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不是饭点,人们也爱有事没事去食香阁坐坐,听听书,喝喝茶,和这一比,张掌柜的品佳楼就门可罗雀,一直靠熟客支撑,现在越来越差。
张掌柜也想过请一个说书先生来,但这并不好请,一来说书先生本就稀少,姜朝读书难,说书先生基本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读书人,而读书人重面子,少有几个肯舍下脸面去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说书的;二来,就算请来一个说书先生,怎么就能保证说的故事比对面强?
若是故事不好听,来的人还是少,不过白费力气罢了。
“那说书先生讲故事,能白去听么?”有人问道。
李坤瞟那人一眼,道:“能啊,但是不点茶水不能上桌,只能找个地儿蹲着。”
村民听了,有人眼睛亮起,琢磨过段时间有空去城里见识一下,顺便免费去听听书。
宁景没说话,眼眸闪动,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休息过一阵,便又开始干活,众人便都散开回了各自田地,抓紧时间把谷子割回
宁景走回自家这块,刚刚他们聊天都是男人扎一起,女子哥儿都在一旁竖着耳朵听,那么多男人他们也不好靠近。
宁何氏挽着袖子,对宁景道:“景儿,你快些回家去吧,外面晒。”
宁景手里却摸出一把镰刀,这是他刚刚和李家借的,他们家就两把。
见宁景拿出镰刀,宁何氏和柳静秋明白了他的意思,前者连忙道:“儿啊,用不着你下地,你身子没好利索,而且你一个读书人,手里就应该拿笔杆子写字,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宁景笑了一下,将镰刀放在一旁,又从袖中拿出两条撕好的布条,拉过宁何氏的手,后者的手是做惯了农活的,粗糙枯黄,道道沟壑纵横,宁景一个男子握在手里都感觉扎手。
在那手背上有几道被稻谷拉开的口子,宁景用布条包住手心手背,道:“看娘为了这个家忙活,孩儿心疼,孩儿现在长大了,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娘就让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不然我心难安。”
宁何氏看着手上的布条,心里一阵颤动,良久才用带了一丝哽咽的声音道:“好,但你累着了就说,不要逞强。”
“嗯。”
宁景笑着应了一声,看宁何氏下了田,他一把拉住默默从旁边走过的柳静秋,后者看过来,他微微一笑,从袖中又拿出两条白布。
他拉起柳静秋的手,那手纤细白嫩,像煮熟的鸡蛋清,可是现在这双手伤痕累累,左手大拇指上包着的布已经被血染出好大一块。
宁景没有说话,他用布仔细把那双手包好,然后放下,自己又拿了两条布,给自己包起来。
柳静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就转身下田。
真是麻烦,也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手套卖?也许,这也是一个商机?
宁景想着,打算过两天就去城里逛一逛,看看这里的商品,如果有手套就买两副,没有的话看看能不能做两个。
他包好手,拿起镰刀也下了地。
下午日头更是难熬,只干了一会,汗水就顺着额不断滴落,还有些滑进眼中,顿时眼睛感觉酸涩。
宁景没有干过农活,不论今世还是前生,他以前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从出生就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和泥土地唯一的交流就是闲时养养花,就连拿镰刀都是第一次。
虽然他速度比柳静秋还慢,但好歹是三个人干活,终于赶在日头落下,他们家三亩地全部割完,稻子先放在地里晒两天,到时候再来运回
回到家时,三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匆匆忙忙把饭烧上,就一个个排队用晒好的水洗漱。
本来是想让宁景先洗,宁景不肯,直接将宁何氏先推进去,随后是柳静秋,最后是自己。
做菜的时候,宁景又念叨着馋肉,宁何氏没办法,一狠心又切下一块腊肉,炒了一个荤菜,三人美美吃了一顿。
古代的夏夜,晚风清凉,漫天星辰璀璨,银河浩大梦幻,夜空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看得人心旷神怡。
宁景负手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夜色,才带着一身微凉的气息回了房间,柳静秋已经乖乖躺在里面,盖着薄被,双手放在被子下面,闭着眼,不知睡着没有。
说来也是有趣,原主和柳静秋成婚后两人虽在一个房间,但是是分开睡的,原主睡床,柳静秋打地铺。
而且两人到他穿越过来之前,没有发生过关系。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这辈子痴迷柳和宜,对柳静秋看不上眼,反而很有几分厌恶,新婚之夜也不碰他,倒头就睡,也不让人上床,柳静秋在凳子上坐了一晚,第二天夜里就打了地铺。
不过宁景自然不会如此,开始他还以为是柳静秋性子烈,不愿意和他睡一块,从记忆里找出原因后,就劝人到床上睡了。
于理,他们现在是夫夫,于私,虽然柳静秋是哥儿,但在他眼里也是个男人,睡一起没什么。
“睡了吗?”
宁景清润温柔的声音在房中轻轻响起,柳静秋犹豫了一下,睁开眼半坐起身看他。
宁景一笑,对他轻轻招手,道:“过来。”
宁景把烛火拿近,坐到床边,从袖中拿出一瓶药。
他将柳静秋的手拿过来,就着烛光将药轻轻撒在伤口上,看了看这道狰狞的伤,道:“这两天尽量避着点水,不然灌胧留疤了,就不美了。”
柳静秋怔了一下,抿起唇,轻轻点头。
宁景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放回去,熄了烛光,上床睡觉了。
此后一连两天,宁景都在家呆着,没事就在书房看书,偶尔用毛笔练字。
他是会用毛笔的,因为他家老爷子最喜欢附庸风雅,为了从众多子孙里突出,宁家每个孩子基本都会练练琴棋书画,宁景一手字就写的极好,当初被老爷子夸了又夸。
只是老爷子走后,可能觉得没必要再争了,宁景就很久没有碰毛笔,没想到现在又要拿起来,一时手还有点生疏。
等帮家里背完稻子,宁景就收拾了一下,一大早上就起床,身边柳静秋还在睡。
他穿上一身青衫,头戴方巾,手拿折扇,带着自己仅剩的二十枚铜板,出了门。
第6章 未来探花
清晨的风凉爽,天空夜幕将褪未褪,还有零星几颗星子坠在一角,美如一副画卷。
宁景出了门,一路走到村口,这里有一人家做牛车载人的生意,每日卯时初出发,申时返回,过时不候,和某些乡村公交车似的,一天就一趟。
等宁景到时,发现还有四个人等在了门口,两个哥儿、一个女子和一个衣着干净的少年,他们看到宁景过来,两个哥儿和女子脸色一变,连忙往后挪开几步,如避蛇蝎,那少年看到宁景,也是嘴一撇,啧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
宁景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止住脚步,这户人家特意在院子里放了桌椅,还有茶水,等着的人可以在里面喝茶,宁景也不进去了,就在院子外站着,晨风拂过他的衣袖,他看着远山孤星,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村里人都起得早,就站了一会儿就看到几个人挑着担出了村,这些人都是赶着去镇上或者城里卖东西的,挑着的货物有山货有鸡鸭还有自己做的零嘴,挑担的大多是男人,也有一两个哥儿。
这个朝代虽然哥儿也能生育,但是大多数农家也把他们当个男人使唤,和男人干一样的活,难免接触过多,但要是哪个哥儿和男人出了风言风语,马上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而男人什么事都不会有,反而还有人以此为荣。
等了一会,门口就站了七个人,见时候也不早了,有人开始不耐烦,牛车主人柳相途拉着牛车出来,乐呵呵对他们道:“上车吧,大人两文钱一个,小孩老人一文钱一个。”
坐车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一个个交了铜板上去,只到了之前宁景看到的少年时出了一点岔子,少年觉得自己还小,只愿意出一文钱,车主不允,因为少年的身量已经和普通成年女子般高了,人家都给两文,你给一文不合理。
见他们僵持着,车上的人催促道:“林家小子,你到底坐不坐车,不坐别耽搁了别人。”
“就是,相途叔这规矩又不黑心,你若是两文钱都出不起就别坐了,早早趁着时间走去城里吧。”
宁景已经坐在了车里,旁边的人都自动避开了他,倒让他一个人站了一块地,落得舒坦。
听到旁边人称那少年林家小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因为这小子在书里还有些来头。
林家是新近迁来村子的,所以原主并没有见过这些人,记忆里也没有他们的印象,所以宁景才没有认出来,不过一说到林家小子,他就反应过来了。
原剧情里,这户人家和涂格关系挺亲近,因为两户人家都是刚来村子不久,都安家在村东一块,互为邻里。
在书中,当初柳和宜刚重生,执意要和柳家撇清关系,设计让村子里的人看清自己母子被柳家欺压的惨状,然后请了族老和村长来见证,当时这事全村都去瞧热闹了,对柳和宜批判的有,同情的有,其中林家婶子说话声音最大,柳和宜也因此承她的好,两人熟络起来。
后来,柳和宜母子分出柳家,就被林婶子邀去村东住,在那里安了家,就连他和涂格的事也由林婶子做媒,所以两家关系越走越近,之后林家借了主角的东风,本来揭不开锅的家庭,一家人富的富,考功名的考功名,可以说完完全全靠抱主角大腿躺赢了。
而其中考功名的就是这林家小子林惠泽,莫看这人年纪小,却是书里少有的神童,十四岁童生,十五岁秀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成了姜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同年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看中,成了风光无限的驸马爷。
有意思的事,书中原主舞弊案就由他负责,那时林惠泽高高在上坐于明堂,动动手就判了原主流放千里,路上解差对原主重点“照看”,未尝没有这人的授意。
只是没想到,未来风光无限的驸马爷也有为了一文钱和人争执不休的时候。
宁景觉着有几分意思,探头去仔细打量这个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棉布青衣,头发梳的整洁,模样清秀,双目有神,此时因众人的话羞的脸颊涨红。
看到众人不耐烦和嫌弃的目光,他咬咬牙,从袖中囊袋里又摸出一文钱,一言不发给了车主,然后噔噔上了车,扫视了一眼,不情不愿坐到宁景旁边,又嗤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景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到了鄙视链最低端了,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牛车很快出发,沿着颠簸的路缓缓前行。
和安村夹在平遥城和岑溪镇中间,离镇上近,人们一般步行前去,去城里远,中间还有一个村子,牛车路过时会停下,便又上来三个人。
一直到巳时,牛车才晃悠悠进了城,宁景挑开帘子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上一趟城路上就花了近两个时辰,真不容易。
往日原主进城都要小住几天,但他今天没带住宿的银子,主要是为了来城里踩踩点,了解一下,晚上就回去。
到了一处茶馆外,牛车停下,它会在这里停一天,到申时再回返。
宁景下了车,将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舒展了一下手脚,往四下打量。
在原主记忆里他看过这些地方,但那和看影片似的,哪有如今身临其境感受深刻。
茶馆位于十字路口,四处青石板道路纵横交错,街边店铺林立,几步就有小摊位摆物品叫卖,人来人往都衣着整洁体面,透着一股热闹欣荣之意。
这边是城南,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生活气息很足,有酒楼饭馆,布庄书店。
林惠泽从宁景身后出来,抱着一本书径直去了书店,宁景看他一眼,在车上时,那么颠簸这少年也一直在看书,小心翼翼又求知若渴的模样,想来他不辞辛苦,花费钱财进城一趟是为了来还书租书的。
姜朝读书十分不易,贫苦人家孩子上不起私塾,有些人就来书店租书自学成才,毕竟一本书价格几百文到几两银子不等,还有一些书有钱也买不到,租的话就便宜很多,只是要小心不能弄坏了。
这林惠泽倒是刻苦,后面会成功除了主角提供钱财外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
宁景想着事,展开折扇挡住日头,看了一下方向,走入人群。
他先是去路边包子铺买了两个馒头果腹,然后去各条街道逛了逛,一直过了午饭时分,才踩着步子来到食香阁。
宁景到时,食香阁里面除了留小二过路的道和一两张桌子,空的角落已经挤满了人,毕竟听书免费,不占这便宜白不占,现在想进去,除非是掏钱点个茶水占一桌。
宁景摸了摸囊中十几枚铜板,一壶最次的茶要二十五文,一碟点心二十文,他是怎么也凑不齐的,而且他还得留两个铜板坐车回
至于走回去,宁少爷他不想。
他往旁边打量,除了他外还有人想进去,但是都被小二委婉劝退了。
毕竟说是可以免费听书,但不可能让人一窝蜂挤在里面,那挤挤攘攘场面不好看不说,气味肯定难闻,他们免费是为了吸引人气更好赚钱,又不是做慈善,可不能让里面花了钱的客人差了体验。
宁景看到一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书生在门口叹气,想进去又一脸肉疼的模样,捏着钱袋子在犹豫。
他眸光一闪,笑着走上去,道:“这位兄台有礼了。”
那书生一愣,看向宁景,见他仪态闲雅,姿容俊美,但两颊微陷,青衣半旧,看着有一股落魄味道,这让书生很灵敏的嗅到一丝同类的气息€€€€穷酸书生。
书生向宁景回了一礼,疑惑的看着宁景,不知他找自己为何,他们又不相熟。
宁景只是一笑,凑近他低语两句,书生顿时眼睛一亮,稍稍一想,就点头道:“那便如此了。”
说罢,两人一起走过去,这一次,书生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对小二道:“劳小二哥给我们兄弟俩空一张桌子出来,上一壶好茶和一盘点心。”
他说完,将一包铜板递给小二,后者颠了一颠心里就明白他说的好茶和点心不过是最低标准那档,但他自然不会戳破,热情笑道:“好嘞!客官里面上座!”
宁景二人进了酒楼,在边角落里坐下,此时台上还没人,听李坤说这说书先生一般是未时一刻开始说书,到酉时会歇上一会,晚上继续。
“兄台可是来对了地方,这魏先生说的话本那是顶顶新颖有趣,我本来惯常在听风楼听书,现在都不乐意去那边,可惜这里来晚了就难以进来,今日幸亏是遇上了你。”那书生感叹道,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又给宁景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