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一挥袖袍,道:“陛下休养之后, 便会上路,做好你们本分的事情便够了,其余的不要置喙, 请回罢!”
骊山行宫的官员也不敢执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退了出来。
他一走, 便有人进了幕府大帐。
郭郁臣蹙眉道:“前来问安的官员越来越多了, 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没庐赤赞道:“扈行脚程过慢, 有些官员是来问安的,有责官员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鱼之舟道:“还没有找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没庐赤赞又道:“后面的山林实在太大,群山连绵在一起,当地的府衙都无法顺利剿匪,咱们现在又要保密陛下失踪的消息,无法与当地官员联手搜救,再这样下去,会惹得更多人怀疑,到时候……太皇太后恐怕又会抓住机会。”
不怪没庐赤赞这么说,太皇太后辅佐三朝,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刘光眯着眼睛,思量良久,道:“这样拖延下去不是法子,即刻下令,启程。”
“启程?”郭郁臣道:“可是,陛下还没有找到。”
刘光道:“没庐将军,鱼公公,你二人负责带一队神策军,秘密搜救陛下与宣徽使,随时与本使联络。”
“是!”
刘光又吩咐道:“陛下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放开,否则不单单是太皇太后要做文章,各地的藩王怕是也要乱起来,咱们必须死守这个秘密!扈行的队伍,就像平日一样,缓慢前行,压住脚程,不要走得太快,为今之计,也只有慢慢前行,一面慢慢搜寻陛下与觞儿的行踪才可。”
郭郁臣深沉的道:“但若是……抵达骊山行宫之时,还没有搜索到陛下与宣徽使的踪迹,那便是……天下大乱之时。”
郭郁臣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
众人现在私自扣押了太皇太后,把老太太软禁起来,眼下的神策军的确但凭他们调遣,但是一到骊山行宫,刘光就算权势再大,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软禁太皇太后。
到时候太皇太后获得了自由,必然会把天子失踪的消息传散开来,如此一来,可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刘光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咱们的机会,只有几日光景,没庐将军、鱼公公,务必寻找到陛下与宣徽使,将他们……全须全影的带回来。”
“是!”
没庐赤赞也不多话,与鱼之舟一并离开了幕府营帐,点了一队精锐,立刻翻身上马,扑出营地,又开始紧锣密鼓的搜寻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转醒过来,还有些迷茫,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天子怀里,也不知是夜晚寒冷还是如何,总之二人紧紧相拥,动作十足亲昵。
刘觞一动,李谌立刻便醒了,低头笑道:“阿觞,你醒了?”
“哦……嗯。”刘觞点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刘觞惊讶的询问:“孟郎君呢?怎么不在?莫不是早就起了?”
孟簪缨哪里是早就起了,他昨晚起夜之后,便没有再回来,李谌乐得清闲,自然就没有多问。
今日还要下山,二人起了身,洗漱整齐,又给李谌的伤口换了药,便出门来寻崔岑。
刚到正厅门口,还没见到崔岑,一个人影欢欢快快的从正厅蹦出来,真的是蹦,一蹦一窜的,鬓发跟着也一晃一晃,十足滑稽。
那滑稽之人,不正是昨日里起夜就没回来的孟簪缨么?
“宣徽使!阿觞兄弟!”
孟簪缨见到刘觞,十足欢心,跑过去就要拉住刘觞的手:“我跟你说一件高兴的事儿!”
李谌跨前一步,拦在刘觞面前,没有让孟簪缨碰到刘觞。
孟簪缨也不遗憾,反而顺其自然的拉着李谌的手,欢快的道:“陛下!陛下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我那个友人,他他他,他好了!他好了诶!恩公真是神了!太神了!只是下了两针,我那个友人突然就硬了!他就好了!哈哈哈,你说神奇不神奇?”
刘觞:“……”啥玩意?
李谌黑着脸,幽幽的道:“孟郎君,说来的确是神奇,你的友人到底是哪位,难道也在这山砦之中?否则昨日大家都在山砦中,他扎了几针,隐疾好没好,你怎么知晓?”
“这个……”孟簪缨只管分享自己的喜悦了,差点子给忘了,简直漏洞百出,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那个,是……”
“啊!”孟簪缨一拍脑袋:“你们是来见恩公的罢,快快!快请进!”
“恩公!恩公€€€€”孟簪缨嗓门嘹亮的大喊着:“恩公,陛下和阿觞兄弟来了!”
崔岑在大厅里,早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根本不需要孟簪缨通传,冷冷的瞥斜了一眼,道:“闭嘴。”
“嗯!嗯嗯嗯!”孟簪缨使劲点头,在嘴上比了个叉,今儿他十足欢心,态度也很殷勤。
崔岑揉了揉额角,道:“陛下,宣徽使。”
李谌道:“崔大当家,眼下可带我们下山了么?”
“自然。”
崔岑挥了挥手,自有几个土匪将二当家五花大绑的推上来,经过昨日一晚上,二当家的脸上裹着纱布,一只眼睛的地方血粼粼的,鲜血阴湿了纱布,异常可怖。
二当家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另有土匪拽着,一出来就会趴在地上。
崔岑道:“崔某人说到做到,这个叛贼便交给陛下,由得陛下处置。”
李谌道:“如此甚好。”
崔岑道:“我的手下已经准备妥当,那便护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罢。”
“还有我还有我!”孟簪缨道:“我也要下山。”
崔岑点了山上的土匪,拿上武器,又牵了马匹,押送着二当家,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来,有崔岑带路,这一路非常顺利,正午过后,已经下了山来。
李谌惊喜非常,这一片他识得,就是扈行扎营的地方,马上便要到了。
李谌策马狂奔,很快喜悦的面容慢慢僵硬下来,刘觞也是震惊:“扈行不见了?”
李谌道:“怕是已经启程了。”
“启程?”刘觞道:“可是……”
“这些天的确没有传出朕失踪的消息,”李谌猜测道:“或许是扈行将此消息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扈行的队伍还是往骊山行宫去了?”
李谌点点头:“恐怕如此,咱们的脚程必须快,一旦扈行达到了骊山行宫,太皇太后怕是又要有所行动了。”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大当家,不知你这个好人,能不能做到底,陪我们走一趟?”
崔岑挑眉道:“骊山行宫?”
李谌点点头,肯定的道:“骊山行宫。”
崔岑哈哈一笑,又惹得轻微咳嗽起来,道:“我崔某一个罪臣之后,又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竟然有幸去行宫走一趟?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哈哈哈,是挺好笑的啊……”孟簪缨应和道。
只是他一笑,旁人却没有一个发笑的,全都盯着自己看,孟簪缨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不好笑么?”
李谌道:“太皇太后必然也在赶往骊山行宫,崔大当家不如与朕走这一趟,也好为崔御医平反。”
崔岑道:“崔某人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刘觞道:“既然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便不要耽误时辰了,现在就启程吧。”
崔岑立刻下令,道:“改道,骊山行宫!”
“是€€€€大当家!”
众人立刻改道,往骊山行宫而去,李谌骑在马上,走一会儿便翻身下马,在路边的石头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要留下痕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这是在画什么?”
李谌道:“这是朕与鱼之舟的暗语,若是鱼之舟……若是鱼之舟还活着,他看到朕的暗语,一定会赶上来的。”
刘觞心底里有些感慨,希望鱼之舟好好儿的,一定不要出任何意外。
李谌道:“朕一路留下记号,若是有人来寻咱们,也好能找到,以免走岔了。”
孟簪缨看了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暗语,笑道:“陛下,您这是……暗语?怎么看起来,像是小娃娃随手画的?您的那个内侍,能看得懂么?”
“你懂什么?”李谌十足自豪的道:“朕儿时逃课,都是这样与鱼之舟通气的,他一看便知,便会阻拦教书的师傅前来。”
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簪缨笑道:“陛下,您也会逃课?我还以为皇家的孩子,与咱们不一样呢?”
李谌瞥斜着他,道:“孟郎君,你的商队也从山上下来了,为何还要跟着朕?你怕不是也要随朕去骊山行宫?”
“这个……”孟簪缨其实有一些难言之隐,昨日夜里头,崔岑随便给他扎了两针,孟簪缨的隐疾登时便好转了不少,所以孟簪缨想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崔岑,让他继续给自己医治。
孟簪缨梗着脖子道:“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再说了……”孟簪缨一笑:“我家里是做马匹生意的,这一片都有涉及,陛下需要快马加鞭的赶往骊山行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山砦的马匹是不行的,老的老,瘦的瘦,不说日行千里了,行个三里,它们便会累,等进了城,我让商铺的人给陛下换马,换最好的马,各位兄弟人手一马,绝对都是千里马良驹,如何?”
这年头的马,就好像现代的车一样,男子很少有不爱马的,只是买不起养不起罢了,孟簪缨如此慷慨,土匪们跃跃欲试。
李谌的确需要一些良驹马匹,只好耐着性子道:“罢了,随你。”
鱼之舟跟着没庐赤赞出来寻人,神策军精锐一刻不停的寻找,鱼之舟身子骨本就不强壮,幼年还被毒打致残,一直留有病根,眼下思虑又深,心中担忧,便觉得脑中浑浑噩噩。
没庐赤赞似乎说了什么,鱼之舟压根儿没有听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然后变成了双影,摇晃的更加厉害。
鱼之舟拽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身子一歪,直接坠下马背。
“嘭!”
一只大手一把捞住鱼之舟,鱼之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目的时候,他并没有掉下马背,而是被没庐赤赞接住。
没庐赤赞干脆拔身跃起,脱离了自己的马背,一个翻身坐到鱼之舟身后,伸手拉住马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道:“别逞能,你两天没闭眼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鱼之舟想要挣扎,但是没庐赤赞的手仿佛铁箍子,不让鱼之舟离开,鱼之舟也是真的太累了,起初僵硬的挺直身板,不想依靠没庐赤赞,但渐渐的,实在挺不住了,便稍微往后靠了靠,又靠了靠。
这一靠上,登时觉得浑身跟没骨头一样,原来靠着这么舒服,这么省事儿,便放松了身子,靠在没庐赤赞胸前,任由自己浑身的力道压着他。
没庐赤赞调整了一下姿势,拍了拍自己牵着缰绳的手臂,道:“把头靠在这里,稍微闭会儿眼睛。”
鱼之舟已经依靠着他,不想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这样看起来太过亲密了,而他们本不该如此亲密,或许以前可以,但是自从鱼之舟残疾之后,便不可以了。
鱼之舟一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玩物,在没庐赤赞心中就是个玩物,想对自己好就对自己好,不想对自己好,就自顾自的找借口扔掉。
没庐赤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明白当年做的事情有多混账,幺儿,给大兄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么?”
鱼之舟没说话,他突然挺直了脊背,一把抓住马缰道:“快、快停下!”
没庐赤赞狐疑:“怎么了?”
“快停下!”马匹还没有停稳,鱼之舟便想翻身下马。
没庐赤赞一把抱住他,道:“还没停稳,你疯了?小心受伤!”
鱼之舟不理会他,似乎很焦急,等马匹停下来,立刻跃下马背,跑到路边的一块怪石旁边蹲下来,伸手反复摩挲着石头,震惊的道:“这……这是……”
没庐赤赞也翻身下马,皱眉看着那块石头,好像被人刻画过,但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鱼之舟很激动的抚摸着那块石头,眼泪吧嗒就流了下来,眼眶通红的道:“是陛下!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