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泠连忙拿起那张纸,送到了年深面前。
画面上没有人,只有夕阳,几扇窗户以及夕阳透过窗户投在地上的几抹斜晖。从窗棂上勾出的明瓦形状可以看出来,陆溪画的就是眼前这间春衡厅,甚至就是之前年深和叶九思对他讯询时的情形。
旁边还写着八个字,【此时 彼地 此地 彼时】
“陆某可以离开了么?”
“不送。”年深右手微抬,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陆溪踉跄着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扶着门框道,“最后也提醒将军一句,时间紧迫,最好不要在其它事情上浪费时间。否则,后悔莫及。”
年深目光炯炯,“陆侍郎如果不放心,也可以直接留下来。”
陆溪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年深朝杜泠点了点头,杜泠便也摸黑跟了出去。
随后年深便迅速转身拿着那张纸去了隔壁,顾念、顾言、叶九思、吴鸣以及几个谋臣都等在那里。
“他说地点和事情都在这张纸上。”年深把纸摊在桌案上,把刚才陆溪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这不就是春衡厅么?”叶九思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吴鸣愕然看向脚底的那些青砖,“他该不会是把炸药埋在春衡厅底下了吧?”
“定然不会这么简单。”一个谋臣捋着自己的胡子摇了摇头,否则他也没必要说猜不出来可以等两个时辰之后他的信了。
另一个略微年轻些的谋臣也跟着开口,“他说纸上有地点和事情,那八个字又刻意分成了两列,依在下所见,前四个字‘此时 彼地’对应的应该是地点的线索,后四个字‘此地 彼时’对应的则是事情的线索。”
叶九思不解,“那这幅画呢?难道就是刻意混淆视线用来迷惑我们的?”
那人顿了顿,一时无法回答小世子这个问题。
“我觉得应该还是跟画有关。”年纪大些的那位又道。
乍然之间,顾念也没什么头绪,众人讨论之间,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一一仔细查看着纸上的内容,试图理清上面是否有什么隐藏信息,比如那些窗户上的明瓦,但看来看去感觉都无法组成文字或者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有没有什么地名是跟时辰相关的?”吴鸣突然开口,“如果‘此时 彼地’真的是指地点,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画上这个时间其实指的是某个地方?”
“酉正?”叶九思蓦地想起来,“他当时问过我们,是不是到酉正了。”
“天酉?”
“正阳?”
“酉为鸡,会不会是跟鸡有关的地方?”
众人讨论半天,列出了十几个地方。年深拿出张地图,跟叶九思分别将那些位置一一圈了出来。
顾言拧起眉毛打量那幅画,“如果单以画面内容来说,应该就是春衡厅的日暮时分吧?未必能精准到酉正。”
叶九思皱眉苦脸地晃悠着笔杆,“落日西下能想到什么?”
他的话让顾念脑子里猛地闪出个熟悉的地方,不禁脱口而出,“洛阳!”
“对啊,”吴鸣一拍大腿,“日为阳,此时彼地,落日代表的就是洛阳!”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年深又把洛阳圈了起来。
“按照这个逻辑,‘此地 彼时’对应的是事情,春衡厅出过什么事情?”
“也未必是春衡厅吧,或许是指镇东侯府,或者江陵?”
“以城对城,应该是江陵以往发生过的事情。”
“江陵以往可曾发生过什么天灾或者被人在水里投毒之类的?”顾念立刻看向年深。如果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那炸城的可能就基本排除了,毕竟以前还没有火器。但是江陵以往出过什么事,这就真的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水灌江陵!”年深眉心倏然皱紧,想起江陵历史上特别惨烈的一场战役。
“对,”一个谋臣随即道,“三百多年前,大将宣南曾经引长江水灌江陵破城,那一战,据说江陵淹死了无数人,生灵涂炭。”
“也就是说,他要引水灌城?”叶九思眉心紧皱,连忙查看起刚才圈出来的那些地方有几个在大型河道的周围。
洛阳!
顾念不禁头皮阵阵发麻,洛阳旁边的河道可太多了,还有条黄河!!!
如果陆溪的计划是引黄河水灌洛阳,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洛阳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要赶过去需要数日。年深只能立刻先给长安的年风勇写信,然后让年羽立刻送了出去。
年深将当地以及追踪陆溪的后续事宜托给顾言、吴鸣和完颜旗达掌管,自己则连夜开始收拾行装,洪灾救人,自然也少不了秦染和医帐的人。顾念不放心,决定也跟着年深一起赶过去。
他们整装待发之际,陆溪的信也到了,他果然是要炸毁黄河的堤坝,水淹洛阳。
年深当即决定和叶九思兵分两路,分别带着速度最快的骑兵营和水兵营一个走旱路,一个走水路,日夜兼程赶往洛阳。
从江陵赶过去毕竟路途遥远,他们还在半途,便收到了年羽带回来的信。
信上说,洛阳已被大水淹没。幸亏年风勇带人去的还算及时,赶在洪水涌过来之前组织撤出了城内大半的人口。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条噩耗,年风勇在救人的时候被卷进了洪水,凶多吉少。
作者有话说:
备注:1、引长江水灌江陵是南陈大将吴明彻做的,文中的大将名字为杜撰。
第240章
看到最后几个字,年深蓦地呼吸一滞,捏着信的手骨节凸起,泛起赤白之色。
见身边的人情绪明显不对,顾念连忙从他手上抽出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也被写在最底下的那条消息惊呆了。
洛阳周围河道交错,水况复杂,如果人被洪水卷走,能活下来的几率确实不高。
一时之间,顾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年深,只能担心地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凉得吓人。
年深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上。
“要不我们两个今晚不休息了,立刻赶去洛阳。”顾念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
年家人丁单薄,年深原本就只剩下年风勇这一个亲人了,就算再加上那个没见过的小堂弟,满打满算也才三个人。现在突然知道年风勇出事,年深肯定心里煎熬,让他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那几乎就是在折磨他了。
“你身体会受不了的。”年深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
“那不如这样,咱们分开走。你带杜泠他们几个功夫好的,挑几匹好马以最快的速度先赶去洛阳主持大局,剩下的人分两拨,一拨去洛阳帮忙救援,一拨跟着我,。我研究下洛阳周边的河道,带着他们按照洪水流过来的方向往上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你阿叔的消息。”顾念冷静了下,再次提出意见。
他们和骑兵营的人这几天都是拼了命的在赶路,就算人不休息,马也需要休息,所以每天晚上才会歇这么短短几个时辰。
年深说得对,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勉强跟着过去,拖累速度不说,万一再病倒什么的,反而更麻烦。但是年深现在这个状态,他也有点担心,至少得有个能让他相信的人陪着,杜泠素来脑子清楚,跟在年深身边最合适。
所有的河道都是东流入海的,年风勇如果被卷进水里,搜救工作本来也要覆盖到下游沿岸。
他们现在的位置本来就在洛阳的东南方向,再往北赶一小段,就是洛阳那些水道的下游地区。不如索性分些人手直接赶去那里,即刻开始搜救工作,速度比洛阳那边赶过来更快,找到人的希望也就会更大一些。
年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只是道,“让杜泠跟着你,我放心些。”
顾念:…………
但是这样我不放心啊。
他本来想说不然让萧云铠跟着自己,却突然想到萧云铠不会水的事情──估计年深也是想到了这点,在水边真遇到些什么事情,杜泠才能帮到他的忙。
到最后,顾念还是没拗过年深,把杜泠带在了自己身边。
安排好一切,年深便带着自己挑出来的十来个人连夜奔赴洛阳。
第二天早晨,另外一半人也火速出发了,顾念和杜泠带着剩余的人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北上而去。
洪水决堤肆虐,分支出许多‘临时河道’,让下游的状况愈发复杂,再加上积水也没完全褪去,给搜救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顾念不得不将手上的兵卒分成了若干队,一边沿着各条河道搜索,一边也张贴榜单,去当地附近的村落和掌船的那些人家打听消息,看有没有人家这几天从水里救了人上来。
当然,他们的搜救工作也不单单只针对年风勇,遇到被洪水围困或者需要救助的对象,仍然会施以援手。
包括派去村落那边的兵卒,除了寻人之外,也会按照顾念的要求提醒大家预防洪水过后的疫病,一方面要及时清理垃圾,掩埋那些被淹死的动物尸体,另一方面要特别水源和饮食卫生的问题,尤其不要喝生水,或者至少要过滤净化过后再喝。
沿着河道搜索的那些兵卒救了不少人,也找到了许多尸体,但都不是年风勇。
几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搜救到的活人越来越少,尸体则越来越多,年风勇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时间拖得越长,找到活人的希望就越小。
“都别垂头丧气的,以年将军的身手,不可能这么容易出事,只要没找到他的尸体,那他很有可能就还活着!”早晨派兵卒们出去搜救的时候,杜泠努力的给他们打气。
等到兵卒们离开,他便萎靡不振的回到军帐,在顾念身边坐了下来。当年在镇西军营杜泠也跟过年风勇不少时间,说起来,这些人里面跟年风勇感情最深的应该就是他。
“早知道就应该带夏道长过来,让他卜算一卦将军的方位。” 杜泠叹气道。
“没有消息有时候反而是好消息。”顾念心神不定地摆弄着桌案上的空杯,他心里也不好受,毕竟被洪水冲走的人找不到尸体很常见,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以现在的状况理智来说,年风勇还活着的希望恐怕不足三成。
“我是怕麾下难受。”杜泠眼圈微红。年风勇会带人赶到洛阳城,是因为接到年深的信函,如果他真的死了,年深恐怕因为这封信愧疚一辈子。
顾念手上的杯子顿了顿,他其实也非常怕年深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两人正相顾无言时,守在门外的兵卒忽然跑进来报告,“年将军跟年夫人来了!”
愣怔片刻,顾念才反应过来兵卒口中的年夫人应该是年风勇的夫人,孙芷兰。
果不其然,他和杜泠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年深跟孙芷兰一前一后的身影,两人俱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顾司直,你这边可有什么消息?”看到顾念,孙芷兰便急切地开口。她虽然挽起发髻,多了分稳重之态,但韶颜稚齿,鲜眉亮眼,脸上半点看不到时间的痕迹。只不过,此刻她脸上布满愁云,神色也有些憔悴,显然也是为年风勇担心的缘故。
“今天出去搜救的人才刚出发,还得等等才会有最新的消息。”顾念跟走在后面的年深对视了一眼,温言安抚她,“你一路过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下,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不,我就坐在这里等。” 孙芷兰开口说话的时候,眉眼间仍旧留有几分当年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女的神韵,年风勇定然也是对她极为宠爱的,才能让她在过往七年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改变。
“我们负责找人,找到的话,你是要负责照顾的,各司其职,各行其事。照你现在这么熬下去,人还没找回来,自己就累垮了,到时候指望我们谁照顾他?”
孙芷兰犹豫了下,终于被顾念说服,同意去隔壁的军帐休息一会。她一路从长安赶到洛阳,又从洛阳再跑到这里,确实也是累坏了。
“我在洛阳那边把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想着到你们这边来看看状况,正好她赶到洛阳,听说我要过来,便执意要跟着。”等孙芷兰被送去休息,年深才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拿这位年轻的婶婶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你也先去里面歇会儿。”顾念心疼地拽着年深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床上推。这才几天的时间,年深居然已经瘦了一圈,眼睛里全是血丝,红得骇人。
可惜的是,年深和孙芷兰的到来并没能带来什么好运气,接下来几天,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年风勇的消息。
这下子,孙芷兰忧心忡忡,每天半夜躲在军帐里偷偷哭泣。
年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整晚愧疚的站在她的营帐外。
顾念心疼年深,却也对这个局面有些束手无策。如果年风勇真的不在了,恐怕也只能靠孙芷兰自己走出来。
又过了几天,孙芷兰终于绝望了,她当初来得匆忙,将年彻丢在了长安,耽误了这么多天,她必须得回去了。
上马车之前,孙芷兰眼眶含泪,死死抓住年深的袖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