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第84章

周青裴扶膝而望:“哦?何出此言?”

墨辞先再颔首:“若是掌门信得过老朽,老朽自有法子叫您看出来,三长老心中所藏之人是谁。”

“阁老这般邀功,”周青裴话音一顿,意味深长的笑道,“是想要奖赏罢,我早就听闻那裴昭是你故友遗子,你视如己出,今而看来是真的。”

“老朽不敢替那孽子讨赏,”墨辞先登时躬身作揖,“孽子狂妄,经人蛊惑才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老朽只望掌门圣心明鉴,捉到那罪该万死的蛊惑者。”

“若晏顷迟所爱另有其人,岂不是冤枉了那江氏之子?”有人道。

“老朽认为,那江氏之子已入魔障,善于蛊惑人,不算冤枉,掌门宅心仁厚,念于江家旧情才只是逐下山作罢,”墨辞先说道,“晏顷迟所爱近在咫尺,在宗门内传出去不成体统,有江之郁作了遮掩,也算将功抵过,而今知晓晏顷迟在替谁隐瞒方位上策。”

余下诸人没有再多言,心里不约而同的权衡着利弊。

周青裴思索片刻,微颔首:“那便按照你说得去做罢。”

€€€€*****€€€€

长廊尽头的寮房内。

晏顷迟倚在墙沿,月光覆在他的眼睫上,带出片浓密的阴影。

杳杳长夜,屋子里没点灯,唯有清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铺进来,在地上镂出纵横交错的花纹。

此处静得没有半点声响,结界上贴着符咒,灵符阻挡了外界所有的喧闹杂沓,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晏顷迟在漫长的寂静里,仰头望着眼前的黑,他四肢被沉甸甸的锁链拷住,起身时会拖出声响,人从天明坐到了黄昏,再到夜阑,枷咒无声间爬上了他的脖颈,咒术加身,如同千百根银针同时刺入五脏六腑,他痛得眸光已散,却始终都未言过一字,连衣裳的折痕都没有过分毫的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裹在布袍下的手缓慢探出,轻轻触在了地上。

晏顷迟以指尖沿着冰冷的木板,缓慢滑动,因前几日的落雨,指尖摸到的木缝隙都是软的,浸着水汽的,坎坷不平。

他仿若在忆往昔,回味着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指腹或轻或重的摩挲过木板,似是在勾勒什么。

残留在木板上的寒意渗入指尖,他在冷寂沉沉的寮房里,于半明半昧的月色中,用从未有过的狼狈,拙劣的描刻着心之所往,一遍又一遍,一划又一划,不厌其烦,不知乏倦。

窗外月色如华,窗内胧光晦暗。

背后的月光连个完整的影子都照不出,晏顷迟却好似从这晦暗光线里,看见了自己不可念不可想的心事。

潺潺情意,丝丝缕缕地绕着,缠上他的心。

咒术陡然席卷而来,晏顷迟被卡的喘不上气,锁链哗啦作响,五脏六腑如遭火焚,火恍惚撩到了他的面上,他难以自持的跪下去,喘息急而粗重,半边身子被焚烧的痛侵蚀,他陡然失重,摔倒在地,任凭挣扎半晌,也无法摆脱一分痛苦。

枷咒禁锢本心,本心生出情爱。

身上明明什么伤口都没有,可那从心底增生出来的疼痛却叫人难捱。

锁链被扯得错乱晃动,忍到最后,晏顷迟浑身禁不住的发颤,他已经失了理智,以额磕在坚硬的岩壁上,狠劲撞着,想要盖住那股痛。

€€€€“笃笃笃”。

寮房角落的一处木板忽然被从外扣响,晏顷迟痛到失声,喉间干涩,喉骨滚动半晌也吐不出一字。

他手上青筋暴起,艰难的爬起身,撞跌着走了两步,最终跪倒在了出声的地方。

这寮房隐在后山,是间空置的废屋,因江南多雨,潮气积而不散,木头浸了水,久而久之便被腐蚀出了洞。

残喘尚存,狭窄细小的缝隙外,有只清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无需任何话语,晏顷迟仅凭着这只眼,便能辨出来者的影子,晓得他靠门板蹲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晏顷迟隔着一块木板轻声问,嗓音沙哑干涩,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沉。

“我……”萧衍来时在心里备了许多的话,但在听见晏顷迟声音的那刻,仿佛完全失语,他想说话,可刚启唇,便难以遏制的哽咽。

话都哽在喉咙,灼的喉咙发涩发紧,他用尽力气藏着哭音,一低头,眼泪掉了出来。

晏顷迟察觉了,他想抚一抚萧衍的发,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枷锁箍住他的四肢,他不敢动弹,生怕萧衍听出锁链的拖曳声。

洞口太小,只容得下一只眼睛朝里窥探,萧衍跪在泥泞里,眼睛抵在这洞口,屋子里太黯了,连晏顷迟的脸都辨不清。

“冷不冷?”晏顷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

萧衍轻轻“嗯”了声,像委屈的孩子:“我……我想来看看你。”

“手伸来,给你吹一吹。”晏顷迟声音里捎着有气无力的笑,他笑地这般温柔,就好似他还是原来那个高坐明堂的神君,还是自己的师叔。

萧衍在寒夜里急匆匆赶来,手已经被冻的没了知觉,像在冰渣子水里浸过似的,指节发红发僵,他轻悄悄伸出一只指,对着那道窄小的洞,塞进去半个手指头。

“天太冷了,”晏顷迟往他指尖呵热气,“不要冻坏了,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

萧衍能感觉到热息带来的那股温热的痒意,指节明明僵得难以弯曲,他却像是真的被焐热了,眼中漾起了笑意。

一扇门,似是能隔开现实的贪恋与虚妄。

将碰未碰的指尖,悬而未决的暧昧,在此时,在此刻,诉尽了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

晏顷迟心口闷痛,他屏息着,轻而缓的换了口气,没让萧衍察觉到不妥,萧衍收回手指,又扒在洞外朝里看,想要辨清那张隐于黑暗的脸。

正要说话时,萧衍身侧忽然响起声鞋子踩过枯枝落叶的轻响。

晏顷迟登时警觉,他看着萧衍,说道:“你旁边有人么?”

“是我,师尊。”苏纵的声音霍然响起,“我带阿衍来的,我方才在外面放风呢,怕有人发现了,这符咒可不好搞,以我的功法只能压制小半个时辰不让人发现,有什么话快些说,时辰到了便该走了。”

晏顷迟心下凛然,宫里有人和江之郁同谋,人还未找到,此计莫不是设下的圈套。

他只是这么一想,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你不是江之郁?”

外面两个人齐齐静默了一霎。

萧衍欲言又止,他看了眼身边的苏纵,才轻声说道:“……师叔,我是萧衍。”

“萧衍?”晏顷迟朝后退了退,重新陷入黑暗,语气冰冷不善,“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萧衍扒着洞眼,小声解释道,“我听说了今日的事,就让苏师兄带我来见见你,想知道你€€€€”

话未说完便被晏顷迟不耐的打断:“你不是江之郁,你学他说话做什么?”

萧衍再次僵住,他不知所措的抬眼看苏纵,苏纵亦是愣怔,两个人面面相觑。

“师尊,您怎么能这样说,”苏纵不大高兴的说道,“阿衍他担心你受刑伤势重,才叫我带他来看一看的,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惦记着那个没心没肺的犊子呢?那江之郁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纵,”晏顷迟沉声截断他的话,“目无尊长,信口开河,我平日里便是这样教导你的么?回去以后自己到贺云升那里领罚。”

苏纵悻悻背过身去,不再吭声。

四野寂寂,晏顷迟似是不愿再说话,半晌没出声。

未几,萧衍从洞口退回来,喉间发涩:“对不起师叔,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苏师兄说大师兄今日被罚了一百鞭,我担心你也€€€€”

“我需要你多管闲事么?”晏顷迟的声音嘶哑,难以遏制的痛再次从骨缝里爬出来,“你这么快就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他想让萧衍记起那夜的剖白,又担心苏纵听出异样,只得接着说道:“不过是有几分相似而已,学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听不明白么萧衍。”

咒术纹路霎时间涌上来,勾缠住他的心,紧接着,疼痛掀潮般的侵蚀了晏顷迟的全身,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只得用额头抵在木板上,感受着木头里渗出的潮湿凉意,借此让自己清醒些。

他费力喘息着,在意识混沌中,一字一顿地说道:“萧衍,我不需要你这样多管闲事,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滚。”

萧衍僵在原地,恍若未闻。

苏纵偏过脸,眸中似有怒意泄出,他恶狠狠踢了脚地上的石子,石子迸到枯木里,打穿出一个洞。

“师叔……”萧衍想要替自己辩驳,忐忑道,“我只是担心你……”

苏纵听不下去,他屏着怒气,对萧衍说道:“阿衍我们该走了,这地方不能久留,人看过便作罢,要是被逮到了都得挨罚。”

萧衍纹丝不动,他似是没有听见苏纵的话,紧贴耳畔的只剩晏顷迟方才的话,和呼啸的冷风。

他浑浑噩噩的跪在泥泞里,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觉得心中绞痛,难以呼吸。

他颓唐的跪在冷风中,六神无主,怔怔淌出泪。

苏纵再也看不下去,他看着萧衍失魂落魄的模样,在这一刻恨透了晏顷迟,他的恨意在往后数百年的光阴里,成了难以剔除的附骨之疽。

萧衍在呼啸的凛风中动也未动,连呼吸也像是断了。

“走啊萧衍!”苏纵俯身拽住萧衍的腕子,把人强硬的从地上拖起,“师尊不想见你就算了,我们就别在这杵着碍人眼!走!我们回去。”

“我没有€€€€”萧衍回过神,还想再说,但晏顷迟显然不愿听下去。

锁链狠狠压在手心里,将手心磨出了血,晏顷迟齿间打颤,一种无法呼吸的心痛挤压向他,他一拳砸在岩壁上,震得岩壁簌簌抖下一片碎屑。

血淌湿了眼,爬到颈间的荆刺纹路越收越紧,他嘶哑干涩的扯出声:“滚!萧衍别再让我看见你,滚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老婆:师叔……我担心你(委屈)(乖巧)

现在的老婆:晏顷迟,放你妈的屁(翻起白眼并啐了一口)

第096章 道崩

晏顷迟再也没见过萧衍。

他的剑心崩裂, 所修之道悬在堕魔的边缘,摇摇欲坠,枷咒在这段时日内发作的愈来愈严重, 愈来愈频繁, 他苟延残喘的蜷缩在这狭窄寒冷的屋子里,咒术无休无止的割裂着他的心, 他痛到失声, 喘息间全是浓郁的腥膻。

他失控的撕扯着锁链, 四肢被磨得鲜血淋漓, 到了最后只能无力地用额头撞击着岩壁, 来缓解抵消枷咒在身上带来的痛苦。

渐渐的,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身处何方,周而复始的折磨让他陷入从未有过的癫狂,所爱成了他的魔障,他睁眼时能看见的只有灰白, 那无穷无尽的雪落满了后山, 小枝上绽开的红梅成了他眼中最后的光彩。

他时常会扒在狭小的洞口朝外张望, 看着于雪中绽开的花苞, 红梅覆雪, 暗香流动,那双温润漆黑的眼睛里便只余下了殷红的影子。

后来, 墨发凌乱的盖住了眉眼,白衣上血迹斑斑,是一道道刺目的猩红。

他不再是那个高坐九尺明堂的神君, 他在无止境的囚禁中面目全非, 阖眼后仍是痛不欲生。

严霜过境, 北风卷着雪,打在窗户纸上,簌簌作响。

晏顷迟在萧瑟的风雪中陷入深眠。梦里面满地清白,漫天漫地的雪,他看见了残存于念想中的人。

日思夜想的人啊,隔于山海,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师叔。”

惊雷炸在耳边,他被强拽出梦境,乍醒来,双眼刺痛,目光游离着,四面仍是逼仄,灰蒙蒙的岩壁,清亮的月光从夹缝中透进来,月光下,能见到一股股流霜在月色的光柱里盘旋。

锁链紧扣着腕骨,缠在身上,沉甸甸的,晏顷迟拖着锁链,蜷到了角落里,避开了这束光,他闭眼静了少顷,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没有人唤他。

颈项间的咒纹已经爬到了下颚,还在继续朝上延伸,像荆刺般密布,凌迟着他的本心。

晏顷迟再睁眼时,只觉得心里荒芜晦暗,像被割烂扎破的残枝败柳,人是恍惚的,乏中带了倦,倦中带了伤。

他脸压在岩壁上,感受着不平整的凹陷,上面沾满了血渍灰土,他不清楚自己被拘囚于这里渡过了多少个日夜,他时而浑浑噩噩,时而万分清醒,灵府紊乱带来的痛席卷着全身,引得识海崩溃,他痛得紧扒着颈间锁链,喘息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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