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便又研究了下这次准备走的路线,末了结束时,顾念又扫到了另一边的平州,平州都护背后有镇东军和陆家两股势力撑着,今后必须多多注意才行。
陆溪为什么老是这么阴魂不散的?顾念叹了口气,要是没有他这个大麻烦,事情可就轻松多了。
“年家到底跟陆家有什么过节?”顾念一边帮年深卷地图,一边随口问道。他没看到那本书的揭密阶段,所以并不知道陆溪陷害年深的原因。
年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确定?”
“确定。”年深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地图卷好,“猜到是他的时候,我还特意去问过阿叔,他也说没有,年家跟陆家,虽然算不上盟友那么牢靠,却也是互相交好的。”
年家属武将一脉,陆家是几大世家门阀之首,基本属文官一脉,两家都传承多年,朝堂上或许曾互有制衡,但远远不到交恶敌对的程度。
年深其实是个比较被动的人,小时候能跟陆溪和叶九思成为好友,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父辈交从较密,接触得多。
顾念在水果盘里抓了个橘子,大刀阔斧的扒开,往年深嘴里塞了两瓣,“难道是你自己得罪他了?”
“我十三岁就去镇西军军营了。”年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含着橘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
也是,十来岁的小孩能有什么大仇?何况年家的家规极严,年深也不是什么行事乖张情商低下的主儿。顾念皱眉啧了一声,往自己嘴巴里也送了瓣橘子,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不对,顾念咽下那瓣橘子,突然想起来葛十二当初说过,他十来岁的时候就因为长相酷似年深被带到长安了,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陆溪或者陆家就有针对年深或者年家的打算了!
年家虽说当时是几大军侯之首,但除了一心防御西边的吐蕃之外,对朝堂上的事情插手也不多,陆家到底是单单针对年家,还是对其余的几个军侯世家都有所布局呢?
难道陆家想自己称帝?
似乎也不像,陆家传承数百年,历经三四个王朝,出过数十个宰相,在他们手上扶持起来的皇帝更是数不胜数,也数次遇到过改朝换代的时刻,但陆家人好像从来没有自己坐上去的意思。
王位上的人换来换去,覆灭交替,陆家却始终稳稳把持着第一世家的位置,比起自己坐皇位,陆家人似乎更喜欢在背后指点江山,那是种隐隐比皇帝还要高一等的感觉。
就算陆家人现在改变主意了,真的想称帝,那也得抓几个军侯在手里才行吧?手里没兵怎么称帝?之前镇西军又没有抢天下的打算,陆家跟年家的交情又不错,比起打击的话,岂不是拉拢更好?
顾念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都想不到陆家针对年家的理由。
“总不会是陆家有吐蕃的血统吧?”顾念半开玩笑地道。
年深:…………
第二天下午,众人聚在一起,给年风勇和孙芷兰录制了一份特殊的贺礼,那吵吵闹闹的喜气洋洋的劲头,简直堪比过年。
排在后面的人还在录,已经录制完毕坐在旁边喝饮子看热闹的叶九思突发奇想,“要不咱们寄张空盘回去,让凉州那边也录点什么回来?”
“小世子这个主意好,”萧云铠兴奋的一拍桌案,“正好咱们也这么久没回去了,见不着人,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确实好。”顾念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家都好久没回去了,能收到份录音版的‘信’至少也能有点见面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话,咱们得有个人学会录制方法,回去教他们。”顾念迅速盘算了这件事的可执行度。
为了以防万一,他和墨青本来就多备了好几张录音盘,现在这边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省下的录音盘正好可以带两张回去用,留声机也本来就需要送回去一台。这么算下来,机器,耗材都是现成的,唯一缺的就是一个会操作的人。
“我学。”吴鸣立刻‘报名’。
其它人反应慢了一步,等意识到这是个回凉州的机会时,吴鸣早已经捷足先登,抢下了名额。
两天之后,吴鸣押着足足三辆马车的东西出发了,第一辆车里满满都是大家给年风勇生子贺礼,第二辆车里是各种顺带捎回去的年货,第三辆车里装的则是满满一车新盐。
顾念和年深也在隔天出发去了灰州,叶九思本来也想同去,但吴鸣走了,完颜兄弟要回部落,他只能和杜泠萧云铠一起留下来守渝关城。
顾念和年深这次仍旧扮作了商贾模样,顾念重新贴上络腮胡,年深也再次戴上了眼罩,结果当两人‘打扮‘就绪,准备出门的时候,顾良耍赖似地横趴在门槛前,用圆滚滚的身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年羽也落在年深的肩膀上,一副必须跟着同去的模样。
“实在不行,你们就带它们一起去吧。”杜泠为两个撒泼耍赖的活宝‘求情’,“反正现在正是秋猎的季节。”
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打猎,最喜欢带的不是狗,而是一些稀奇的猛兽,常见的有豹和猞猁之类的,在北地来说,老虎也不算太稀奇,比如方曜星就养了一豹一虎。
他们借口要把训好的猎宠卖给某个贵人带着上路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就带着吧。”年深戳了戳黑影的翅膀,万一有事他要跟顾念短暂分开的话,有白老虎和年羽在,他也能比较放心。
“嗷呜~”白老虎开心的低吼了一声,主动转身去门口的架子上叼来了自己的牵引链。
于是,两人带着一虎一鹰,骑着马朝西北方向的灰州出发了。
果不其然,路上大多数人看到就‘猜’到他们是去卖猎宠的。
年羽的羽毛黑如墨玉,照影流金,顾良皮毛光滑如缎,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是品种上阶又精心饲养出来的‘好货’。不少人跃跃欲试地询问起了白老虎和黑鹰的价格,搞得顾念和年深不胜其烦。
为了避免众人‘觊觎’,顾念不得不把白老虎和黑鹰的‘售价’一抬再抬,直到高到让人望而却步。
走了大半日,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正好路边不远有个村子,他们便过去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想避个雨。
过来应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瘦骨嶙峋的,大约是靠近路边,习惯了有人投宿避雨之类的事情,婆婆非常热情的就要将他们让进门。
“我们带了两只猎宠,是一只鹰和一头老虎,希望您不要害怕。”顾念没急着进门,一掀斗篷露出了藏在他脚边遮雨的白老虎。
乍然看见白虎,那位婆婆确实吓得举着手上的破竹伞往后退了半步。
“它很乖的,不会随便咬人。”顾念解释道。白老虎也配合的蹲下两只后腿,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婆婆不禁露出犹豫的神色。
“您要是害怕,我们就去别家试试。”年深朝婆婆点了点头。
顾念帮白老虎抹了把头上的雨水,用斗篷重新将它遮起来,两人正要转身往下一家走,那位婆婆终于开了口,“算了,你们进来吧。”
顾念不禁松了口气,与年深带着一虎一鹰,跟着婆婆走进院子。
进门后年深抬眼打量了几下天色,看这场大雨的劲头,他们今晚恐怕只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了。
这家的房子是左中右三间式的格局,看样子人应该不算少,但此刻都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人都出去了。
婆婆带着他们直接朝右转,走向东边那间屋子。
因为大雨的缘故,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一眼扫过去就是灶台,煮饭用的陶罐什么的直接在地上摆着,墙上零星挂着些蓑衣、瓢铲之类的物件。
屋里跑出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为面黄肌瘦的,显得头有点大,虎头虎脑的。跟婆婆的热情相比,小男孩似乎很害怕戴着眼罩的年深和白老虎,只敢躲在婆婆身后,但又忍不住好奇,便时不时的探出头来,打量顾念和年深一眼。
婆婆把手上的破竹伞放在地上,牵着小男孩掀开半旧的帘子,将顾念他们让进屋里。屋子大半都是土炕,除了一个破木桌,两张条凳,只有摞在炕角的两个箱子勉强能算作家具。
这里基本可以称作家徒四壁,顾念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禁叹了口气。他上次路过灰州地界,还是从凉州一路冲过来,准备救年深的时候,几年过去,这里村民的生活条件看起来更差了。
桌上摊着两张纸,其中一张还是寒门纸。顾念好奇地扫了眼,似乎是一页经文,看样子他们来之前,这位婆婆正在抄写。
顾念不禁有些吃惊,这位婆婆居然识字的么?
白老虎不适地抖了抖毛,甩了顾念一身水点子,也打断了他感叹的心思。布巾太小,顾念跟婆婆借了个被面,才帮白老虎把那身毛擦拭到八成干。
年羽占了体型小的便宜,藏在年深的斗篷下面没怎么湿。
顾念看着脏掉的被面非常不好意思,年深便摸出一缗钱递给婆婆,表示他们想借宿一晚,这些钱当作赔婆婆的被面和他们今晚借宿的费用。
婆婆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收下了,有些羞赧地解释道,“与人方便,本不应该收贵客的钱,不过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不收的话,今晚恐怕都没有粮食能招待贵客。”
顾念不禁有些愕然,当初他们一路赶往平州,还有从渝关去鸭绿江的时候,也借宿过不少人家,虽然大家生活条件苦了些,可能弄不出什么太好的食材,但也不至于招待客人一顿都招待不起。
顾念不禁有些愧疚,“是因为战乱加了税负么?”
方曜月两次过来攻城,带了不少战车,一看就造价不菲,那些造战车的钱还有军粮,恐怕会给他治下的百姓带来不小的负担。
婆婆长叹口气,“也不全因为这个,还有去年大疫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这两年庄稼的收成越来越不好,入不敷出。”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这两年的天气不是挺好的么?既没有出现洪涝灾害,也没闹蝗虫,风调雨顺的。飞来谷去年的庄稼也长得不错,甚至就连今年他们在城墙上种的番薯也都结得满满的,实打实的可以算作丰收的年景。
为什么这位婆婆却说收成越来越差了呢?
“阿婆,我们一路从南边过来,好像听说平州那边今年的庄稼收成都不错,这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们那边垦地的时间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可能还没到薄的时候吧?”
顾念不解,“什么叫薄?”
婆婆被他问得怔了怔,最后干巴巴地解释道,“地种几年之后,就会越来越薄,收成就少了。”
年深露出了然的神色,顾念却依旧没听明白。
“你们两位且稍坐坐,我去买点粮食回来。”婆婆解开那串铜钱,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数了几十个出来,揣在怀里,又托顾念他们帮忙照看小男孩一样,便打伞出了门。
“她说的地薄是什么意思?”等婆婆出了门,顾念不解地看向年深。
这会儿小男孩已经跟白老虎混熟了,正抱着它的尾巴撒欢。
“我听营里的兵卒们说过,土地的肥力有限,种过几年之后,就会逐渐减产,农户一般称之为地薄了。这个时候,一般就需要重新垦荒,去开片新地。”年深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摸出肉条,一根一根的分给年羽和白老虎做零食。
也就是说,地里的养分不够了?顾念皱了皱眉,“不能施肥解决吗?”
年深噎了下,他其实对种田的事情也不太了解,“要么是光施肥不够,要么就是肥料的费用太高吧?”
顾念郁闷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眉心皱得更紧了,这是他的知识盲区,种地的肥料什么的,他是真的不太了解,就记得好像人畜的粪便可以用。但这种事情,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他记得长安就专门有人收便桶往农间卖的。
见小男孩盯着自己手上的肉干,年深犹豫了下,那些肉干是专门做给顾良和年羽的,肉是生制的,人不能直接吃。他想了想,便又从怀里摸出了另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盐炒的豆子,脆香脆香的,也不算特别硬,正适合磨牙吃。
小男孩接过那包盐豆,嘎崩嘎崩开心地吃了起来,顾念听到声音回过神,看到他手上的豆子,茅塞顿开,转头看向年深,“我好像想到办法了!”
第165章
“想到什么好用的肥料了?”年深眉峰微展。白老虎撒娇的用脑袋拱着他的手,年深不得不再去袋子里摸条肉干,打发馋猫。
“不是肥料,是养地,让耕地从‘瘦’重新变‘肥’的方法。”顾念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他许久没坐这种硬邦邦的只垫一层草席的土炕了,有点硌得慌。
“当真有这种方法?” 年深给白老虎的拿肉干的手停在袋子里,急得顾良直转圈圈。
“有。”顾念指了指小男孩手上的豆子,“用这个。”
“大豆能养地?”年深眉心微皱。旁边的白老虎实在忍不住,把头凑过来舔年深的手背,年深恍然想起手上的肉干,连忙塞给它。
“嗯。大豆的根系里有种叫做根瘤菌的东西,能固氮,增加土地的肥力。所以,可以用种大豆的方式试着养地。”顾念也是刚刚看到小家伙吃豆子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当初为了培养顾念金融相关的知识和概念,顾爸爸曾经专门带着他看自己操作股票和期货。顾念旁观他老爸操作的第一种期货,就是大豆。为此他特意去查了不少大豆相关的信息,其中就有这条。
简单来说,农作物生长都需要从土地中吸取氮磷钾等营养,就像刮油水一样,越刮越少,直至其中的营养已经少到无法供给庄稼,也就是阿婆口中说的变‘瘦’的情形,这个时候,明明风调雨顺的年景,也收成微薄。
而大豆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由于带有根瘤菌,是少数能反过来给大地‘贡献’营养的,所以只要在那些变‘瘦’的土地里种上大豆,就能重新给土地灌注肥力。
“大豆的销路可能不太好。”年深犹豫地道。
顾念:???
年深便略微给他解释了下,大豆确实曾是前几朝的农户主力种植的庄稼之一,而且耐寒耐旱,在那些征战岁月里养活了不少人。
但后来因为作为主食容易胀气以及口感等诸多原因,渐渐被麦、粟、稻取代,由主食后退为副食,需求量大幅度降低,种植大豆的农户也就随着急剧减少。
直到豆腐出现之后,找到新‘用途’,种植大豆的农户才又略微多了一点。
不过,也就是多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