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宁景嘴里喃喃念道,眸中若有所思。
这句话出自于《周易.系辞上传》, 其原意是天地大道有五十条,但天地只衍生四十九条,少了轮回大道,人只能走其中的一条,而那个被遁去的“一”就是天机, 也是一线生机。
宁景感觉到一股沉重的使命感压来。
他不是傻子,也从不妄自菲薄, 也意识到了这个神秘人给自己寄信意味着什么€€€€自己就是那个“一”。
其实宁景收到信的时候也疑惑过, 为何那封信不寄给永安县令,而是寄给他。
这种事情若让永安县令知道,甭管他是好官还是昏官, 自己管辖之地有如此祸事, 他不想掉了乌纱帽就得积极去安排避灾。
永安县令做这件事绝对比他容易许多,一声令下, 百姓谁敢不从。
而且这样的事由官府来通报也更有威信,只要说是上头预测永安城有地龙翻身,才如此安排, 等成功避过地震后, 永安县令和上头还都能捞一个料事如神和爱民的好名声。
可是, 这封信偏偏寄给了他。
当时事情紧急,他也未多去想, 既然事情到了他手里, 先解决, 之后再来细究。
现在, 那人直接将答案递到了他手中。
那一连串的第多少世,到四十九次后只剩下一点墨迹,似乎是那人提笔许久,内心不知是挣扎是疲惫还是绝望,久久没有落笔,最后只有一点墨落下,洇晕开来。
宁景直觉,这人之后绝对还试过不知多少次,只是次次逃不开“命运”,或者说是“天道”。
其中,告知永安县令让其来安排避灾,应是试过了。
只是宁景不知道,这人是把所有可能的人都试过了,没办法才注意到自己,还是……
从始至终,都是这人安排着自己走到这一步,让他来承担这件事。
这其中的差别就是他是遗落的那个变数“一”,还是被人创造着变成了“一”。
前者是被人无意中发现的,后者确实他从始至终都被人安排着走这一条路,甚至包括他的穿越,他的身份,他的一切。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太恐怖,到底是何人能有如此大的能力,但联想到那人能一次次倒转或者说穿越时空从来,寻找这一线生机,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本事。
有这样本领的人,安排他一场穿越,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为什么选中他,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个“一”。
不论是被偶尔发现,还是被刻意安排过来,根本在于他本来就是“一”。
因为他是,所以才安排他过来。
如果是后者,那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而他不知不觉间就已在这个局的中心,他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改变所有。
就如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却带来了这个世界一场飓风。
当然,这样想似乎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但还是那句话,宁景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他从来不把自己看的太轻,从而不敢想自己的价值。
他将册子小心收起,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猜测,还是要以事实为根据,看看事实是证实他的猜想,还是一步步推翻他的猜想。
宁景的心情并不轻松,不论事实否是如他所想那般,只要想想一个拥有那样随意穿梭时空能力的人都无法改变的事,若交到他手里,他该如何做呢。
现在一切,就看看那二千三百七十四人在这次地震中,是否幸存下来了,还是步上命运之路。
接下来两天,其他城市的援助都陆续到来,玉周城离得近是第一个到的,几乎第二天下午,就有二百多人快马加鞭而来,据说后面还有大批人带着物资支援过来。
平遥城和溪水城是人和物资一起过来的,所以慢了一些,他们携带了不少东西,需要靠人一起运过来,而且这么多物资也怕引起歹徒觊觎,虽然现在盛世土匪之流少见,但也不得不防。
除了这三个城市,南燕州其他三城听闻消息后也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过来,但来人没有多少,这就可看出城市之间的关系亲疏,不然也不会只搞个四城联选,而是南燕七城花神大选了。
城北地缝里经过人员不断来回巡察,终于在地震后第二天下午得到了回应,下面竟然真的还有人活着。
那被向下拉动的草绳是生命的信号,几乎让人喜极而泣。
许多人围在那根绳子附近,热切希冀的望着,所有人都希望下面那个人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可是,掉下去五十七人,绳子却只被拉动了这一下。
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死亡以及失踪名单在地震第五天被确定下来,有一份送入了宁景手中。
他拿到那份登记册子时,手指轻抖了一下,但依旧稳稳接过,脸上是一片淡然。
宁景房里的灯亮了一夜,他一个个对比这姓名,将两份册子重新整理了一下,比较出了不同。
当朝阳攀起,金阳照在宁景的桌面上时,宁景眨了眨泛着血丝的眼睛,下巴处冒出一圈青色胡茬,但他精神亢奋,嘴角甚至有一抹笑意。
死亡九百四十人,失踪二百六十人。
只需要一个数据,其他已经不需要多言了。
他改变了。
不知为何,宁景感觉眼眶有些发热,甚至还有液体要溢出,他微微仰起脸,眺望着山头的朝阳,嘴角微微勾起。
肩上沉重的感觉忽然像被清风吹散几分。
他从来不怕自己担起重任,而是担心他担起了,却改变不了。
他不喜欢无力的感觉。
承其重,尽其责,全其力,搏一线生机。
宁景收拾了一番,对着镜子刮了胡茬,闭目给眼睛按了按摩,再睁开,眼中的血丝散开了一点,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
他精神尚且亢奋,睡估计也睡不着,今天城里临时搭建起来的“安童堂”邀请他过去说书,里面都是灾后没了人照顾的孩子,负责的官差说,小朋友们都非常期待景先生能过来一趟。
永安县令也言,希望他有空能多出去说书,安抚安抚灾民。
而这也不是无偿的,县令按一场一百两给他,算得上厚道了。
宁景出了门,走到街上,来往的人看到熟悉的白衣,都是一个个按捺着激动,笑容满面的向宁景问好。
一声声热情洋溢的“景先生”,让这片疮痍的土地都显得多了几分生气。
“诶,是景先生!夫君,是那位景先生!”一道妇人惊喜不已的声音吸引了宁景的注意,主要是这声音的主人很快拉着她的丈夫跑到了他面前,激动感激的看着他。
宁景浅浅笑了一下,他现在没有戴面具,城里许多人都已经记住他的长相了,也没必要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永安城目前还找不到他心仪的面具,他还是挺挑的,但是永安城目前这个状况,也不能大张旗鼓去给他找什么玉面具吧。
所以,还不如不戴。
只是,身上的马甲也没了,恐怕过不久,就会有麻烦惹上身。
宁景的长相太惹眼了,况且他还那样温和的笑,妇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的丈夫,让他上去说话。
男人约莫二十岁,身上有些书生气,压抑着兴奋,上来行了一礼,道:“见过景先生,在下简腾,城西人士,特来感激景先生救我全家之恩,还请景先生受下我这一拜!”
他说着,直接往地下一跪,重重磕了三下头。
妇人也没有拦着他,而是抿唇笑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泪光闪动。
她丈夫知恩图报,这一跪不丢人,而是男子气魄,为自己一家人幸存而跪。
听到这个名字,宁景眼中光芒一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俯身将郑重将人扶起,道:“兄台一家是有福之人,度过此劫,以后万事顺遂,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儿孙满堂,福运绵绵。”
宁景一连串的祝福让简腾夫妻笑的合不拢嘴,又是好一通感谢,然后闲话了两句,见宁景似是有事,连忙告辞,把一个竹篮塞到了宁景手里,这才笑着拱手离开。
宁景笑了笑,目送他们离去,打开竹篮一看,里面是一些鸡蛋,热乎乎的烙饼,还有一个福袋,里面是二两碎银子。
这应该是他们目前能拿出最好的善意了。
宁景正好还没有吃饭,拿出一个烙饼吃起来,这饼不硬,软乎乎的,热气腾腾,一股葱香味,非常好吃。
等宁景到安童堂时,已经是巳时初,他一进去,就有三两个孩子围上来,其他孩子见状也包围过来,簇拥着他往里走。
照顾他们的大人不好意思的上去见礼,笑说孩子们不懂礼数,也是太想见景先生了,所以宁景一来才如此激动的拥上来。
宁景不以为意,小孩子太过懂礼数,就不是小孩子了,起码不是个很快乐的小孩子。
但小朋友们还是非常听话,按照大人的指挥,给宁景分开道路,让他进去坐着,然后一齐向他见礼,躬身,行礼。
“见过景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早……额,中午好(ノДT)
继续码字,晚上不迟到,呜!(如果不卡文)
第181章 静秋到来
宁景从安童堂出来已经下午了, 午饭是和小朋友们一起吃的。
期间,他给小朋友们讲了不少故事,不过都是寓言故事, 如《叶公好龙》、《郑人买履》、《塞翁失马》等。
这幸亏他小时候有些娇气,要他母亲讲故事哄睡,不知不觉听了一脑袋的故事,加上记忆好,现在才能信手拈来。
不过, 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听的兴趣盎然,聚精会神, 偶尔还会若有所思的模样, 宁景觉得,不若有空将那些寓言故事默写下来,单独整理成册, 发扬光大出去。
毕竟那些寓言故事对小朋友而言, 不仅有趣,还十分有启蒙意义, 人之初,是非善恶不明,启蒙引导是非常重要的, 很多立身之本, 其实寓言故事里都有教, 也许某一时刻不经意的一则故事,能影响一个人一生。
从安童堂离开后, 宁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田班头, 后者有些激动的走过来, 道:“景先生, 北边地缝里那个人救出来了,是位妇人,她倒是坚韧,下面伸手不见五指,没吃没喝,还受了重伤,为了活下去,她竟然食自己的遗溺之物,真是€€€€唉,在下钦佩!”
宁景知田班头是真佩服那位妇人,他也同样,笑道:“善。”
田班头叉着腰,他身上也是灰尘仆仆,脸上有倦色,看得出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他长叹一口气,道:“可惜,除了她,再没有找到第二个人,那些有亲人掉下去的百姓死活不愿意离开地缝,怎么劝也不听,都第五天了,没摔死都要饿死了。”
他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但是那些人怎么肯甘心,尤其是看到真的有人幸存下来,心里就觉得自己念着的人说不定还在下面等着他们去救,如此一想,就是彻夜难眠,心痛如绞。
宁景轻轻一叹,不再多言。
田班头看到宁景眼下的清灰,知后者应是疲惫,没有再多言语,和宁景告辞离去。
宁景向他拱了拱手,转身回了院子。
他那股亢奋劲儿过后,就是深深的困倦之意反扑上来,导致他脚步有些虚浮,甚至感官都感觉虚幻。
所以,在看到柳静秋出现时,他愣的时间有点久,直接人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他,勒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才反应过来。
宁景手揽住夫郎的腰,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上,将人按在怀里,脸紧紧埋入他的肩窝。
也不知是不是衣服薄了,他都能感觉到柳静秋落在他肩上的湿意。
这让宁景昏沉的脑子迟钝了一下,胸腔里泛起愧涩,他低下头,将额头贴在柳静秋的发间,嗅着熟悉的味道,一颗漂浮的心缓缓静下,落回心间。
两人站在院子里,旁若无人抱在一起许久,阳光落在二人身上,春风撩动他们的衣摆,一白一蓝,倒也相配。
另一旁的亭子里,苏淑、上官辞、玉娇娥三人透过枝叶看到这一幕,苏淑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上官辞垂下眼,自顾自品茗,只有玉娇娥撇撇嘴,悄咪咪哼道:“还真是景夏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