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秋见他神情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和自己说一句话,遂也不再逼迫下去,而是忽然一笑,像春日梨花绽放,他道:“那你是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了。”
柳和宜不想理他,抽了抽手,发现柳静秋握的十分用力,显然他不给个回答就不松手的架势。
“是,是我又如何,你已经嫁给了宁景,他现在名声也臭了,就算我现在什么也不做,附近村子的人,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能怎么……”
“和宜!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突然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吓得柳和宜一个震颤。
他转头一看,篱笆拐角处有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后不正是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母亲柳杨氏么?
“娘,你怎么……”在这?
柳和宜话未说完,看到柳杨氏挎着的篮子里装的桃子,哪还不明白,柳静秋和他娘一起摘桃子回来,故意逼他在他娘面前说的那些话。
他母亲柳杨氏性子懦弱,体弱多病,但为人却善良正派,从不许他做那些算计人的事情,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所为,肯定对他失望透顶,以后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来阻拦他。
柳静秋识趣的松开了手,对走过来,双目通红的柳杨氏行了一礼,道:“姨母。”
柳杨氏连忙回礼,“静秋,这事……给你们造成太大麻烦了,我代和宜给你磕头赔罪了!”
她作势要跪下去,柳静秋和柳和宜连忙去扶住她。
柳静秋道:“姨母不用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有什么用,现在要做的就是挽回损失,我已经嫁给了夫君,那事我就不提了,但我夫君近日名声被害,和宜需负极大责任,之后望姨母能督促和宜解释清楚这件事,等我夫君从学院回来,再亲自来向他赔罪。”
“姨母以为如何?”
柳杨氏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带和宜去向人解释清楚,不会污了宁秀才的清誉,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道歉。”
“我不!”柳和宜张嘴要抗议,被柳杨氏狠狠掐了一下,他甩开柳杨氏,眼眶通红,狠狠瞪了柳静秋一眼,转身往房内跑去。
柳杨氏又向柳静秋道了歉,然后跟着进去了。
柳静秋看了一会,也转身回去了。
他确实是故意引诱柳和宜说出那些话,没想到事情真的如他猜测那般。
很多事,其实他都知道,但不敢确信。
然而知道又能如何,事情还不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算柳和宜愿意出面澄清,有多少人能信呢。
闲话少叙,却说宁景在城里居住三天后,果然打听到夫子把他逐出学院的消息,而且事情真真假假,不仅有那些欺辱良家夫郎的谣言,还有传言他在学院偷盗东西,欺压同窗等等,反正什么脏水,往他身上泼就对了。
据说,有人翻了他的房间,还从里面找出了数本香艳话本,被其他同窗纷纷唾弃,齿与他为伍。
宁景无语扶额,好像原主是有几本颜色小说藏在床角,他忘了毁尸灭迹了。
怎么办,他那么大一个清白啊!
玉周城的一间茶楼里,一身青衣的宁景正坐在下面,桌前一壶茶一盘点心,悠闲看着台上挥着折扇,神采飞扬,抑扬顿挫说书的先生。
这是玉周城生意最火爆的茶楼望春楼,说书先生是倍受人追捧的吴先生,此时正在讲一个人鬼情未了的异志,他讲的很有几分感染力,下面的听众有时被他吓得一怂一怂的,但还是眼巴巴等着他讲下去。
这个世界本来话本就匮乏,鬼故事更是少,能遇到一个讲鬼故事的说书先生不容易,宁景也津津有味听着,结束时毫不吝啬的送上掌声和打赏。
这些天他都准时来茶楼听书,吴先生登台他就在下面,讲完了走了他才离开,而且次次奉上丰厚打赏,现在吴先生看到他已经会稍稍点头示意。
宁景自然不是单纯来听书的,见时机成熟,今儿也是个好天气,吴先生下场后,宁景提了礼物就登门拜访了。
“多谢公子多日捧场,”吴先生请了宁景坐下,道:“不知公子贵姓,找在下何事?”
宁景一拱手,道:“在下姓宁,此来是为拜师学说书。”
吴先生神色一动,抬眼仔细打量着宁景,一身得体文雅的青衫,相貌俊逸,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番自信风度,第一眼看去都会以为是哪家书香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学说书?
倒不是指说书先生这份工作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需要抛头露脸,时常被人指指点点,有一些清贵读书人就十分看不起做这一行业的人。
吴先生想了一想,缓缓道:“恕在下失礼,在下早已发誓,再也不会收徒了。”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不是我敝帚自珍,实在是不敢再收徒了。”
宁景微讶,道:“为何?”
吴先生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公子可知踏雪楼那位鱼先生?他曾是我徒儿。”
这一段话信息量颇多,宁景听出了不少东西,这两人有恩怨,且不小,曾是徒儿,那便已经逐出师门了,而这背后的恩怨就是吴先生再也不收徒的原因。
宁景来拜师之前也打听过消息,吴先生的名声在玉周城十分好,不仅是他故事讲的好,人也是十分仁厚,善教诲世人。
在玉周城的角落有一座伶仃堂,里面有二十多名无父无母的孩童,还有几位无人赡养的老人,建立这个地方的人就是吴先生。
吴先生不仅给那些孩子饭吃,有空还会去教导他们读书识字,若是附近有孩子想学,也可以一起去,此举深受人们敬佩。
宁景和人打听时,有人提吴先生曾广收徒弟,只要想学说书都可以来找他,但没人告诉他里面还有辛秘。
踏雪楼他也知道,就在望春楼一条街外,也是一座休闲茶楼,不过宁景还没有去听过书。
吴先生十分歉意的对宁景拱手,看样子确实不想再收徒了。
宁景也没有强求,两人又聊了两句话,便告辞离开。
但宁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觉得有必要去踏雪楼一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静秋 : 夫君面前幼小可怜又无助,外人面前就是你小子在外面胡说八道是叭!
第18章 师门恩怨
未做一行前不懂这行的内情,等宁景用心打听吴鱼师徒二人的恩怨,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内幕。
宁景将一枚碎银子给了眼前衣着普通面容穷苦的男人,那人对他千恩万谢,然后将银子掖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潜入了人群。
这是专门做打听事情的一类人,叫耳探子,城里不管是上面老爷夫人的香艳秘事还是下面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他们都有过耳闻,专业点的甚至还能书写下来贩卖。
果然,狗仔不论哪个世界哪个朝代都存在。
宁景眉头蹙起,情况比他想的还棘手。
吴先生曾经确实收过几个徒弟,均精心教导,不仅教人说书,还帮他们寻找东家场地,可以说无不细心妥帖。
这些徒弟均是寒门出身,有人是孤儿,有人家境贫寒吃不起饭,吴先生收下这些人,一是看他们有说书的天赋,二则是想教他们一门存身的本事。
而这些徒弟里面,除了鱼卿席,还有几位口才十分不错,再有吴先生在后面提供话本,一时之间玉周城几处茶楼里说书先生一职可以说被他们包圆了。
但很快事情出现转机,那几个弟子接连爆出丑闻,不是和人私通就是苛待家里父母,还有什么偷盗,和听客起冲突的事不一而足,很快那些弟子就在玉周城混不下去,和东家解除合同,去了他处寻差事。
其中有一位弟子素来洁身自好,孝敬父母,和妻子琴瑟和鸣,为人谦和有礼,谈吐风趣,别人也寻不出他的黑料,就每逢他说书就派人去捣乱,在台下起哄,剧透他的故事,拿他衣着举止开玩笑,没过多久,这位弟子说书场就门可罗雀,无人再去了。
毕竟听客来听书是为了休闲有趣,而不是来看这种腌€€事,那些人甚至还对忠实听客动手动脚,惹得听客愤然离去。
显然,这些事都是鱼卿席的手笔,那之后整个玉周城只剩下他和吴先生两位说书先生。
若听到这里,或许有人以为是鱼卿席还有些尊师重道,虽然排挤其他同门,好歹没有对师父下手,其实不然。
吴先生是玉周城老牌说书先生,人脉广泛,听客众多,而且他的为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就像玉周城说书界的常青树,根本不可能撼动。
若真的对吴先生出手,鱼卿席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若就这样两分天下,还能得个尊师重道的便宜名声。
而这些年,鱼卿席并没有就此罢手,除了望春楼他不敢染指,玉周城其他茶楼等适合说书的场地都被他侵入,他自己也收徒,然后让那些徒弟去占场子说书,收入得分他一半,渐渐的玉周城除了吴先生这块地,其他地方基本被鱼卿席把持。
而吴先生说的发誓不收徒,似乎是鱼卿席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迫得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单纯是师徒反目的恩怨就罢了,现在是整个玉周城的说书市场都被人掌握,根本容不得外人来分这碗饭吃。
其实这种情况下,去外面发展就行了,毕竟鱼卿席再怎么样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但是,这里交通不便,离了远门,人生地不熟,有什么情况都不好说。
再则,现在家里还不知道他被逐出学院的事,以往他每个月就回去一趟,宁景不想改变这个规律,也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让他们担心。
所以他不会离开家太远的地方。
就近的话只剩下两个选择,平遥城和玉周城,平遥城的话离家太近熟人太多难免掉马,现在他名声可不好,到时候被人认出来,都不需要有人捣乱,现场就乱了。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条路€€€€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从玉周城闯出一个天地。
过了两天,宁景再次找上吴先生。
“阁下想也知道了那些往事,玉周城并不适合公子发展,若公子真心想学说书,我有一挚友在幽水城,他的才学更高于我,我可修书一封给他,让他细心教导公子。”吴先生神情温和的道。
宁景略想了一下,摇摇头。
吴先生确实是好意,但是他说的幽水城距离太远,来去少则七八天,多则十来天,以后想回家太难。
“公子这样,倒叫在下难办。”吴先生叹道,他是个典型的好人,为他人着想,若换成了别人被人这样纠缠,早就不理会了,他却想为人解决烦恼。
宁景轻轻一笑,拱手道:“宁某不会让先生为难,先生虽发誓不再收徒,但没说不能教人说书技巧啊。”
“只要我不拜师,先生就不算违背誓言。”
吴先生一愣,脸色有些古怪,又有些无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宁景白嫖说书技巧不拜师,好像是没有问题。
“公子学了这个有什么用,若没有好的场地东家,背后没有人脉拿不到好的话本子,说书技巧也不过让公子多会一些口舌,你若不是我的徒儿,我不会帮你牵线这些东西。”
吴先生故意如此说道,他还是不愿意钻这个空子,而想让宁景知难而退。
宁景还是一脸淡笑,道:“这些不劳先生费心,只请先生教导我那些技巧便好。”
吴先生见他意已决,叹气一声,点头应了。
宁景也不是只会强求人,这样到底会令吴先生心生芥蒂,不会倾囊相授,可能吴先生心胸大度不会如此,但他却不能这样想。
于是,宁景用了两天将《聊斋志异€€奇女子》里的《连城》默写下来,交给了吴先生,当做谢礼。
他着重解释,这是自华夏传来的话本,不是他所著。
吴先生本就喜好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对《连城》赞不绝口,细细连读两遍才平静下来,他倒是非常想拜访写这个话本的人,但宁景只摇摇头。
吴先生有些惋惜,但也理解,每个说书先生都认识几个写话本的文人,有些人不喜虚名,不爱被打扰。
而这些话本可以说是每个说书先生手里极为重要的资源,宁景不愿意引荐他认识也属正常。
宁景露出这一手反而让吴先生放心,他能轻松拿出这么好的话本送人,说明他背后有个极会写故事的人,那宁景日后极有可能在说书行业站住脚,不需要自己去担心什么。
于是,宁景开始跟吴先生学起了说书,为了方便,吴先生给他在自己家准备了客房,免得来回奔波。
宁景十分感谢吴先生的好意,又买了许多礼物送来,还交了住宿费。
说书讲究抑扬顿挫,神色并茂,让听众如临其境,同悲同喜,这对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水平要求非常高,同样一个故事,有人一开口就能抓住人的神经,不由沉浸进去,反之有些人讲故事如同嚼腊,让人听了索然无味,只觉得无聊聒噪。
宁景的声音非常温润悦耳,低声讲话时像一根羽毛拂过人的心头,哪怕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一开口声音都非常抓耳,让人不由看去,愿意仔细聆听他想说什么。
可以说,宁景先天条件很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