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景喝的越醉反而越加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双眸如一池能将人溺毙的春水,明明这双狭长凤眸平时还带了丝不经意的冷意, 除了对柳静秋是毫无保留的柔情, 对其他人总是客气温和里透着难以跨越的疏远之意,现在却是只要对上他的目光,都足以让人脸红心乱, 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勾在他指间, 他轻轻一动,就能弄得人七上八下。
旁边一些已婚妇人夫郎暗自咂舌, 看看风光霁月,面如冠玉的宁景,再看看自家喝成一团烂泥, 脸红黑的如猴屁股的丈夫, 这反差让他们捶胸顿足, 恨不能把自己丈夫送回去回炉重造!
而那些未婚的女子哥儿,年纪小的只觉得宁秀才长得真俊俏, 读书人就是好, 适婚的却不禁红了脸, 再看看宁景旁边的柳静秋, 不由叹气,闺怨生起。
柳静秋扶着宁景的手,也注意到他这个变化,只觉得自己夫君喝醉后的姿容简直能把满村子的女子哥儿都勾了魂去,恨不能扛着宁景赶快回
看到柳静秋就这样逃也似的带宁景跑了,路上有人幽幽道:“谁能想到呢,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对宁秀才看不上眼,要是早知道他如今这个模样,我倒贴嫁妆也要嫁给他。”
这话让周围的人回了神,是啊,去年的这会儿,宁家还是个破旧小院子,宁景还是那个两颊凹陷,面有菜色的穷酸书生。
现在的宁景,已经让他们只敢远观。
等回了家,宋如赋迎上来,手里端着醒酒汤,看了看,道:“可要送来水给老爷洗漱?”
柳静秋想了想,道:“先让夫君歇息一下吧,我给他擦擦。”
他将宁景扶进房中,给他脱了外衣鞋子,躺在床上,又给人喂了醒酒汤。
宁景喝醉后十分安静温顺,让干嘛干嘛,不像有些人平时斯文,喝了酒就像换了个人,不仅大呼小叫,有的还会动粗打人。
他由着柳静秋给他喂醒酒汤,又给他细细擦拭了一番,盖好被子。
柳静秋本以为他要入睡了,一抬眸,才发现宁景一直看着自己,见他回望过去,还柔柔笑了一下。
“……”
“夫郎有心事。”宁愿轻轻的道,目光停驻在柳静秋眉眼间。
柳静秋一滞,没想到宁景便是醉了,也能一眼瞧出他的愁思,心里不禁软成一团,低低的“嗯”了一声。
宁景挪开一些,拍了拍床铺,道:“上来。”
柳静秋犹豫了一下,脱下外衣,靠了过去,宁景侧身撑着头,看他,道:“说吧,什么事。”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里带着股淡淡的酒味,倒是不难闻,就是有点熏的人头发晕,柳静秋想了想,把何家做的那些事告诉了宁景。
宁景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道:“哦。”
就这?
名声这个东西,披着马甲的他无所畏惧。
然而,柳静秋显然想到更多,语含忧愁的道:“虽然夫君现在不用为考功名在意这些名声,但夫君做了说书先生,若放任这些谣言甚嚣尘上,终究对夫君有损。”
自从知道宁景成了说书先生,柳静秋就试着去了解这个行业。
说书先生对名声的要求不如科举那么严格,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名声完美的说书先生。
哪怕这位说书先生做得再好,也总会有人不喜欢他,就如吴先生,公认的玉周城说书第一人,从事慈善之事多年,玉周城的人提起他多是赞不绝口,但也不乏有人对他贬低,或从说书方式,或从为人处世,或单纯就是不喜欢他。
众口难调,做一个被所有人喜爱尊敬的人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说书先生的名声并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还有一大帮读书人对说书先生看不起,觉得为了金银抛头露面,任人评头论足,折了读书人的清傲。
但是,也不就是意味着,说书先生不注重名声了。
平心而论,若柳静秋去听书,选择听哪位先生的书,决定因素大致有两点,其一是为了这个话本,第二为了这位说书先生。
在不知道话本内容时,大多数人是冲着这位说书先生本人去的,因为对他喜爱,对他尊崇和信任,所以愿意在对话本一无所知的时候,去选择这个人,而这一切没有美好的名声,如何支撑。
难道,会有人追捧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渣么?
而且,柳静秋不想看到别人辱骂他的夫君,也忍受不了。
他觉得,宁景这么好的人,值得所有人爱他,值得最好的。
当他同在台下,看着周围的人因宁景出现而鼓掌欢呼,目光闪闪看着宁景,那些人赞美他,尊敬他,柳静秋就与有荣焉,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万倍。
宁景听着柳静秋低声说着他的顾虑,眸光微微沉了沉。
那些事情,他也曾担心,可以说现在也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
只是宁景一直没有时间去管,或者说没有把握。
他不知那玄乎其神的命运是否存在,书中的剧情会不会影响他,他明明清楚的感觉自己生活在姜朝,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和这个世界还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这种感觉无法道出,可能和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重生在一本书里,他知道剧情走向有关。
所以,他的忌惮远远比任何人多。
“那夫郎,你想做什么?”宁景轻声道,这声音响在耳边,仿佛梦呓。
柳静秋耳尖冒了点红,脸上认真道:“我想开私塾。”
“嗯?”宁景一愣,醉酒的脑子有些跟不上柳静秋思维的跳跃。
柳静秋平直躺着,眸光抬起,直视着宁景,认真的道:“我想开一个私塾,招收附近所有愿意学习的人,不收束€€。”
“只要他们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我要为夫君攒声望,积功德。”
这是柳静秋思虑再三的事情,私塾不是那么好开的,他见过青荷先生维持他们私塾的艰难,当然这也和他只招收女子哥儿有关。
而他要开的私塾和青荷先生又不同,他愿意不收束€€,只要愿意来学的,他都可以教。
在姜朝,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一来书本贵,二来读书人多是敝帚自珍,他们得来这一身学问不容易,凭什么要白白教给别人,再则他们也要养家糊口,做不来那些圣贤之事,或有人愿意做这种事,但是也在小数。
而毫无疑问,每个行这种善事的人,坚持下去,都是一方名声极好受人敬重的人物。
他现在衣食无忧,宁景也不需他操持家中那些琐碎之事,柳静秋感觉自己是一只被圈养的鸟,一朵被娇养的花。
他知道这是宁景爱他护他,将风雨都挡在外面。
但是,他也想为宁景做一些事。
在宁景于外打拼之时,为他安定好后方,洗清宁景身上的污名,为宁景积攒声望,虽然他不知宁景戴着面具说书是不是在为此顾虑,但他希望,就算日后宁景的身份被人揭穿,他也不会为污名所累,人们只会更加赞颂他。
宁景沉默许久,缓缓明白过来柳静秋的用意,他放下手,头枕在手肘上,轻轻合上眼睛,道:“夫郎想做就去做吧,我永远在你身旁……”支持你。
他话未说完,均匀的呼吸已经传来,终是撑不住睡着了。
柳静秋看着他的睡颜,良久,他坐起身,给宁景调整好睡姿,盖好被子。
这时,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是宁何氏回来了。
“你给老娘等着,谁让你去我娘家撒野的,你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我要让景儿把你赶出我们家!”宁何氏气急败坏的叫骂着,嘴里不干不净,有些话骂的简直难以入耳。
不用多想,柳静秋就听出她是在骂石大壮,早上宁景和宁何氏的对话他也知道,这怕是石大壮按照宁景的吩咐,真在何家做了什么事,惹得宁何氏大怒。
柳静秋清冷的眸子暗了暗,他正好也有事和宁何氏商议。
他走出房门,就看到院子里,宁何氏拿着棍子就要往石大壮身上招呼,后者手里抱着一堆早上包出去的年货,躲也不躲,却知道努力侧身护住那些东西。
宋如赋正拉着宁何氏,不让她抽打石大壮,恬恬几个也围在旁边求情。
“娘。”清灵冷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让宁何氏一顿,看过去,发现是柳静秋。
这下她仿佛找到了出气口,将棍子一丢,气势汹汹走过来,语气冲冲道:“柳静秋,你赶紧把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大个子发卖了,让他再也别出现在我宁家,你知道他去我娘家做什么了吗?这个天杀的怎么敢的,他居然把我大哥家的门卸了,还敢动手打我侄儿,我可怜的侄儿门牙都差点被他打掉了啊!”
“把他卖进黑矿子里去,让他去累死,被人打死得了!气死我了!”
柳静秋任宁何氏发泄着,等她终于吐完苦水,扶她去坐着歇口气,这才看向石大壮。
石大壮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桌上后,挪到他们近前,一下跪在地上,手指不停的打结,揪着衣角,低头不敢说话。
柳静秋目光平静看着他,道:“大壮,你把事情如实说说,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他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傻子!还问他做什么,赶紧打出去,别碍我的眼!”宁何氏一看他又来了气,抓起茶杯要砸石大壮,被柳静秋一把按住。
这个动作让宁何氏愣住,下意识要对柳静秋发脾气,但在触及后者平淡中透着一丝冷意的眼神时,不禁顿了顿。
这个眼神,她怎会不熟悉。
柳静秋和宁景呆的越久,倒是越像宁景了。
“大壮,你说。”
石大壮看柳静秋压住宁何氏,心里顿时有几分底气,脖子一耿,大声道:“大壮是按老爷吩咐的,那些人不给老夫人开门,还骂老爷狼心狗肺,要老爷滚过去上面跪着赔罪,还说主君不干不净,是没人要的破鞋,大壮就把他们门给卸了,然后有个人要拿大棍子打我们,大壮就把棍子抢过来打了那个人,然后他们好多人要打我们,大壮就把他们都用大棍子打跑了,怕老夫人把伤到,大壮就带着老夫人回来了。”
他灵光一闪,指着那堆年货补充道:“哦,对了,老爷说要是他们没有让我们进门,东西怎么带过去的就怎么带回来,大壮就把东西也抢回来了,一个都没有给他们留。”
宁何氏听他复述这些事,气的脑瓜子嗡嗡的,当时她拉都拉不住,加上场面过于混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嫂嫂侄儿被一个个打趴下,被那大棍子扫一下,鼻血乱喷,不知道谁还喊了一句“我的牙”。
“你你你€€€€”她拉住柳静秋,拽着他的袖子把人弄的摇摇晃晃,指着石大壮,手指颤抖,怒不可遏的道:“你听到没有,太过分了,无法无天,还说买回来当个看家护院的仆人,这都打主子家的亲戚了,迟早有一天要打我们这些主子,还不赶紧把人送走,卖了!不能留他!”
她粗喘着气,满心等着柳静秋来给她顺气,按着她的意思做,却突然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平静而斩钉截铁的道:“大壮,做的好。”
场中所有人顿时一愣,几乎都以为自己幻听,或觉得是宁景在说话。
只是,一看,宁景都没有出现,发出声音的是,柳静秋。
“你、你在说什么?”宁何氏难以置信的看着柳静秋道,明明之前柳静秋对着她也是这幅不咸不淡,清清冷冷的面孔,但是她知道柳静秋只是看着冷傲,实际上最是温顺好欺负不过,根本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明确的反调。
柳静秋道:“大壮做的没错。”
石大壮呆呆的看着柳静秋,他是脑子不机灵,但也不是纯傻,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他要优先听谁的话,所以他毫不犹豫执行宁景说的话,虽然被宁何氏的凶样吓到,但是他觉得只要宁景不同意把他发卖了,那他就不用害怕,所以他一直等着宁景出来做主。
只是这一刻,柳静秋突然在他心里,地位也猛的提高,虽然比不上宁景,但是也很高了,石大壮决定,以后主君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主君说他没有错。
柳静秋看了一下石大壮宋如赋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宋如赋眼力劲好,快速拉着石大壮就走,把三个孩子也带了出去,柳婆媳二人。
宁何氏看着柳静秋,额头青筋乱跳,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柳静秋,翅膀硬了,真面目露出来了,景儿不在就敢在我这个婆婆面前耍威风了,真是不得了了,这个家是不是得换个主人了!”
柳静秋任她发火,等她准备平静了一点,才淡淡开口,道:“娘,今日有许多从大阳村回来的嫂嫂夫郎都说,何家那边造谣辱辱骂夫君,话语难听,不堪入耳,这事娘可知道?”
宁何氏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满不在乎的道:“这算什么造谣,不过是做长辈的数落小辈两句话,你们也是不像话,做出把人赶出门的事,今天还不随我回去赔礼道歉,不然这事不就过去了吗?说到底都是怪你,要不是你,景儿他以前在他舅舅舅母前面都是极温顺听话的!”
柳静秋也不理她把矛头又转到自己身上,他淡淡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原来,在娘眼里,这只是数落?”
这话里的讽刺,让宁何氏心里一紧,她今天也听到他们骂宁景,可也只是骂宁景没良心,多了的倒是没有当她的面骂,而且她也觉得上次宁景二人做的事太过分,她娘家哥哥嫂嫂骂两句也是应该的。
现在听柳静秋这样一说,她心里也不由惴惴,她自己本不是什么好鸟,没少在背后嚼人闲话,造别人的谣,只随便一想,就能想到她娘家那些人能说出来的话。
瞬间,宁何氏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道:“他们是景儿的舅舅舅母,能说景儿什么不好,不过就嘴上发发牢骚,终究还是一家人,不可能害了景儿。”
“那娘去打听打听吧 ,这些事在咱们村,应该也传遍了。”
宁何氏怀疑的看了柳静秋一眼,快步往门外走去,她倒要自己亲自去问问。
柳静秋也由着她,他理解宁何氏对自己娘家的信任,何家对他和宁景只是外家,但对宁何氏来说那是她从小到大的家,那些人是她的至亲,不可能害了她,以及她儿子。
只有让她亲耳去听听,打醒她,才能让她知道她把何家当家人,人家把她当泼出去的一盆水,用得到时就唤过去当奴才使当钱袋子用,不能满足他们的时候,她就是他们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