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是个练家子,从小习武,这点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鱼之舟又因为要陪天子打马球,别看他身材瘦削,但也是经常锻炼之人,因此一路跟着车跑,也只是稍微喘息,并不会跟不上。
李谌拉着鱼之舟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刘觞去扶似水娘子,两个人手拉着手,不由有些切齿,低声道:“好一个刘觞!朕看他就是接机亲近美人。”
鱼之舟呼呼喘着气,好不容易调理好吐息,低声道:“陛下,宣徽使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能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
“你倒是替他说好话。”李谌道。
鱼之舟其实并非说好话,的确是如此,其实李谌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里吃醋啊,吃起味儿来什么都是酸的,还能顾得上那么多么?
刘觞与似水娘子下了车,还体贴的道:“似水娘子小心,这路上土石多得很。”
“多谢恩公。”
似水娘子带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墓碑前,那墓碑生了杂草,很长时间无人搭理,杂草遮蔽了墓碑上的刻字,刘觞一眼根本看不清楚。
他为了避嫌,也不能使劲抻着脖子去看,只好站在一边。
似水娘子站在墓碑前,悲戚的低声道:“阿爹,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似水娘子根本没有带任何祭拜的东西,只能徒手祭拜,然后想要打扫一下墓碑,将杂草清除干净。
但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一根杂草怎么也拔不掉,还出了一头的香汗。
刘觞一看,好机会!自己热心的替她除草,如此一来,不就能看到墓碑上的文字了么?
“似水姑娘,”刘觞热络的上前:“娘子您力气太小,要不然让我代劳吧?”
“这……”似水娘子似乎有些迟疑,道:“已经劳烦了恩公许多,又怎么能……怎么能再劳动恩公呢?”
“无妨无妨,不妨事儿的。”刘觞十分热情,道:“我来,似水娘子你站在一旁便好。”
刘觞立刻撸起袖子来,将下摆别在腰带中,上前开始拔草,他以前也没干过这个事儿,但刘觞的力气,总比一个娇滴滴的头牌要大。
他一边拔草,一边不着痕迹的仔细去看墓碑上的文字,是似水娘子给他父亲立的墓碑,上面写着名讳。
刘觞看了一眼,脑袋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想,眼眸突然一动,是了,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是看过他的名字,怪不得眼熟呢。
这人是个当官的,但是在刘觞穿越而来之前,便已经去世了,而且去世的相当不体面,据说是因为贪赃被纠察出来,后来一家老小都畏罪自杀了。
因为死的人很多,自然留了档案,刘觞记得自己还是在阿爹刘光的枢密院,稍微瞥了一眼一卷文书,因而才有些印象的。
刘觞惊讶,枢密院的文书中明明记载着,当时这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杀了,没成想竟还留有一个女儿?便是眼前的似水娘子。
“嘶!”
刘觞稍微走神,哪知道杂草也如此锋利,一下划破了手掌。
“郎君!”似水娘子赶紧上前:“您没事儿罢?”
“无妨无妨!”刘觞甩了甩手,道:“稍微破了一些。”
似水娘子紧张的拉着刘觞的手,道:“我看看!破了,流血了!快快,郎君坐下来,我替郎君包扎。”
“这……”刘觞想要把手收回来:“不必了吧?”
“如何可以不必?”似水娘子坚持:“这里的草木十分锋利,我也曾被划伤过,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要尽快清理包扎才是呢。”
似水娘子执意要给刘觞包扎,刘觞也没有法子,两个人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似水娘子拿出一方帕子,将他手上的沙土全都清理干净,然后用小帕子将伤口系起来,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还系了一个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好了。”似水娘子道:“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找郎中包扎,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
“似水娘子说的是,”刘觞道:“我记下了。”
刘觞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李谌全都看在眼中,气得恨不能挠树,又心疼刘觞受了伤,这里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包扎的条件,那么随便擦擦就包上了,也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似水娘子道:“恩公,祭拜也差不多了,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能不能劳烦恩公再送我进城?”
“自然。”刘觞道:“似水娘子请上车吧。”
似水娘子点点头,作礼道:“多谢恩公。”
罢了,这才慢条条的上了车。
刘觞本想立刻上车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再看一眼那墓碑,哪知道这一回头,看到了不得了的!
那藏在大树后面的衣角,分明是李谌的!
刘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是让天子回大明宫去了么?天子的衣角怎么会在此处?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李谌,躲在大树后面,虽然躲避的严谨,但是谁让李谌肩膀宽阔,那棵大树实在太小了,李谌的一边肩膀露了出来。
“恩公?”似水娘子打起车帘子道:“恩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没!”刘觞赶紧摇手:“没事没事,我就是……咳咳!我就是有些内急,想要……”
他故意说的很不好意思,似水娘子笑出声来,道:“真是对不住,是我考虑欠妥了,恩公若是有事儿,可以先去忙,小娘子我等一等便是了。”
“多谢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听他想要方便,也是不好意思,赶紧放下车帘子,刘觞等她一放下车帘子,立刻提着衣摆,冲着大树后面跑过去。
李谌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哪知道这么快便暴露了。
“陛下?!”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是陛下?”
李谌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跑过来了?”
刘觞着急的道:“陛下,这里是城外,您怎么能出城呢?”
李谌道:“怎么,只许你与似水娘子亲亲我我拉拉扯扯,朕连出城都不行了?”
“小臣不是这个意思……”刘觞后知后觉得道:“陛下,小臣也未曾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亲亲我我。”
亲亲我我的,明明是陛下与似水娘子,还手谈一晚上,鬼才相信。
刘觞这么一想,突然有些疑惑,难道李谌是为了见似水娘子,才跟出来这么远,不惜出城的吗?
他想到此处,心里莫名又有些酸溜溜,道:“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小臣也要把似水娘子送回平康坊了。”
说完,直接转身便走,上了金辂车。
“阿觞……”李谌想要叫住他,哪知道对方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鱼之舟低声道:“陛下,您真的该回宫去了,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李谌却执意道:“不行,朕必须跟去看看,万一刘觞送到平康坊,还入了露华台怎么办?”
鱼之舟:“……”头疼。
刘觞上了车,金辂车缓缓朝着长安城门而去,进了城门,便径直往平康坊而去。
车子很快停在了平康坊门口,刘觞笑道:“似水娘子,我也不方便送你回露华台,便将车子停在了坊门口,还请似水娘子不要介意。”
“怎么会?”似水娘子道谢:“多谢恩公,还请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包扎伤口。”
刘觞点点头:“会的,似水娘子快些回去吧。”
似水娘子提着裙摆款款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车子,突然道:“恩公。”
刘觞听到呼唤的声音,打起车帘子道:“不知似水娘子还有什么事儿?”
似水娘子欲言又止,有些期期艾艾,双眼凝视着刘觞,半晌才道:“其实……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郎君。”
她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只香缨。
香缨其实也就是香囊,一直贴身挂在似水娘子身上,解下来一股喷香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刘觞赶紧摇手:“似水娘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何止是贵重,实在太贴身了!似水娘子突然送这样的东西,加之她羞涩的眼神,刘觞突然有些头皮发麻,难不成一个头牌,还看上了自己这个太监不成?
不是刘觞妄自菲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生的是风流倜傥,但似水娘子是风月场上的头牌,没有一些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不行的。
因此刘觞多了一个心眼儿,哪里能接受如此贴身的香缨呢?
似水娘子却执意递给刘觞:“郎君,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收下。”
“这不好,实在不好……”刘觞婉拒:“我也只是举手之劳,顺手而已,似水娘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啊!是似水娘子!”
露华台中一声娇俏的惊呼,原来是似水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那丫鬟带着一些仆从正在寻找着什么,那必然是找偷溜出去的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有些着急,干脆将香缨直接塞在了刘觞手中,道:“郎君,一定要拿好!”
说完,赶紧一头扎入平康坊中,赶紧迎着那些丫鬟仆役去了。
刘觞手中握着香缨,这下子好了,无法还给似水娘子,只得随手揣进了怀里,这才吩咐骑奴道:“回宫。”
“是。”
李谌眼看着似水娘子将一个贴身的香缨送给了刘觞,气得胃里更是酸溜溜,甚至火辣辣的。
刘觞马上就要回宫,李谌一看,黑着脸道:“鱼之舟,咱们也回宫。”
“是,陛下。”
刘觞回了宫,直接往紫宸殿去见李谌,李谌正巧也回来了,正在里面换衣裳。
刘觞走进来,拱手道:“小臣拜见陛下。”
“舍得回来了?”李谌幽幽的道。
刘觞挑了挑眉,陛下这口气很冲啊!难不成真的爱见似水娘子,因着没能和似水娘子同车,很是遗憾,迁怒于我?
刘觞的思绪七拐八拐的,正好与了李谌岔了开来,干脆回禀道:“陛下,小臣有要事禀报,是关于似水娘子的。”
他当下把似水娘子祭拜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蹙眉道:“你是说……她系宦官之后?”
刘觞点头:“不只是官宦,还是罪臣之后。”
“当年那件惨案,其实朕也有些印象。”
李谌当时还在做太子,他也不喜欢打理朝政,上面还有父皇顶着,所以只是听了一耳朵。据说是贪赃的事情被牵连出来,其实案件还在审理之中,并没有定论,似水娘子的父亲只不过疑犯。
就是如此的疑犯,竟然在家中,和一家老小一同畏罪自杀了,这案子后来也不用审理了,自然没有下文可寻,便如此草草结案。
李谌感叹道:“当时朕只是听了一耳朵,听说这一家老小,足足有四十来人,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有“漏网之鱼”,便是似水娘子,她改头换面,入了露华台,成为了一个名动长安的名妓。
刘觞道:“陛下,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您说……会不会和当年的大案有关系?”
李谌道:“朕也无法定论,想要查当年的案件,只能去中书门下,或者枢密院看看还有没有档子。”
刘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两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