军总参谋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的小吃街。靳昀初似乎没有来过这,边走边东张西望,随口问沈昼:“哪家好吃啊?”
沈昼其实也没来过几次,都是楚辞带他来。他犹豫了一下,指着街角道:“那边有家烧烤店,小林好像经常来,我尝过一次,还不错。”
“就去那家。”
沈昼连忙跟了过去。同时心中浮现淡淡的疑惑,听秦教授还有小林说起,靳昀初似乎经常来北斗学院,那她怎么可能没有来过这里?转念再想,又觉得可能大人物也不会来这种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