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能清晰的倒影出楚建树的影子, 像是一面镜子将他略微的局促照的纤毫毕现。
可楚建树移不开目光, 他被万秋一直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所吸引了。
“爸爸, 抱。”万秋的声音太低, 唇仿佛没有开启的弧度, 在人流攒动的医院大厅中,很容易被淹没。
但是楚建树却从这混杂凌乱的声音中,捕捉到了属于万秋的声音。
万秋大概是不安的。
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连带着被勾住的杨潇雨的发丝轻轻晃动,万秋似乎想要揉揉眼睛,却忍住了。
容易受惊的鸟雀,试探着用小爪子小幅度的探知楚建树的情绪,提前竖起双翅,防备着可能到来的危险。
可楚建树很清楚,明明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没有被万秋忌惮的理由。
楚建树对于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极其克制的情绪,在听到这一声软糯的呢喃的时候,终于倾泻出了一丝未能隐藏的疼惜。
楚建树上前了一步,靠近了万秋和杨潇雨。
他们的距离极近,楚建树看到了万秋微微从杨潇雨的发丝中抬起头。
这不是因为他的靠近而害怕的退缩,而是在对他的行为作出反应,也仅仅是一个靠近他的趋势罢了。
楚建树张开了双手:“让爸爸抱抱。”
杨潇雨明显吃惊的神色被楚建树捕捉,他当然也清楚自己不会说这样的话。
可胆小的鸟雀,先悄悄的啄了他的指尖。
楚建树从杨潇雨的手中接过了万秋。
这一时间好像一切都重新回归到了曾经万秋还是柔软奶团子的时候,他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未曾丢失的孩子。
小小的,柔软的。
从这一刻,曾经这个孩子停滞的时间,重新在他的身边流动,一点一点成长成现在的万秋。
万秋是个男孩子,即便杨潇雨说很轻,楚建树却依稀在双手中悄悄的构建模拟了万秋可能的重量。
当不熟悉被拥抱的万秋张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贴近他的怀抱的时候,楚建树仿佛拥抱了云朵。
万秋的体重太轻了,少年的身体尚且没能长的更加硬朗,攀附在他的肩头,瘦弱的腰一只手环住绰绰有余。
脆弱的、柔软的、胆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存在着。
楚建树却沉思着,他们需要用多久,才能看到这个孩子重新恢复健康的模样呢。
万秋趴在楚建树的怀中,有些茫然。
楚建树的身高很高,身体也很健壮,肩膀宽阔,稳稳当当的,似乎怎么都不会摔下去。
被杨潇雨拥抱的时候,万秋没有如此大的区别感觉。
原来男人和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吗?
杨潇雨的怀抱,宛若棉花软糖,柔软弹性,带着香甜的气息。
而楚建树的怀抱,更像是薄荷硬糖,夹杂着几分清冽,却很坚韧、牢固、踏实。
万秋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叫男女之分,可是在拥抱之下,一直以来都不曾注意过的性别,逐渐的在万秋的观念中有了小小的铺垫。
靠近的两个人温度的传递,对万秋而言都是极其新奇的体验。
抱着楚建树的脖颈,万秋想埋入楚建树的发丝,却才反应过来楚建树没有长头发。
他睁开眼睛,刚刚好对上了在楚建树的身后,安静的楚忆归。
他的朋友、弟弟,楚忆归跟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楚忆归从离开医院大厅,阳光骤然照耀在几人身上的时候,万秋看到楚忆归因为太阳光的骤然照耀,而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神色平淡,在阳光的照耀下宛若透明,他的眼睛即便被太阳的光芒浸染,却仿佛照耀不到黑色的瞳孔深处。
楚忆归注意到了万秋的视线,他对万秋露出了微笑。
依旧没有任何‘高兴’的痕迹。
万秋悄悄的越过楚建树的肩膀,对着楚忆归伸出了手。
纤细的手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都无法很好的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影子,可却有一道凝实的手指勾住了那细弱的手指,黑色的影子轻轻的交缠碰撞,像是在阳光之下留下的小秘密。
触碰一触及分。
在万秋被放到地面上站稳的时候,神智还没回神。
被楚建树的身影所遮挡,他完全看不到楚忆归了。
“怎么发起呆来了?”杨潇雨看到万秋呆滞的表情,只觉得真的可爱极了,捏了捏万秋的脸颊,推了推万秋,“宝贝坐车,去车里。”
万秋回头看车。
车在太阳光下漆黑低调的纯色,可在万秋的眼中却亮晶晶的。
万秋坐在了车内,车内飘着浅浅的淡香,是万秋喜欢的甜甜的水果味。
柔软的、毛茸茸的坐垫,很舒服,万秋的手指没入到坐垫的软毛上,细腻的手感如同抚摸了幼猫的肚子毛。
曾经妈妈花了很多钱买回来的那条很爱惜的毛毯都不如它。
万秋即便坐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觉得车内非常的宽敞干净。
万秋无意识的收拢手脚,本能的担忧会不会弄脏了这么漂亮的车内饰。
即便他现在很干净。
杨潇雨让楚忆归坐在了前座,看着要绕到车辆另外一边的楚建树,突然说道:“我给万秋说的,不是‘爸爸,抱’。”
楚建树打开车门,抬眸去看杨潇雨。
“我说的是‘爸爸想抱抱你’。”杨潇雨把没说的话说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楚建树什么都没有回答,安静的坐进了车内。
只是没有直接看万秋,而是看向了车窗。
可白日的车窗上,倒映不出万秋的影子。
前方的司机回过头,对万秋微笑。
“你好,万秋。”男人对万秋的笑容很和善,有浅浅的‘高兴’在陌生的男人身上荡漾,“我叫宋文秋,你可以叫我宋叔叔,我是你爸爸的秘书。”
“宋叔叔好。”万秋不知道秘书的含义是什么,听过,却忘记了,似乎不是他能用到的词汇。
宋文秋见到其他人都上了车,浅笑道:“我和你也爸爸是朋友呢,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秋,也是缘分。”
万秋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爸爸的朋友。
万秋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是宁海的朋友。
楚建树的朋友,和宁海的朋友非常的不一样。
没有胡子,头发十分整洁,白色衬衫的袖口非常干净,脖子、耳朵上都没有装饰物,他坐在那里,随性的、惬意的。
宋文秋穿的休闲,笑容可掬,称不上面容帅气却干练有神。
和爸爸一样,独特的好像站在那里,就和过路的人划开了界限。
朋友和朋友居然有这么大的不同。
“叔叔给你了准备一件小礼物。”宋文秋看到其他人都上了车,发动了车辆,没有和楚建树说话,而是直接问万秋,“猜猜叔叔给你准备的什么?”
杨潇雨握住了万秋的手,将万秋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靠着万秋笑。
她总是在笑,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一直注意着万秋的楚建树,却察觉到万秋在听到‘礼物’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杨潇雨。
那是征询、观察、请求的眼神,是刻在万秋习惯中的小动作。
楚建树本身带着淡淡微笑的表情略微收拢,撇开眼神看向窗外。
杨潇雨也注意到了,她自然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
万秋在观察她。
观察她的表情,来判断他是不是可以收礼物。
握住万秋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很难想象万秋曾经在宁巧珍的身边是如何时时刻刻都看眼色的。
“文秋肯定会看人下菜,可文秋没见过万秋,就是我也猜不到是什么。”杨潇雨捏了捏万秋的手掌,“宝贝可以随便猜猜。”
这一句话,对万秋而言是征得了杨潇雨的同意,面对陌生的、父亲的朋友,坦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万秋对这种没有答案的猜谜游戏非常的不成熟,更何况他没有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思考良久,万秋小声询问:“是啤酒瓶吗?”
然而万秋这一句话刚刚出来,正在行驶的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宋文秋重新开口:“不是的,不然再猜猜?”
“铁皮子?”铁皮子是啤酒瓶盖砸扁平后可以玩耍的一种玩具,是万秋少见的玩具,宁海的朋友给他的。
只是万秋没有朋友和他一起玩这个,那些铁皮子安静的躺在他的书桌里。
“啊……”宋文秋的声音已经有些发虚了,“还……还有什么别的觉得有趣的东西吗?”
因为连续的错误,万秋的声音逐渐降低,猜不到物品让他有些焦虑,交代的事情没有完成,会被惩罚的心里,让他不能专注思考。
“气球?”
听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连楚建树都回过头看万秋。
用‘猜测礼物’的方法,是一个试探爱好的机会。
通常来说,普通人在猜测的时候,都会先说出脑海中下意识的想到的第一样东西。
就算是不喜欢,也绝对是在意过的。
‘啤酒瓶’和‘铁皮子’是万秋在意的,未必是喜欢的,却能猜测出这是他得到过的最多的‘礼物’。
宋文秋作为楚建树多年的好友兼秘书,当然也是有心帮助楚建树和万秋联系感情的。
“万秋想要气球吗?”宋文秋已经在思考着,要不要在回去的路上拐一趟商业街,在那里应该有氢气球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