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后,是一群手被锁仙绳绑缚的京墨阁弟子和一百多个鲛人子民。
这群人是被他们从暗河边掳回来的,说实在的,这些个傻小子身手当真是不错,只可惜显然不了解这里的复杂地势,只会用蛮劲的功法,如何能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沙漠铁骑。
好在他们的体力足以支撑这徒步跋涉的几十里,虽是面色疲惫,却也还能跟上步伐。
倒是那群鲛人,已经被沙漠上蒸腾的热气烤的失去了活力,个个东倒西歪,步伐趔趄,有些甚至已经走不了路,筋疲力竭的被骆驼拖倒在沙土上,用身体划出了道长长的拖痕。
“他妈的,这群鲛人还跟几百年前一样,无法在沙地上行走啊。”旁边的副将说道。
坞城在一百多年前隐在深海里,若非潮汐倒退,坞城也不会从海底显现,而鲛人生性喜水,无法长久的行走在干燥的沙漠里。
不过是短短一天的路程,已经让他们如玉般晶莹的肌肤上显现出开裂的血痕。
夜色中,荒漠的冷风吹拂而过。
“要不是晏顷迟那狗娘养的,这坞城早就该是我们流沧的囊中之物了,哪至于让这群贱民在这一百多年里出尽了风头,成了八荒九州的仙境。”似是在忆往昔,将领缓缓停下了骆驼,眺望着远处起伏的沙漠。
对于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是流沧人难以忘怀的梦魇。
海域的消退,本该是流沧征服鲛人一族的最好时机,流沧古国深居于沙漠中,而海域的消退使得沙漠面积急剧增加,鲛人不善征战于干燥的环境,而流沧有着最精锐的铁骑,攻下坞城简直如探囊取物。
而这一切的高低平衡最终止于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男子。
流沧将领至今都记得那捅在心口的一剑,一连十三剑,剑剑封住了他的命脉,若非是数百将士以命相救,用身躯作肉.盾挡住了那十三剑,只怕他早就命丧暮霜剑下了。
然而,最后那一剑带起的山呼海啸,还是击碎了他的灵脉,在他的胸口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娘们这回要是还不把晏顷迟交出来,老子就当着她的面,把这群该死的贱民一个个射杀了!然后再砍下他们的头颅作为战利品,送给晏顷迟!”巴达尔将领用鞭梢点着末尾的那群人。
骆驼喷出湿热的鼻息,拖着迟缓的步子慢慢停下。
“其实我有更好的法子,”副将献策道,“晏顷迟是从九州地来的,我听说南蛮子那里有比我们这里惨一万分的死法!以醋灌鼻,烧瓮煮人,还有头钉木楔,以铁圈束首而加楔,脑髓要跟着淌出来的!可不比我们这受刑来的惨烈?”
“哼。”巴达尔冷哼一声,“等老子弄死晏顷迟,就要白沉锦这娘们好看!”
副将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笑了:“这个白沉锦在鲛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姿色也好,要不,我们到时候先把她弄到营里去?”
“你这死性不改的……”巴达尔仰首大笑起来,浑厚的笑声散在冷风里,“那也得先占下坞城再说!”
副将跟着拍起了马屁:“只要占下坞城,别说白沉锦,连晏顷迟也是您的!”
“去你妈的,老子要他做什么?!”巴达尔用鞭柄戳着副将的脑门,“我会杀了他,然后用他们南蛮子的手段把他一片片的削成肉泥,让那群鲛人们吃下去!哈哈哈……”
副将被戳的脑壳疼,却又不敢避开,只得翻身从骆驼上下来,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冲身后的士兵发泄道:
“真他妈想现在就杀了这群贱民!”
他话音方落,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呼啦啦的拉弦声,上百把弓弩蓄势待发,漆黑的箭尖全部对准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
“住手!现在还不是射杀他们的时候。”巴达尔扬手一挥,又是哗啦啦一片调弓卸弦的声音。
夜里忽然扬起了阵阵沙尘。
副将被沙迷了眼,只能眯起眼去看,大漠的夜空深黑辽远,月色铺洒下来,隐隐照亮了脚下的沙土。
他正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异常,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将军!刚刚抓到一个跟踪的人!”伴随着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下属揪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利落的穿过士兵们,朝巴达尔走来。
巴达尔闻言,从骆驼上翻下来,迎上去。
那人脸上被抽出数道血痕,显然是在交手时留下来的,能够和流沧军队的将士动手,应该又是个懂功法的修士。
只可惜没有人比流沧人更了解扎格拉玛沙漠的地势,即便是再厉害的功法,到了他们的地盘,也得甘拜下风。
巴达尔走到了队末,那群七倒八歪的鲛人的面前。
士兵们见将领来了,连忙揪起这刚抓到的人,押到了巴达尔面前,让他屈膝跪下。
“让我看看是什么人,也敢跟踪老子的军队。”巴达尔伸出腿,用脚尖挑起了那张脸,使那人被迫抬起脸。
在看清这张脸时,巴达尔深拢起了眉头:“啧,怎么是个细皮嫩肉的男人,不会还擦胭脂吧!”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话音看过来,那群京墨阁的弟子也跟着瞧过来,然而,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这个被押过来的男人,竟然是他们的二阁主!
弟子们登时神色凝重,他们看着沈闲,几次想要出口叫他,却又被硬生生的压下去了。
沈闲被押着,不甘心的挣动了两下,沾满砂粒的军靴蹭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脏污。
“你也是坞城的人?”巴达尔问道,“怎么看着不像鲛人。”
沈闲嫌恶的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目光落向了被绑缚在另一边的弟子,和他们视线交织。
“妈的,将军跟你说话呢!”副将看得心头窝火,照着他胸口就是一踹,“怎么哑巴啦!”
沈闲被踹地闷吭一声,这一脚用劲极大,让五脏六腑登时翻腾起来,他滚地抽搐着,险些呕出血来。
“再不说话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副将又骂道,“说话!”
沈闲仍是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眼前的沙蛮子,只是冷笑。
他本是跟出来看情况的,但这扎格拉玛的地势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稍不留神便会迷失,沙漠到了夜里不仅有冥灵鸟,还有以人为食的流沙,他便是在和冥灵鸟交手时,被这群沙蛮子士兵发现的。
“妈的不说话是吧?”副将见他半晌不出声,扬起一鞭子就抽了下去,“来人!给老子把他拉下去斩了,把人头当蹴鞠扔回坞城,就当我们送给这群鲛人的见面礼了!”
他话音落,立马有士兵按住沈闲,抽出长刀,对准了他的后颈。
“二阁主!”人群中,忽然有人急切的出声,冲过来,“二阁主!”
巴达尔一扭头,就见一个人影冲撞上来,这巨大的蛮力让身强体壮的将军都不仅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旁边的士兵赶紧扶住他。沈闲被撂倒在地,看见方才冲过来的弟子已经被这群沙蛮子制服了,不过手起刀落,一个人头便骨碌碌的滚到了那士兵的脚下。
砍人的士兵笑嘻嘻的用靴子踢开了这个头颅。
沈闲怒不可遏,眼底全红了,他挣扎着起身,冲过来,撞开了那个士兵,士兵被撞倒在地,栽了个跟头。
余下的弟子见此,也纷纷起身,他们身手敏锐,即便是双手被绑缚,也能矫健如飞,周遭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虚影晃过去,身子跟着一轻,人已经被重重踹飞出去了。
人群里登时乱作一团。杂沓的脚步声混杂着沉闷的钝响,浮响在风沙里。
“哎呦我.操!这群贱民反了天了!”副将顺手拖起一个鲛人,一边招呼士兵递刀,一边高声骂道,“先斩了十个挂在他们墙头!妈的看这群鲛人还敢不敢嚣张!”
小小的暴动很快被平息下来,弟子们再次被押住,沈闲则被拖拽到了巴达尔面前。
不会功法的鲛人抵抗不了人高马大的将士,只能大声哭喊道:“尊上!尊上会庇佑我们的!他会来救我们的!”
巴达尔冷嗤一声,用靴子踢了踢沈闲的脸,啐道:“听见了么?他说晏顷迟会来救你的。”
晏顷迟?
沈闲闻言,身形忽然一滞,瞳孔骤缩,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巴达尔,眼里流露出了深切的暴戾。
又是晏顷迟,为什么哪里都有这个名字?!
“妈的,真是莫名其妙,”巴达尔被这目光瞪得不舒服,干脆一脚踩住沈闲的脸,踩偏过去,“晏顷迟是你们爹还是你们祖宗?一个个叫的这么亲切,他一个外面来的南蛮子,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冥灵,也配被称为神明?你们想救世主想疯了吧!告诉你们,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老子才是你们的救世主!”
军中登时响起一阵哄笑,响彻在大漠的夜空里。
巴达尔呸出一口痰在沈闲的身上,加重了脚下的力道,狠狠踩着那张白皙的脸。
沈闲呼吸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腥气,他的脸压在沙土上,尖锐的砂粒在脸上扎出了血,他挣扎半晌,喘息艰难。
巴达尔见此,又大笑起来,眼里有不耐的狠厉:“啊?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尊上要怎么庇佑你们呢?接着叫啊,你们的神君怎么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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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雨丝随风斜来,坞城里是一贯的喧嚣与繁华,即便昨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些子民却依旧像没事人般,照样是歌舞升平。
他们始终坚信执明神君会像以前无数次的那样,庇护着他们的一方城土。
执明神君的威望众所周知,暮霜剑下,风雪翻覆,万顷松海皆沉寂。百年来,鲛人们无不虔诚信仰,从未有人腹诽过,如今一群沙漠来的沙蛮子总想着杀了神君,攻占坞城,岂不笑谈?
夜越发深了,高城里灯火不息,彻夜长歌。
高耸入云的白塔上,白沉锦设了夜宴,为萧衍接风洗尘。
满座宾客,都是位高权重的鲛人长老和些眼熟的部下。宴客的地方,被屏风连成墙,隔开了。
侍女们端着菜往来穿梭。这回宴请的人多,以屏风隔出了四个方位,萧衍和晏顷迟坐在临窗的圆桌边,这桌子边还坐着几人,都是与晏顷迟相熟的鲛人首领。
萧衍从未在此处见过晏顷迟的威望,而今,总是见得一次。
“尊上日理万机,不辞辛苦,坞城能有物阜民熙,迩安远怀的今日全靠仰仗您了,”有人笑道,端起酒盏,倾身向前,“先前倒是听闻过您有妻室,未料今日有幸见得,也是吾辈之幸。”
“诸位言重了。”晏顷迟微笑有礼,举起酒盏,正要碰盏时,忽然觉得腿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他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滞,以为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正要避开时,那热意竟然挨了上来,紧紧贴覆着他。
晏顷迟猛地一顿,眼风偏向萧衍,萧衍正一只手撑着脸,百般聊赖的把玩着空酒盏。
碧玉的酒盏沿着他的指腹走了一圈,他不轻不重的摩挲着杯口。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又挑起狭长的凤眸,含笑看过来,笑里意味不明。
那人见晏顷迟神色微变,不由问道:“尊上?”
“今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晏顷迟放下酒盏,以微笑表示歉意。
那人讪讪笑着,也跟着坐下来。
“不喝了。”晏顷迟贴近萧衍,轻声道。
“你喝不喝同我有什么关系,”萧衍笑笑,继续把玩着酒盏,“到时候发疯丢人的又不是我,对么。”
晏顷迟失笑,笑中有无奈:“我错了。”
“我可没这么说。”萧衍无所谓的说道。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极轻,在这丝竹笙乐中便显得微乎其微了。
酒过三巡,玉器轻碰的声音响在交谈声中。
“昨夜里的事,城主已经派军队出去了,应当要不了多久便能抓到那群流沧人了,”巫师说话间又为自己斟了一盏酒,“此次城中出事,是我们疏忽了,近来有很多外来者入城,没能及时察觉也是我们的失责,我们以后定会严加查巡的。”
“这是为萧阁主接风洗尘的筵席,今夜就别谈公事了吧?”有人打断他,逗趣道,“你要谈也得看客主愿不愿意的。”
“无碍,其实€€€€”晏顷迟话未说完,忽然又觉得腿侧一重。
萧衍似乎是故意的,趁着他说话时,用腿轻轻撞了他一下,但明面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意,他笑着夹了一筷子比目鱼,放到了面前的盘子里,好整以暇的端坐着。
“没事,你们说。”他对在座的诸位笑道。
“那我们就先谢过萧阁主了。”巫师也是笑。
晏顷迟没说话,只是放下去一只手,轻搭上萧衍的大腿,握住,拽到了自己的腿上,两个人的腿紧贴着,那滚烫的热意登时沿着薄衫渗透,明明隔着衣裳、€€裤,却好似什么都没穿,明明白白的贴在了一起。
萧衍把玩酒盏的手指一蜷,笑意随之敛上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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