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事,陆尘彰并不在意,反而是安慰墨遐:“好歹也是坐到一郡之长的人物,再如何没脑子,也不至于如此被轻易挑唆。”
墨遐和陆尘彰保持着看似生疏的距离边说边走,很快回了客居的小院。
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墨遐双手向上伸个懒腰,毫无形象地躺在檀木大床上,不屑撇嘴:“这刘郡守,还以为他能使出多高明的手段。不过如此。”
回想着宴席上刘郡守若有若无的招徕,墨遐心底恶寒,夸张地抱臂颤抖:“还和他成为同僚。打量人听不出来,这所谓的同僚是同为“大皇子”的僚呢。”
陆尘彰倒了杯茶,吹凉后贴心地递到墨遐手边,笑道:“手段是低劣了些,但是很有用。今日站在此处的若是陆辰€€和墨云阳,这些话听到陆辰€€的耳中,莫说小小的芥蒂,恐怕整个明襄侯府都会被他记恨在心。”
墨遐再次打了个寒颤:“这种人,也不知那些崔家的拥趸,究竟效忠他什么?”
“叩叩叩€€€€”
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墨遐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是阿四。这么晚了他来作甚?”
陆尘彰笑:“总归不会是很紧急的要事,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完,便扬声:“进。”
阿四进屋,先是朝二人行礼,接着道:“殿下,刘郡守派人给您送了些礼。”
墨遐挑眉:“公然行贿到皇子头上,刘大人这算有恃无恐么?”
这种小事,向来不需经过陆尘彰的手,阿四特意跑一趟,自是还有话说:“刘郡守还单独给墨公子送了一份。”
墨遐坐直身子,这才注意到阿四身后的侍卫手上端着大大的檀木托盘。
墨遐走上前,细细打量盘子里的物什,边看边感慨:“刘大人可真是大手笔啊。”
拿起一块白玉砚台,墨遐把玩片刻,感受着触手及寒的凉意,炎闷晚风中,墨遐竟是有些舍不得放下:“这等玉料,我只在叶嫔娘娘的宝翠宫见到过。不成想地处偏远的岭原郡,竟是也能找到如此好物。刘大人可真是下了血本。”
陆尘彰走到墨遐身边,陪着他一同翻看刘郡守送来的珍品,冷笑:“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他可不得多下些功夫,方才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来岭原郡的艰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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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计谋
墨遐再次叹了口气。
他和陆尘彰素来默契,自然知道陆尘彰话为何意。
这等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宝物,墨遐若是收,便算是给了刘郡守一个答复€€€€
他愿意投奔到大皇子旗下为其效力,日后与刘郡守共擘未来。
便是墨遐不收,如此珍贵的物什,不送到陆尘彰这个天皇贵胄手中,反而私下给了一个小小的伴读。若是此事常常发生,心胸再豁达的人,也会暗存不满。
手段不高明,却是细碎得令人恶心。
“常说阎王好哄,小鬼难缠。刘郡守就是大殿下跟前那一只小鬼。早知此行定会出师不利,倒是不知,大殿下竟如此舍得。”
“哪是他舍得,你有这么大的面子么?”陆尘彰斜斜地看了墨遐一眼,毫不留情地击破他对自己过于高估的评价,“当初岭原进贡白玉砚台,本就是一对。到了宫中,却莫名成单。陆辰€€惯爱附庸风雅,陆€€明把它赐给叶嫔,他可是不痛快了许久。如今不知是从哪儿听到些风声,正想拿他问罪,所以他才急着脱手。回头这玩意入了你的库,私藏贡品的人便是你。介时陆€€明和陆辰€€一审,贡品到底不在他身上,有着崔家这一层关系,也能安然无事。可你呢?谁还能为你说话不成。”
这等秘事,墨遐可是从未听说,乍一得知,细想之下,心如擂鼓:“我就纳闷呢,大殿下跟前人越多,他越讨不得好,怎么就心心念念想让我上这条贼船。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不算好,墨遐只觉得自己像是吞了只胡螓,不上不下,从胸口一路恶心到头顶。
陆尘彰见墨遐如此,赶忙拍着他的背,顺着心意哄:“别气别气,你若是不喜,我这便杀了他为你出气,可好?”
墨遐抱着手臂,心中正设想如何把刘郡守大卸八块,猛然听到陆尘彰如此是非不明,没忍住笑出声:“殿下,你可千万别。咱们还在岭原郡呢。倘若刘郡守无缘无故横死郡守府,没个正经的由头,陛下那边又该怎么交代?”
墨遐只当陆尘彰在说笑,被这么一闹,他的心情也明朗许多:“殿下,我倒是有一计,就是不知殿下愿不愿配合?”
在墨遐说出“殿下”二字时,陆尘彰便瞬间明白了墨遐心中打得飞起的小算盘。但他喜欢听墨遐说话,所以装作好奇不知的模样,笑着看向墨遐:“你说。”
墨遐眉飞色舞道:“既然刘郡守这么想从我们中间作梗,倒不如遂了他的意,装作不和。看看他这郡守府,究竟是如何的藏污纳垢。”
陆尘彰并不想这般。
无论何种境地,他都不愿让人误会自己与墨遐的关系,以为他们貌合神离。
只是墨遐兴致太高,言语间眼神透出的灼灼光芒让陆尘彰所有的不愿,皆化为不忍。
他五指收拢,又蓦地松开,最终只是看着墨遐,笑着应道:“好,一切都应你,可好?”
第56章 清杀令
岭原郡的天亮得极早,不过卯时,墨遐便被眼睑蒙着的刺目白光惊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床头的沙漏,墨遐重重地叹口气,把被子拉到额头,翻了个身。
耳边夏蝉聒噪的叫声愈发明晰,隐隐还能听到庭院中小声的人语。
墨遐烦躁地滚来滚去,明明疲惫不堪,却偏生无法入梦。发现再也睡不着后,墨遐只能任命,起身穿衣,推窗出门。
墨遐永远是起得最晚的那个,来到庭院,陆尘彰正巧练完一套剑法。
许是有些累的缘故,陆尘彰的额头沁着一层薄汗。
阿四双手奉上白色帛布,陆尘彰简简单单地擦了一会,看见墨遐的身影,立刻上前:“这么早便起了?”陆尘彰顺手理了理墨遐有些乱的衣襟,“怎么不多睡会?”
墨遐摇头:“睡不着。”
陆尘彰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既如此,出去走走吧。岭原郡旁的没有,路边小摊最为红火。现在去,说不准还能吃到大清早头一碗的汤面。”
头汤面便是小铺摆上桌椅,支起火炉,等水烧开,下的第一碗细面。
这时的汤,没有经过一锅又一锅面条带上的小麦杂味,最为清厚可口。墨遐光是一想,便已经馋了。
陆尘彰趁着墨遐不注意,很是自然地勾住墨遐的手。两人不带任何侍卫,慢慢地走过客院前,绿茵掩盖的石子小道。
才走出花园,二人便听到耳旁一道清越且熟悉的唱喏:“下官拜见五皇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墨遐眼睛一亮,转头看着地上恭敬拜俯的人,不自觉地松开陆尘彰的手,低下身子俯身去拉:“子月,你这么早便入城了?”
说话的人,正是梁朝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崔夏€€。
刘誉正想要给陆尘彰一个下马威,却不敢不给崔夏€€面子。他半夜正睡着,突然下人来报,城门未开,云麾将军的军队距离岭原却仅剩百里不到。
听闻此事,刘誉正不顾美妾在侧,匆匆忙忙起身,命小厮通知岭原郡上下属官,一同赶到城门口迎接。
却不曾想崔夏€€丝毫不顾及刘郡守的颜面,命令军队驻扎城外,不得扰民不说,甚至当众斥责刘郡守无视朝廷律法,未到时辰,私开城门。
刘郡守唯唯诺诺,即便心里再恨崔夏€€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却不敢反驳崔夏€€半句。
直至卯时正,崔夏€€才肯从大营动身,与亲兵一道入城。即便如此,崔小将军也没有给刘郡守任何阿谀奉承的机会,直言为人臣子,自当先行拜见五皇子殿下。
便是抛下岭原郡一干官员,直往客院而来。
顶着“崔”这个姓,又颇受主家看重,崔夏€€的身份不是刘誉正一介郡守能够得罪得起的。闻得此言,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院中。
崔夏€€则是一直守在陆尘彰和墨遐客院的门口,手持铜鞘弯刀,脊背挺立如松,望着大门,直到看见二人身影。
虽说陆尘彰与崔夏€€暗地结为同盟,但他对崔夏€€却总是有些敌意,看到墨遐如此高兴,更是不满:“少将军来得倒是早。”
崔夏€€拱手,不亢不卑:“军情紧急,末将不敢迟。”
墨遐双手仍保持着扶的姿势,笑眯眯地对崔夏€€道:“你来可真是太好了,有你的军队在,我总算是能放下心。”
陆尘彰居高临下地看着墨遐与崔夏€€此时的姿势,心火愈盛:“起吧。如今本殿与你同为钦差,倒是不用如此讲究。”
崔夏€€这才肯起身,朝着陆尘彰微微躬身,道:“殿下是君,夏€€为臣。无论在何处,礼皆不可废。”
“子月一贯如此守礼,倒是让我自愧不如。”
崔夏€€面对墨遐,便放松多了,笑着拍墨遐的肩,动作神态皆是习惯自然的亲近:“阿遐与殿下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又岂是我能够比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多日未见,墨遐和崔夏€€有无数的话想要说,险些忘了答应陆尘彰的头汤面。
陆尘彰不耐烦看两人叙旧,尤其见墨遐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背着手,语气颇为不好地催促:“阿遐。”
墨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用手遮住嘴,很是抱歉地看了陆尘彰一眼。
崔夏€€多有眼色,知道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做,也知道陆尘彰不欢迎自己,当即行礼告退。
墨遐坐在简易的长凳上,熟练地帮陆尘彰往面里加新炒的辣子和店家自己拌的清爽小菜,又把自己碗里的排骨一块块夹到陆尘彰的碗中:“还好还好,没有错过这一碗面。”
陆尘彰看着雪白面条上颜色各艳的油辣子和拌黄瓜,迟迟不肯动筷。
墨遐知道陆尘彰还在生气,拉过陆尘彰的手放在自己的肚腹,带着些撒娇的口吻:“殿下,我饿了。”
说完,墨遐脸上先染上一层薄红。
好歹是个身长七尺,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都十八岁了,他平日也实在是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但他的殿下,他最清楚。
当殿下生气时,没有什么比这一招更管用。
果然。
听了墨遐的话,陆尘彰也顾不得生闷气,夹起一块羊肉便往墨遐嘴里放:“饿了就快些吃饭。”
有了这一筷的开头,陆尘彰和墨遐之间的僵硬气氛迅速融冰。墨遐用竹筷挑着碗里的细面,吃了几根,又放下筷子:“都说南郡民不聊生,在岭原的郡城,放眼却是如同京城的盛世。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如今城外已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此时已是卯时末,街上行人渐渐增多,长街两侧满是飘香的小摊,吆喝的人群。
时不时有衣着干净整洁的妇人牵着自家叫嚷的孩子排队买热气腾腾的包子烙饼,还有不少光着膀子的大汉挤在无人的阴影角落,等着今日好心主人家的活计。
打眼望到头,竟是连一个乞讨要饭的都没有。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面上都不见前路无知的惶惶,而是幸福满足的平淡。
一切皆如往常。
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就连墨遐都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
官员上下贪墨隐瞒是假的,百姓□□易子而食也是假的。没有大旱干涸,没有揭竿起义,梁朝万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陆尘彰静静地看着这如蝉翼薄纸脆弱的景象,沉默许久,终是道:“这是因为‘清杀令’。”
“清?杀?令?”墨遐一字一句地反问。这三个字他懂,可是连在一起,心惊肉跳的含义令墨遐宁可自欺欺人,“这是何意?”
“大旱初始,刘誉正便命人关闭城门。无数流民北上,千辛万苦来到岭原,百般求救却无入城之法,无奈只能在城外官道,铺上草席,就地而眠。”陆尘彰缓缓说道,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一件最为普通的小事,“灾民不入城,这城内自是与以往一般无二。更别提刘誉正早就与城内富商沆瀣一气,将朝廷运送的米粮送至他处,高价卖出,牟取巨利。却同时下令,控制岭原境内,粮价米钱。百姓对其感恩戴德,称其青天老爷。每每朝廷来人,看到的都是岭原百姓真情实感的称颂,还有城内繁华荣景。”
“回到朝廷,你传我,我告你,得到的便是岭原郡守爱民如子,治下有方。可笑那些朝廷中人,又岂会真正去乡间田野看一看垄间真正的灾情?说到底,不过是收了刘誉正的好处,一叶障目,盲目跟风。”
说了这么多,陆尘彰却迟迟不讲要点。墨遐听得着急,连忙问道:“殿下,这和清杀令又有何相关?”
陆尘彰看着墨遐,犹豫很久,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阿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