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外围,摆有许多摊子, 出售着一枚木质贴了花瓣的令牌,此就是“百花令”, 选举花神用, 此时正有许多人围着购买。
在两天前,花朝节选举花神之事就传遍了玉周城,同时也公布了规则€€€€
自二十五日起, 百姓可自制百花令, 也可购买百花令,去往花神庙为心中花神进行投票选举。
至于被选的人, 可以自荐登榜,也可他人推荐,登记了名字后, 后来人就可以进行投票, 票数过百, 就能登上“百花榜”,制木牌挂起来, 下放集花箱, 支持者可以继续投百花令至箱中, 每日清点一次票数, 进行排名更替。
因为此次盛会是四城联举,光选花神就要用六天,前三天为城选,后三天为四城联选,等选出十二花神,还有为期十二天的四城花神游,可谓声势浩大。
城选就相当于海选,任何人都可以报名,第三天酉时截止,然后留下前十名,这十位名单会四城通报,然后挂于本城花神庙中,继续进行四城联选。
四城联选则是四城共四十人比拼,最终留下十二位花神。
待十二位花神选出,则于玉周城汇合,开启为期十二天的四城花神游,这十二天里,十二位花神会乘坐花神辇途径四城主城及附近镇子,巡游一圈,为家家户户送去花神祝福。
最后还有一项票选,则是为十二位花神定属“花名”,如某某花神。
而被票选出来的花神,除了得花神之盛名,还会有各种奖赐,如玉周城公布的奖励有县令大人亲题匾额一副、彩衣布庄十二套成衣、祥福珠宝店一套金饰、望春楼等茶楼永免听书、圣林书馆十二套书籍……
各种福利,可谓让人眼红不已,当时宁景听到也觉得有意思,这不就是活动赞助商们吗?
这些商铺茶楼书馆拿出各种赠品,一来附和讨好县令,二来借花朝节扬自己店铺之名,凡是拿出赠品的,都会被县令让人提名写在花神庙外面的告示牌上,拿出的东西越丰厚,排名越靠前,也算是给他们打广告了。
听闻,其他三城也多是如此做,积少成多下来,成为花神能得到的东西,可谓惊人,连宁景都有点心动。
只是这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目前为止,还没有男子上百花榜,看来踏出这一步还是比较难的,女子哥儿们不会平白无故去投一位男子,男子们也果如宁景所料,大部分觉得这种事辱没了他们,羞与为伍,更不可能去投自己了。
不过,随着列举出来的奖励越来越诱人,有些男人的小心脏开始受不住诱惑了。
“人为财死,脸面算什么,某就要做第一个登上百花榜的男人,各位兄台,助某一举之力!”
啪,一百枚百花令砸下去,一位代表男子的身份的淡蓝色令牌挂上去了,在一众浅粉色令牌中,格格不入,分外醒目€€€€
潘怀兴,这个名字将会彻底扬名玉周城,乃至南燕州,被人记住。
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第一位上榜的男子,人们为猎奇也好,还是处于别的目的,半天时间后,潘怀兴的票数竟然直追前三,甩开一众女子哥儿,被越挂越高。
这不由让人瞠目结舌,也有贪图奖励的男子偷偷为自己报了名,或让好友代为举荐上去,一时之间,蓝色牌子又多了几个。
而其中有一位奇男子,是城里富商家的少爷,他倒不是馋奖励,单纯觉得名字挂上去好玩,拉风,给自己报了个名,还砸大笔银钱收购百花令,瞬间把自己捧上了第一。
然,第一是下午坐上去的,人是晚上挨的打,听说那位少爷的富商老爹差点气吐血,拿着荆条,直追着这个逆子跑了三条街,大呼有辱斯文,丢人现眼!
这件事听来确实有趣,但也侧面反应了不少人都觉得男子名讳挂上去丢人,更是有不少书生清流聚集酒楼茶楼,高谈阔论此事,一致痛骂县令肆意妄为,自贱身份,羞于此辈为伍!
还有人提议,聚众前往花神庙抗议,要求将男子摘除花神选举,并将选举花神的权利交到男子手中,女子哥儿负责参赛,不得投票,只能由男子投票,如此才合理。
不少人附和此议,然而关于谁带头前去抗议,却陷入了僵直,还有人直接悄悄离开了。
去年婧院盛会闹事之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些人回来后对于自己在“狗院”遭遇闭口不提,其中许多人自那以后就淡出人们视线,不知去向,还有几个甚至传言已经疯了,剩下一些人之后也是低调行事,胆小如鼠,这次盛会干脆窝在家里,都不敢出来。
这件事警示着众人,一个两个根本不敢出这个头,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次那位大人物是否还会出手,但谁敢拿这事去试试,就怕试试就逝世了。
而除了男子们不满,不出宁景所料,女子哥儿这边反对之声接连响起,觉得男子抢占了他们的花朝节。
不乏胆大脾气激烈的女子哥儿公然叫台辱骂男子,而男子们还觉得委屈呢,这导致双方之间矛盾在逐渐堆积,迅速发酵,也不知达到哪个临界点,就会爆发出来。
但到底一时之间,也无人敢闹事,全城都在热热闹闹参与票选花神之事,过着这个特殊的花朝节。
宁景这边偶尔抽出心思关注花朝节的事,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这次上头没有给他们特定的难题,由着各位先生自由发挥,但各位先生也不是蠢人,都或多或少讲些歌颂女子哥儿的话本,现在玉周城大风向如此,县令就差把革新派三个字顶脑门上,他们这样做可能得罪某些人,但至少不会恶了父母官,孰轻孰重,他们还是知道的。
就连踏雪楼这次也没有作妖,四位先生的话本都是以女子哥儿为主角,讲述他们的伟大与付出。
明先生也非常识抬举,提前一天把他还有另两位先生的话本偷偷送到了宁景手里,只有那位楚先生的没有。
据明先生所说,这位楚先生对他颇有敌意,两人之间竞争激烈,对方对他提防的很,根本摸不到楚先生的话本,而另外两位先生都或明或暗对明先生示好,三人已经偷偷暗中勾连在一起,意图排挤楚先生。
这些勾心斗角宁景闻之只是微微一笑,明先生把话本提前给了他,他若想故意撞本,让踏雪楼下不来台轻而易举,但是这事没必要,不过就是出一时之气,还容易把明先生暴露出来,得不偿失。
不过,宁景看着那三个送来的话本,脸上却颇为玩味。
又是这种路数,将别人核心的东西偷去,然后改编成自己的话本。
这次三个话本和去年吴、白、江三位讲的华夏话本就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改的更为隐蔽了,甚至直接倒装了改。
如明先生要讲的《狐仙传奇》,狐仙下凡历劫,和凡人相爱,遭反派觊觎算计,最后为拯救苍生和爱人,狐仙牺牲自己仙骨打败反派,天下太平,但狐仙退仙为妖,最终和爱人分离,与其他狐妖宿在山中,某一日,狐妖下山,偶遇一书生,一妖一人相顾无言,剧终。
这个故事,不就是辛十四娘倒着讲么?
辛十四娘由狐妖拯救苍生,历劫成仙,其则由狐仙历劫,拯救苍生,退为狐妖,最后一幕就是辛十四娘和冯生初遇,但放他这里却是结局,还合情合理,给人遐想无限。
这个话本,就算宁景心知肚明对方又在恶心他,但也不得不佩服,这样改后,就算他出去点明,也难以判定对方仿写或借鉴,还会遭人耻笑。
而且这人写的这个话本,一点华夏元素也没有沾,全部套的姜朝神话体系,自然也不会被人归于“华夏神仙流派”,不会天然被压在宁景名下。
此人这一手,实在是高。
明先生也确定了,踏雪楼现在背后就有一位话本大家坐镇,若任由对方继续发展下去,踏雪楼迟早重回玉周城第二茶楼,和望春楼再争高下,而对方也摆明了,他盯着宁景呢。
真是麻烦。
宁景暗暗啧了一声,却是笑了一下,便算如此,他也不是就没办法了。
宁景安排的是下午的场,登台之时,台下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他的忠实听客早已等好,期待宁景给他们带来的花朝节惊喜。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袭白衣,戴着玉面具的宁景终于登场。
他今天的衣服尤为繁复,层层叠叠,莹白的锦缎上是如烟似雾的蚕纱,行走之时,如云烟流动,又像花瓣绽放,铺开,偶尔动作之时,能看到片片金线祥云忽隐忽现,缥缈而华贵。
这件衣袍,就是柳静秋为他准备的新年礼物,在得知宁景是说书先生后柳静秋就一直想着新手为他做一件登台穿的衣服。
亲眼看着宁景穿着这件衣服,登台说书,就如现在,柳静秋就坐在台下,抬眸紧紧看着他。
却见,宁景上台后,直接盘膝坐在软垫上,一架古琴正摆在他前面,伴随着的是,两条竖幅落下,上面写了一排排曲目。
只听见那道清朗温润的声音道:“诸君,《点乐会》正式开始,此上就是花朝节所有曲目,诸君可随意点曲子,若不点,在下就随意唱了。”
台下一片寂静,仿佛有很多小问号飘来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景:来,点歌吧\( ̄€€ ̄)/
所有人:???
第170章 一缕春风
场中可谓一片懵逼, 他们大多是冲着景先生这个名头来的,至于他要说什么书,倒是没太多关注, 总之,景先生不会让他们失望。
只是,这《点乐会》是什么?
有过《说乐会》经验的听客反应快些,再一看宁景这个架势,便知景先生这是又要开始唱曲子了, 后面说不定还有小故事,顿时一个个激动起来。
一位墨衫书生站起来, 行了一礼, 道:“那学生斗胆一点。”
目光往那些曲子上快速扫过,选中其一,拱手朗声道:“便点那曲《白头吟》。”
其他人见有人抢先点了, 都停止交头接耳, 安静下来,看看这是个什么名堂, 一个个聚精会神看着台上的白衣说书先生。
“那便请君静听。”
宁景微微笑了一下,拨弄了几下琴弦,眼眸沉静下来, 指尖轻挑琴弦, 琴音流出, 淌入人耳间,同时萧声伴随而起。
“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
一曲毕, 台下寂静许久,才恍若回神,各种低声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好词!”
“这词似乎是女子哥儿所作?”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竟是如此痴情之人,可惜似乎其夫君变心了。”
“男人不都如此么,见异思迁,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柳静秋听着旁边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不带重字的咒骂着变心的男人,显然是深受其害,心中积怨颇深。
他看向台上的宁景,直觉他夫君把这首曲子选入其中,绝不是来引起女子哥儿哀怨之念的,定是有其他目的。
宁景等着台下讨论了一会儿,不时拨动两下琴弦,直到下面逐渐安静,他才启声,道:“此首曲子背后,却有一则佳话,说与诸君一闻。”
“华夏西汉时期,有一书生,名为司马相如,蜀郡成都人……”
宁景娓娓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道来,故事大体情节未动,只把两人私奔改成了卓文君毅然放弃富贵荣华,跟随司马相如过清贫日子,毕竟在姜朝私奔是禁词,宁景讲这个故事重点也不是私奔,所以改动一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待他讲完故事,下面的人已经讨论过一轮了,这个故事颇有些一波三折,能让人们争论的点太多。
一则,卓文君二婚之女,配才子司马相如;
二则,卓文君放弃富裕生活追随情郎,甘心过清贫日子;
三则,司马相如变心;
四则,卓文君挽留,司马相如悔改。
大致关于这四点,台下听客争议颇大,还有人直接吵的不可开交,宁景一眼看去,却是柳静秋身边一位华服夫人和邻桌男子在争吵。
“所以,这个话本子就是告知我们女子哥儿,要抛弃所有跟着个穷鬼跑,过足了苦日子,好不容易要熬出头,被男人抛弃了,又要靠痴心去挽回这个男人?”夫人嗤笑道,艳丽的脸上满是冷嘲讥讽,还有难掩的怒色。
邻桌男子不甘示弱回道:“司马相如可是通晓音律的大才子,尚且没有嫌弃卓文君二嫁之身,卓文君还有何不满足的?她算知道好的,以痴心留下自己夫婿,这位夫人怕不是早已成了弃妇,才怨气如此大吧!”
夫人似被戳到痛处,脸色难看,她冷哼一声,目光转去台上,直视宁景,高声道:“景先生,您讲这个故事,莫非是告知我等女子哥儿,若夫君心思异迁,唯有作楚楚可怜之态,以痴心去挽留那变了心的男人,方才称得上贤德二字?”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尖锐,若宁景一个回答不好,今日之事传出去,他名声就要毁去大半,因为他半数以上的听客是女子哥儿,而这个问题就是正正扎在女子哥儿心头的一根刺。
虽姜朝允许男人纳妾,妻子不得阻拦,但平心而论,哪位女子哥儿看到曾经和自己海誓山盟的夫君纳妾,能真的大度不妒,坦然接受,便是没有那么深情谊的夫妻,看着丈夫纳妾,心里也总会有些不快的。
但,为之奈何。
所有人看着宁景,等他作答。
宁景眼眸沉静深邃,认真看着那位夫人,道:“暂不提卓文君,这位夫人对司马相如最后悔改这一行为,有何评议呢?”
夫人眼中不屑闪过,张口就想激烈批判,但目光触及到宁景那双眼眸,却不由静了一下,汹涌激荡的心绪莫名得到抚慰。
她知自己今日被戳到痛楚,行为举止多么似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可谓丢尽脸面,难看至极,但宁景看她的目光里,却是认真与尊重,没有丝毫对她行为的不耐烦,亦或鄙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沸腾的怒意,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道:“知错悔改,勉强算个男人。”
顿了顿,她又含枪带棒讥讽道:“总比某些做了此事不知悔改,还不承认自己绝情,把错处怪与女人哥儿身上的狗男人好!”
这话瞬间把在场一些男人刺激到,纷纷对她怒目而视,但夫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出了一口痛快气。
宁景轻轻一笑,道:“是极,司马相如最后能回心转意,与卓文君再度琴瑟和鸣,白头到老,是因为他本人尚有良知,所以他才能被一首《白头吟》唤醒悔改,反之,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就不是司马相如,也不会有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