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再建个茶楼了,对了,我老江有话直说,迎夏楼说书先生的名额,我厚颜替我徒弟要一个。”江先生直爽笑道,他这挑开了说,并没有让人感觉不适,皆是一笑。
吴先生颔首道:“楼主也是让我等自行安排,四个名额,我们一人一个,推荐人来即可。”
宁景点点头,不得不说望春楼主行事厚道,对他们这些先生也是极为信任,该让利就让利,不用他们去求,就把这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如此恩情足以让他们铭记于心。
三位说书先生都有自己的得意弟子,自然得为弟子考虑,倒是宁景,他手里这一个名额就成香饽饽了。
吴先生他们虽然还有更多弟子需要这个名额,但都识趣的没有问宁景要,便是交易也没有提。
这是一种平衡,四人一人一个名额,若一个人占两个,时间久了难免发展成了一家一姓之地,破坏了现在的和睦相处。
宁景指尖点着桌案,既然手里有这个名额,那就得好好利用,培养起自己的班底,他心里也有个人选,只是先不急着定下,再观望一下。
四位先生谈完,就拱手一礼,散去,准备今日的说书。
一晃,两日过去。
名义上,十天庆祝盛会已经到了尾巴,就剩这两天了,但是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到玉周城,整个城里显现出的热闹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家家客栈爆满,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擦踵。
这些时日,玉周城的大小茶楼奉县令大人之令都在歌颂赞美女子哥儿,每个茶楼里都听客爆满,有些茶楼借此扬名,有些茶楼却让人笑掉大牙,丢脸丢遍南燕州,其中,踏雪楼最甚。
自孙先生的闹剧后,踏雪楼其他两位先生虽然尽量避开了那些“雷点”,但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好话本,只能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去说书。
然后,没有例外台下嘘声一片。
这倒不是这两位先生真的讲的那般不好,而是被听说了孙先生之事的听客戴上了有色眼镜,稍有不好就被挑刺,这也让踏雪楼更加恨上孙先生,下定决心不留这人。
再加上不少听客都是因为抢不到望春楼的请花令,才退而求其次来了踏雪楼,也听说这家茶楼名声不下望春楼,结果没想到大失所望。
正所谓,越期待越失望,这才造成局面一再崩坏。
不过,也有人疑惑了。
“踏雪楼的鱼先生呢?某听闻鱼先生不是与望春楼吴先生齐名么,怎的不见他登台?”
“是啊,鱼先生呢?若是他登台,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而踏雪楼里,鱼卿席在房中来回踱步,似等着什么消息,沈云开则照常坐在一旁,看话本喝茶。
终于,门被猛的推开,钱无双满头大汗,跌跌撞撞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师,那位、那位大人进城了!”
鱼卿席止住步伐,回身,大喜道:“果真?”
沈云开也从书中抬头,看过来。
钱无双扶着椅扶手,点头道:“千真万确,一起的好像还有一位人,我、我瞅着,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鱼卿席摆摆手,道:“无碍,只要这位来了就行。”
他说着,看向沈云开,道:“云开,你觉得,时机可是到了?”
沈云开沉思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时机已至。”
鱼卿席大笑,道:“无双,你且去告诉楼主,就说我应了他,明日就登台。”
钱无双躬身一礼,道:“可要把话本先告知楼主?”
“不用。”鱼卿席哼声道,眼中精光闪动,难掩激动。
踏雪楼主做事瞻前顾后,太过小心谨慎,事情没有万全把握就不敢去做,哪怕有野心想当玉周城第一茶楼,却只敢在暗地里搞小手段陷害对家,不敢明目张胆站队。
若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十有八九不是支持,而是阻拦他登台。
只能先斩后奏,让踏雪楼主无退路,事情才能进展下去。
钱无双听了吩咐,兴冲冲去安排这个事,沈云开看着他离开,轻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踏雪楼主得知一直推拒的鱼卿席终于愿意登台,大喜过望,连忙安排了最好的时间段,然后让人去大肆宣传,造好势,试图一举挽回这些天的颓势。
宁景这边也接到了消息,同时收到了沈云开传过来的纸条。
他轻轻一笑,这次之后,鱼卿席将再无翻身之地。
婧院盛会第十天。
午后时分,踏雪楼人满为患,无数人挤进去,从一楼到三楼,围栏处挤满了人,其中绝大多数竟都是女子哥儿。
“早已听闻鱼先生俊美无双,乃是玉周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如今终于能一见真面目了!”
“鱼先生不仅长得好,曲子唱的更好,当然话本也好,奴家一直是他的忠实听客,早就等着他登台呢,那望春楼奴家去都没去!”
“望春楼那几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子有那么好听吗?我只要看长得好看的,话本子好不好听无所谓!”
“望春楼的景先生似乎是个年轻的,可惜看不着脸。”
“去去去,在鱼先生这聊什么望春楼,待会让你们这些外城人看看,我鱼先生何等风采,岂是望春楼那几人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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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一片期待中,一袭齐紫曳地长袖大袍的鱼卿席登上台子,睥睨着台下人山人海,他嘴角勾起一抹肆意邪魅的浅笑。
他一展折扇,朗声道:“今儿,我为大家说的这个话本,名为《英娘传》!”
第104章 诸君留步
在鱼卿席说书之时, 城中蓄势已久的暗涌终于喷薄而出,威势似要吞天。
一行装备精良的骑兵冲入人群,引得行人惊恐尖叫, 纷纷避让,恐惧心惊的看着这队骑兵驶向婧院。
骑兵到达婧院大门之前,列成两队,将周围聚集的百姓驱散,和守门的官差隐隐对峙。
哒哒马蹄声响起, 从骑兵后出来一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 腰挎长剑的威严将士,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心惊胆战的官差们,冷喝一声,大声道:“我等受人举报, 此地窝藏叛军余氏余孽, 特奉都尉之令来彻查此事,若有人阻拦, 杀无赦!”
官差们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这些骑兵横冲直撞而过, 现场一片混乱, 哀嚎声接连响起。
而县衙府邸内, 同样被官兵把持,任何人不得进出。
县令澹御坐在厅堂里, 不疾不徐吹了一口面前滚烫的热茶, 似是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场景。
一身暗纹莽服的高大中年男人慢慢跨步进了厅堂, 这男人长相威严, 不苟言笑,颌下蓄着的短须感觉都是硬的,他看到不慌不忙的澹御,冷笑一声,道:“澹世子,许久不见。”
澹御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放下,抬眸看向男人,笑道:“魏都尉,好大的排场,用在区区身上,真是看得起了。”
魏都尉冷冷笑道:“澹世子是教训还未吃够么?堂堂镇国侯世子被下放做个小小玉周县令,您好生待个三五年,就能回京城享福,为何想不开要做这些多余之事,没得耽误自己前程。”
澹御只是摇摇头,淡笑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之所为魏都尉不会理解,但我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可惜澹世子你可知位压一级,有些事你就得憋着,你费尽心思努力这许久又如何?州守大人一句话,你所有努力尽皆白费!”
“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到今天才来么?”
澹御冷淡的道:“哦,为何?”
魏都尉得意一笑,大声道:“自然是让来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让所有人看看你违抗之下场,跟随你的人之惨状,让他们知道县令之上,还有州守!”
澹御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和趾高气扬的魏都尉,一坐一站,针锋相对。
踏雪楼里,话本讲到一半,现场气氛诡异至极。
“他在讲什么?”有人不敢置信问旁边的女子道。
旁边的女子经历过难以置信后,脸上闪过愤慨之色,咬牙道:“三从四德,传宗接代!”
台上,鱼卿席讲的正是这样一个话本!
新颖的是他有两个主人公,姐姐名为英娘,哥儿弟弟名为华弟,讲的是英娘嫁给丈夫后,一直生不出男孩,被恶婆婆刁难,但无怨无悔付出,服侍家中人,一心一意想为丈夫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后来甚至不惜将华弟也送上了丈夫的床,姐弟共侍一夫,终于生下了个儿子。
其中英娘每次生出女儿或哥儿,她就自我怪罪自己怎么就生不出儿子,女儿哥儿有什么用。
甚至还有桥段描述她婆婆想用邪术镇杀女儿,说这样就能生下儿子。
台下大部分听客都是女子哥儿,台上鱼卿席还在不断灌输男人尊贵,女子哥儿下贱的思想。
终于,有人高喊道:“滚下去!”
“滚下去!滚下去!”
“什么狗屁先生,这踏雪楼先生都如此歪瓜裂枣么?妾身真是长见识了,莫非整个玉周城都是这样的说书先生!?”
“你怎么能讲这种话本?鱼先生,鱼先生!”有女子带着哭腔道,显然是失望至极。
“鱼先生,您太让奴家失望了,奴家那样崇敬您,原来……原来您心里从来把我等女子哥儿看得如此低贱吗?!”
有人直接拔下发钗恨恨冲台上鱼卿席砸去,还有人冲向台前试图将一壶热茶砸向鱼卿席,二楼三楼也不断有东西砸下,骂声一片,更多的女子哥儿却是红着眼眶,咬牙默不作声瞪视着鱼卿席。
鱼卿席躲开砸过来的东西,看着那一双眼睛,脸色冷了下来,心一横,喝道:“我何错之有,自古以来女子哥儿就是男人的附庸,男人才是这天下的主人!茶楼本就不是你等能来之地,既然来了,我讲什么话本,你等听着就是,有何权利怪罪于我!这个话本,我偏要讲!”
他的声音回荡在茶楼里,场下更是混乱,还有人试图爬上台子闹事,踏雪楼主在楼上大惊失色,气的眼睛都要翻白,指着鱼卿席浑身发颤。
完了,踏雪楼完了!!
然而,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喝,“说得好!”
从门外走进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颇有风骨的青衣老者,发白须白,面容儒雅,现在正一脸赞赏的看着鱼卿席,道:“这位后生说得好,茶楼本就不是女子哥儿这等秽物能进来之地,既然自己不要脸面进来了,说书先生讲什么话本,有什么立场来质疑,不满呢?”
鱼卿席看到来人,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位老者正是他所期盼的来人,十年前名传南燕州的第一说书先生,谢云叔!
望春楼。
宁景很快就接到了踏雪楼那边的消息,自谢云叔来后,踏雪楼的局面很快被稳住,女子哥儿皆被赶出茶楼,但有无数慕谢云叔之名而来的读书人蜂拥而来,这些人都是守旧派。
信上还言,这些人极可能聚集了大批人,准备往望春楼而来,欲要逼迫望春楼向他们表明立场,将女子哥儿赶出茶楼,重整旧规。
此时,望春楼里,是江先生在台上说书,下方的人还不知山雨欲来,目不转睛听着。
宁景的房中,柳静秋这几天一直呆着他这里,有时连宅院也不回来,和宁景腻在一起,这会儿他正津津有味听着下面的故事,不时吃两块糕点。
宁景放下信,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后者没有回头,依偎过来,如往常一样靠在宁景怀中。
“这个糕点好吃。”柳静秋递过来一块桂花糕,喂给宁景。
宁景从善如流吃下,看着柳静秋,眸色沉沉,淡淡笑道:“夫郎,你觉得婧院能重新稳立在玉周城中吗?”
柳静秋顿了一下,回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希望它能。”
宁景目光柔和看着他,低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道:“会的。”
柳静秋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神不宁,疑惑担忧的看着他,可宁景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重新回到桌案前,写下一封信,然后到衣架前换上说书穿的衣服,戴上面具,对柳静秋道:“夫郎,为夫有事出去一下,待会回来。”
见他这身打扮,柳静秋只当他准备上台事宜,也没有多问,颔首应好。
宁景拿着信,抬步出了门。
他走到楼下,将信给了一名侍从,附耳说了两句话,后者意会,连忙出去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