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42章

萧衍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层死灰,额上起了细密的汗,他想压住喉咙里的腥膻,但没压住,剧烈咳嗽起来。

黑血顺着唇缝溢出来,他偏过脸去,不再看晏顷迟,晏顷迟却像是懂得他的意思,把床帐解下。

黑暗无声淹没了萧衍。

他阖上眼,再也没睁开,他不想清醒,偏偏浑身的刺痛将他的意识拉回了身体里。

“没事的,没事的。”晏顷迟握住他的手腕,把灵气渡进去,另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萧衍许久没再开口。

晏顷迟把他额上的汗都擦拭尽了,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他:“我去叫医修来,你好好休息,师叔一直都在。”

€€€€*****€€€€

寝殿里挤满了医修,忙前忙后的施针喂药,准备药浴,却无一人喧哗。偌大的殿里,只闻器.具拾取时的声音,轻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晏长老怎地还没出发?”谢唯站在寝殿外,和晏顷迟一并看医修们进进出出。

“本来说辰时去的,有点事耽搁了。”晏顷迟说道,“一会便去,人就劳谢舵主多照看了。”

“三长老放心,事情我都有分寸的,在您没回来之前,除了您吩咐过人,其余人一律不准见萧阁主,”谢唯双手笼在袖子里,压低了声,说道,“三长老前面的恩,我都记着呢,还没谢过您这回的救命之恩。”

他是指上回墨辞先探萧衍识海的事,若非晏顷迟来得及时,只怕他脑袋早都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救命之恩,”晏顷迟说道,“这回事,还麻烦谢舵主多留心,萧阁主对我而言很重要。”

“会的。”谢唯言罢,又看了看晏顷迟,见他眉眼憔悴,面色泛白,凝重道,“三长老的身体,还没好吗?”

“无碍,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晏顷迟想要把这话带过去。

“我见长老面色不大好,看起来最近是用药比较多?”谢唯想起上回的事,想要关切两句,便叮嘱道,“凝神丸只是聚息的药,治标不治本,作用也只是能让人短时间内恢复如初,可一旦服用多了,就容易把身子拖垮,您的身体,内伤很重,禁不住这么耗神的,要自个儿慢慢调理才行。”

晏顷迟沉默少顷,忽然笑了笑,像是打趣般的说道:“谢舵主,我记得人间有句话,七十古来稀,我年近四百,已算是稀而又稀。活了寻常人的几辈子,也够了。”

谢唯登时噤若寒蝉,他没敢直言,只得隐晦道:“三长老莫要胡说,不吉利的,您用人间的话来说,应是万寿无疆。”

晏顷迟没说话,只是置之一笑,像是自嘲,谢唯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无边的落寞。

谢唯向来最尊崇晏顷迟,话在嘴边徘徊了千百遍,斟酌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三长老,恕我多嘴。”

晏顷迟看着他,等他下文。

谢唯低下头,一鼓作气的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同您说过,您的心病是最重的,这不是吃几服药,补点灵草就能缓过来的事,您需看开些,依您所言,您这个年纪在人间已经轮回过数个岁月,事过三百载,很多东西早就化作了尘土,您又为何要作茧自缚。”

话到此处,他低声叹息:“我帮不了您,心病这种东西,最是难治,药石无医啊。”

晏顷迟缄默,他明白谢唯话里有话,却是佯作未觉,语态轻松平缓的说道:“谢舵主多虑了,我这个身子,我自己清楚的。”

谢唯见此,也不好多作劝阻,长廊里光线稀薄,院子里静悄悄的,花瓣上坠着未干涸的水珠,衬地色泽更娇艳了,风过,稠密的叶片推搡着花簇,暗香流动。

等贺云升匆匆赶到时,晏顷迟才准备动身,他临行前又跟两人嘱咐了几句,两个人皆是颔首静听。

“师尊,我才从槐安堂回来,那些中毒的弟子,状态也不是很好,”贺云升面露担忧,“怕是撑不了几日。能用的药都用尽了,还是没办法,这蛊我总觉得不比寻常蛊,您此行万事珍重。”

晏顷迟闻言,深蹙眉头,不再多说,掐了诀,身形顿时消融于日光里。

贺云升见人离开了,怔了怔,才问谢唯:“萧阁主的伤势怎么样了?”

“萧阁主的毒,比先前要重,不能再作耽搁了,”谢唯说道,“他是因为有三长老的灵力加持,才撑到现在的。”

“原来如此。”贺云升看着殿里的医修,个个面色肃然,时不时擦着额上的汗,萧衍的命太贵重了,他们没人敢轻易下针,喂下去的药,是用量重了怕,轻了也怕。

“这事儿过去几日了,”谢唯说道,“说来……三长老对萧阁主也很尽心。见萧阁主没醒,就在寝殿门口候着,只透过窗户光看,也不进去,今早我来跟他禀告的时候,他才进去看了,瞧着挺犹豫的,谁晓得进去没多久,萧阁主又毒发了。”

“怕打扰萧阁主歇息吧。”贺云升觉得日光照在身上,有些热了,便从袖中摸出把小扇子。

扇子是棕竹做成的,扇面铺开时,能瞧见落着几行诗句。

谢唯瞧了眼,说道:“这扇子不是萧阁主的吗?昨日三长老私下里吩咐,让我在萧阁主睡着的时候拿过来,交给他的。”

“嗯,”贺云升应声,“扇子是师尊给我的,说是萧阁主的东西,让我这几日好好收着,等萧阁主病好了再还回去。”

第047章 哭泣

萧衍不在的这段时日, 京墨阁的事物一直是在由沈闲打理。

一盏茶后,他走出了房间,来到后面的庭院。

这庭院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在他没回来之前, 一直都无人清扫,荒废了数年。夹道都被落叶覆盖, 池子里漂满了浮萍, 不见生机。

直到后面萧衍来到京墨阁, 才派人清扫了这间庭院。

沈闲思及此, 倏尔一笑, 心里的滋味难言。他和萧衍真正认识的时间很短,短到他们根本不了解彼此,可沈闲还是觉得心中悸动难以遏制。

风里带来初秋的凉爽,午后的日光静止无端,因昨日下过雨的缘故,道上又积满了落叶。

墙垣相隔, 外头是喧闹的烟火气, 庭院里是凋败后的冷清。

沈闲闲来无事, 捏了几粒鱼食, 投进旁边的池子里, 碧色的浮萍下,一尾尾鲤鱼游来。

然而就在水面漾起涟漪的瞬间, 沈闲忽然听见了极轻的风声,紧接着,枝头栖息的飞鸟扑簌离开, 震得小枝颤巍巍抖动着。

鱼食被悉数撒进池子里, 沈闲收起手, 既没有说话,也没转身去看,只是凭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背后汹涌的杀气。

那样强大的魄力,让周身空气都陡然冷凝。

€€€€谁?是谁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到阁里,还无人发觉?!

身后的压迫力在这一瞬好似达到了顶峰,沈闲不敢回首,他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对方。

“沈闲。”随着这不轻不重的低念,那股杀意骤涨,冷意从身后侵袭过来,沈闲迅疾回身,手里瞬间凝聚出了把短刃,格挡了这一击。

只听“叮”地一声,风中传来清脆的断响,由灵气化成的短刃瞬间碎裂成无数片,消弭在空气中。

他竟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力量!

沈闲脚下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陡然抬首,目光相碰的刹那,呼吸微微窒住,许是那道目光太过骇人和阴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笼在了一潭死水里。

“晏顷迟?”沈闲微诧,复而置之一哂,“这是你们宗玄剑派的待人礼节么?你非我门中子弟,要来见我,怎么都该让人通告一声的,你这不声不响的进来对我动手,还有点规矩吗?”

“我见你不需要规矩,”晏顷迟以目光拢住他,冷声道,“京墨阁趋附于宗玄剑派的势力,按照礼节,你见我时向我行礼才是规矩。”

暮霜剑在他掌中铮鸣,青碧色的光华在剑锋上流动,凝聚起了漫天流霜。

杀意弥漫,沈闲的右手被方才那一剑震的发麻,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刚要叫人来的时候,忽见晏顷迟的目光凝在了他露出的半截腕子上。

那目光里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情绪,藏压着戾意,杀意,还有旁的什么,沈闲看不出。

他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才发现是蛇骨,此法器是萧衍临行前交给他的,是他们之间用来通讯的东西。

细长的蛇身缠在腕上三圈,弥漫着浅淡的黑气,尾端的蛇头双目里浮着森绿。

沈闲这才反应上来,方才若不是这蛇骨化出了灵力保护了他,只怕现在击碎的就不止那把断刃了。

晏顷迟没说话,杀意被悉数敛上,这蛇骨是萧衍的东西……是他的心脉血所凝化成的法器。

交给了沈闲么?为什么交给沈闲?他们不过才认识两个月。

铮然一声响,暮霜剑自掌心消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力顿失。

沈闲心里清明,这偌大的阁里只怕没一个人是晏顷迟的对手,不能来硬的。

他拍去指缝间的碎屑,说道:“看来今日晏长老是带着火气来的,敢问是在下哪里惹到你了吗?还是杀了段问都不能满足你,要连我一并杀了?”

先前因为段问的事,沈闲去过宗玄剑派几回,都没能见上晏顷迟一面,直到后来,宗玄剑派让人来传话,让此事作了,他们才算勉强见着了。

沈闲觉得他们之间倘若是有仇,那也只能是自己三番两次去宗玄剑派要答复的仇了。

“来找你并非此事,”晏顷迟不打算绕弯子,直言不讳的说道,“你来自南疆,你母亲是十陵教的圣女,也是盛名在外的蛊师。”

“什么?”沈闲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面色微微一变,他自幼离开南疆,算来已有百年了,也从未和旁人提过自己的过去,晏顷迟是怎么会知道的?

晏顷迟没有说太多,他转过身,淡淡道:“二阁主,我需要你用南疆的术法帮我引出来一个人。”

沈闲恍若未闻,他看着晏顷迟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直到晏顷迟眼风又掠过来,停在他身上。

沈闲的意识被这道目光拉回身体里,问道:“……谁?”

“盛弦歌。”晏顷迟说道,“也是十陵教的术士,他比我想的要擅长隐匿踪迹。我在来找你之前,已经去找了他,但他的踪迹太难寻觅,尤其是在发现我之后,他藏的更深了,我不想再耗费太多时间去找他。”

“盛弦歌……十陵教的术法确实不同于别处,擅长用五毒隐匿自身,”沈闲顿了顿,陡然反应过来,“晏顷迟你查我?”

晏顷迟言简意赅:“查你不难。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快些得到解决。”

沈闲摇首,婉拒道:“你们宗玄剑派的人并不少,找我,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担不起三长老的高看。”

晏顷迟挑明了来意,却没说缘由,方才又交锋过,沈闲自忖不是对手,他不想往身上揽担子,这些时日来处理阁中事物已经够让人烦神了。

“你跟萧翊关系很近吗?”晏顷迟忽然问道。

“嗯,晏长老这话……”沈闲一笑,不大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萧阁主是我京墨阁的人,难道不该和我亲近吗?”

他这几日没收到萧衍的讯息,本就担在宗玄剑派出了什么岔子,又听晏顷迟这么说,只觉得话里蹊跷。

晏顷迟的目光在这话音落下的刹那,生出了砭骨的寒意,他用近乎冷漠的眼神打量了遍沈闲,却是一言未发。

沈闲功法虽然不算好,但最是会察言观色,萧衍和他说话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读懂了。

而现在,他陷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品出了点别样的意思。

沈闲稍稍思忖后,说道:“看来,这件事是同我们萧阁主有点关系了。所以晏长老才来找我的吗?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先的,段问已经死在了你手上,我不想晏长老因为这点未泯的私仇,再搭上我们萧阁主,他只是段问的外甥,他不是段问。”

沈闲话里化外用的都是“我们”,这无意识的亲近,让晏顷迟心里不悦,但萧衍危在旦夕,他不想在这无所谓的称呼上多浪费时间。

“萧阁主确实是在去宗门的路上出了点状况,”晏顷迟沉声说道,“有人释放了巫蛊蛇,他被咬了。”

“什么意思?”沈闲惊诧,难以置信的看着晏顷迟,“出事几天了?怎么没人来京墨阁通告?”

“已去四日,”晏顷迟说道,“他体内有我的灵气加持,还有宗门医修照看,暂且能缓和的住,但拖不了多久,我此次来前来,也是找二阁主商讨燃眉之急。”

“为什么不早点派人来跟我说?”沈闲眉头微蹙,“你见我就动手又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来商讨的吗?我要见萧翊。”

“在事情没有善了之前,你见不到他,”晏顷迟目色冷然,不容置喙的说道,“我知道你懂得南疆的巫蛊,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出事,就不要想着耍花招,我也为我方才过失的举动,向二阁主道歉。”

€€€€*****€€€€

安神香的香气愈发浓郁。

萧衍浑浑噩噩的陷在黑暗里,抽不出身,过去的回忆像是翻涌的潮水,淹没了他,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在簌簌大雪中,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看见了谢怀霜,时间夹带着寒冬腊月的冷意,在耳边呼啸吹过。

太久了,久到谢怀霜的眉眼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淡到只余下个模糊的身影。

每每能忆起的,都只有那双温暖而粗糙的大手,轻轻覆在他的脑后,驱散了寒夜的漫长与孤寂。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