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周而复始的锁链声。
晏顷迟悬在疯魔的边缘,狠命挣着锁链,锁链箍得太紧,他在奋力扯拽中将腕骨磨得血肉模糊,但他就像是不知倦,不知痛那般愤怒的挣动着锁链。
白袍上很快浸满了殷红的血,如同残破的羽翼。
水波从晏顷迟周身荡开,枷咒越收越紧,他在强烈的窒息里,迟缓又艰涩的扯出声:“墨辞先,墨辞先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失控的咆哮,喊声消弭于黑暗,肌肤上青筋暴现,面上纹路陡然涌动,他在难以遏制的疼痛中呼吸错乱,耳边嗡鸣,唯有眼中恨意盘桓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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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顷迟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贺云升便替他着手处理了宫里所有的事务,他将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偶尔伏案时,才会想起来那个还在阴暗牢里等着自己的少年。
苏纵心里记挂着萧衍,可他无法接近天狱,于是他想了无数法子,试了各种办法,偏天狱外结界重重,守卫森严,没有上面的铁令,他就靠近不了半分。
他时常会跑到贺云升那里,让贺云升帮自己想法子,可贺云升觉得这是在惹是生非,便叫人看着他,不让他再靠近天狱。
萧衍被囚禁于狭窄的笼中,神思涣散的望着眼前的昏暗烛火。
他没能等到贺云升,也没能等到晏顷迟,就连贺云升曾经答应过带给他的糖,也成了奢望,那临别前的承诺期许在永无止境的等待里被消磨殆尽。
他在数个无人问津的深夜里,会蜷靠在角落里,埋头于臂弯间,静静等待着晏顷迟来接自己。
一天,两天……
为什么晏顷迟还是没有来。
萧衍蜷着身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惘然,他因背部消瘦,抵在墙上时硌痛了伤,便只能瑟缩到干草堆上,用没伤的那面侧躺着。
后来,他以手指沾着血,在墙壁上划痕,那面墙被他划得血痕交错,密密麻麻的痕迹刻着他无法诉说的思念。他就这样无休止的等着,久到无措的惶恐侵袭了他的内心,他不知所措的抹去血痕,重新掐算起日子。
他给晏顷迟找了诸多的借口,想着许是有事耽搁了,又或是抽不开身。等忙完了,师叔就会来接自己。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萧衍再听见人声时,茫然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爬起身,什么也顾不上,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日光刺的他双目微痛,他下意识抬手遮蔽,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听见了让他铭记一生的声音€€€€
“萧衍,我的好师弟,许久不见,你怎地落入了这般境地?”
人还喘息着,萧衍的笑意逐渐凝固,冷风夹带着寒气从敞开的石门中灌进来,他恍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寸寸的凉透了。
裴昭从牢中出来后,从墨辞先那里弄到了令,变得十分热衷于来“探望”萧衍。
他有时会立在牢门外,冷眼讥诮的看萧衍跪在地上挣扎呕血,有时候会好意的弄来些灵兽吃剩的残羹冷炙,踢翻给他。
“好师弟,你喘两声给我也听听,我就不计较了。”
萧衍缄口不言,裴昭便日复一日的来折磨他。萧衍颓唐的挣扎,他的反抗成了裴昭折辱他的乐趣,周而复始。
如此,不知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某一天,萧衍于某个长夜里,想要断了自己最后的期望。他用手指使劲抠着沾满血的墙壁,想要抹去那些干涸的痕迹,指甲在狠劲的摩擦中绷断,血从指尖滴下。
萧衍浑然不觉。可当他看到指尖擦过砖缝时,带出来的长长血痕,还是怔了很久€€€€
这些重重叠叠的血痕里埋藏着他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思念。
短促的呜咽从喉中逸出,紧接着变成了难耐的低泣,萧衍再也抵不住,他额头磕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贴在交错的痕迹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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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顷迟不知道自己被囚在红莲地狱多久。
他在混乱中望着眼前的幽暗,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识海里的记忆变得错乱,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似遗忘了什么事情,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地狱里因为血的滋养,渐渐生出邪祟,殷红的血吸引了它们,它们无休止的簇拥上来,吞噬撕咬着那延展的白袍,大口大口啜饮着那缓慢荡开的血,又贪婪注视着晏顷迟的身躯,想要将其一分分噬咬殆尽。
晏顷迟沉在这荒芜虚象中,眼底晦暗,剑心的淬炼比以往任何痛苦都要来得猛烈,只要他一日忘不掉心中牵挂,枷咒便会日复一日的凌迟着他心。
周而复始的咒术折磨着人的意志,摧毁着残破的身躯,却又弥补着他分崩离析的剑心。
他在锁链的禁锢中辗转不得,重重叠叠的回忆累积在一处,压溃了他的神识,符文咒术覆在他身上,遏制不住的疼痛让他放弃所念,在他身上留下了残酷的痕迹。
他的伤口会被符咒修复,他的身躯会在撕裂中愈合,怨灵啖尽了他的血肉,他痛不欲生,却自始至终未曾言过一字,静默得像是置身事外。
他已经忘了很多事,记忆里的那张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我心有所往。”晏顷迟缓慢翕动嘴唇,喉间如被锐刀烙过,每一声都艰涩嘶哑,含着血气。
“我心有所往……”
枷咒在瞬间爬上他的身,水中无数裂痕延展开来,金芒刺进了他的心,白袍上霎时间鲜血淋漓。晏顷迟不堪重负,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勉力喘息着,枷咒生出的不灭之火焚烧着他的每一寸骨头,警醒着他忘却前尘。
长久的静默。
“我……”晏顷迟薄唇翕动,在消散淡化的咒印里,艰涩而缓慢的重复道,“心有所往。”
€€€€我有所爱隔山海,我有所思在远道。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金索上的光芒轰然大盛,在水里燃烧出一道幽蓝的火光,猩红的血从他周身漫溢涤荡,引来无数邪祟齐扑上来,撕咬啃噬他的身躯。
晏顷迟再也道不出一字。他的念想在顷刻间化作了千万利刃,深深扎进了心里,让他的本心霎时间支离破碎。
晏顷迟痛得发颤,喘息艰难。锁链禁锢着他的四肢,徒劳挣扎,他指甲深陷掌心,抵在唇间的低喃最终化作了情难自控的哽咽。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天,又一天,日复一日。
水底幽狱光线黯淡,晏顷迟逐渐辨不清自己在哪里,枷咒施加的痛感让他在这些时日里不知今夕何夕,好似一恍惚就到了这里。
萧衍的影子愈来愈淡,越来越浅,黑暗笼罩下来,侵蚀了他的双目,枷咒占据了他的神思,化作冥灵,在他耳边轻声低喃。
“除去心魔,重归本心。”
“你们之间的爱是虚妄,是荒唐,是谬论,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你一派凛然,却让情缠纠葛亵渎了本心。你有愧于九州天下,你有愧于你的师兄谢怀霜,他将自己存于世间最后的命脉嘱托予你,你的心思却不堪入目。”
“忘却前尘,重归本心。”
晏顷迟在无止境的低喃中几近崩溃,他望着幽蓝水影,感觉最后的光在眼前逐渐融化,他绝望而依赖的贪恋着快从脑海里散去的往昔。
然而咒术缠身,愈是贪恋,越是痛苦。
漫长的囚禁让晏顷迟变得面目全非,浑浑噩噩的杂念逐渐被枷咒泯灭。
他意识淆乱,隔着朦胧光影却如何也辨不清眼前的人,他也记不清自己所为何事才会被关在此处,他时而会伸出手,妄图抓住那道欲要消散的虚影,但每每抬起手,只有冰冷的水从指缝间穿过,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身上的白衣早已残破不堪,像个不合时宜的存在,被囚困于此。
他在无穷无尽的撕扯中,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到了最后,他能记得的好似只有那双眼,那声师叔,融在每一寸骨血中,沉泔经年梦。
“我,我心有所往……我有所爱……有所思……我……”晏顷迟嗓音沙哑,话在齿间颠来倒去,却迟迟道不出下一句。
他的意志彻底崩溃,他再也记不起心之所向。
同年,萧衍委顿在无涯血海中,周而复始的谩骂和欺辱让他溃不成军。
经此一别,不知去了多久,幽狱死寂沉沉的时候,人间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冬末。
晏顷迟被封于红莲狱底,他在生死往复的疼痛中苟延残喘的活着,漫长孤寂的折磨,只为让他淬炼出无牵无挂,忘却尘寰的剑心。
那本心呢?他惘然地问自己,本心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他望着无边无际的澜海,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一种沉郁的虚无,如同深不见底的暗渊,里面沉浮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他变得无悲无喜,不愠不怒,唇边浮出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沉笑意,他对着暗无天日的狱底,无波无澜的眼眸因岁月的沉淀而更显深邃。
施加的咒术已经不会再侵蚀他的神思,他的胸口依旧贯穿着那条金索,只是不再有血荡开,他于某个瞬间,也会忆起那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
他叫萧衍。是谢怀霜溘然长逝前留给自己的孩子。
他叫萧衍。是自己收养于宗门里的师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们之间的爱,是虚妄,是荒唐,是谬论,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萧衍……”
晏顷迟在暗沉的死寂中,时而轻念着这个名字,他会长久仰视着幽暗,若有所思的陷入回忆。
只是那张熟稔的脸、五官都被氤氲的水雾模糊掉了,他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晏顷迟的视线重新清明,他感觉自己在逐渐上升,周围的幽暗越来越淡,白色的光越来越明亮。
红莲地狱的门轰然敞开,他在夕阳昏黄的光线里恍惚了一瞬,漫长而黯淡的囚禁终于结束,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盛着久违的暖意。
后来,晏顷迟立于九尺明堂上,眼风掠过青峦叠嶂,于某个瞬间,没来由想到了一句话€€€€
我心有所往。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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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晏狗闪耀回归!
第099章 你妈
岁暮将至, 九华山上风雪弥漫,院中梅花又盛了几支,夹道里积雪因无人清扫, 呈现出斑驳之色。
朱红色的雕花排门, 在昏黄的灯光下,书写着宗门谒语。
周青裴在日光的影子里, 静坐饮茶, 一盏茶饮罢, 有弟子径自推开殿门走进来, 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萧衍入魔弑杀同门的事, 迟迟没有结果。”底下有人说道,“贺云升去辨认剑伤都三个时辰了还未回来么?”
“还需要辨认吗?那日大家不是亲眼看见他杀了宗门子弟一百余人?何必多此一举,我看还是趁早定罪罢。”
“宗门里要讲规矩,凡事都得有个章程,还是等晏顷迟大徒弟回来后再决议较好。”
话音方落,贺云升从外拾级而上, 匆匆走进了殿里, 行礼道:“见过掌门, 诸位长老。”
众人颔首示意。
贺云升的肩上还沾着碎雪, 靴子也被雪水渗湿了, 他刚从魂罪寺回来,涉案的一百四十八具尸首皆放在寺中, 他只需要辨认其中十五具尸体的死因是萧衍所为。
“事发时,在圣湖附近的十六人里只有裴昭活下来了,后来前去驰援的弟子尽数死在他剑下。”有人说道, “贺云升, 你和萧衍同承晏顷迟的剑道, 依你所见,裴昭指认的那些尸体,可皆是被萧衍所杀?”
“此事我不好定论,”贺云升立在殿中央,依实答道,“不过那些尸体的致命伤确实是出自师尊门下的剑法。”
“如此,裴昭所言属实?”有长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