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冬藏再度陷入沉默。
一旦两人沉默,浴室就显得尤其安静,只剩水流细微的汩汩声。楼冬藏衣服上的水掉进地面的水滩里,滴滴答答。
他放在贺关皮肤上的手就像蛇鳞,冰凉,肆意游走。
贺关在他抬起手指要掀自己领口时、拦住了他的动作。
他偏过头,拿脸颊贴了一下他的手指。
贺关呼吸很轻,气息温热又暖,带着青年人独有的活泼,和一身死气的楼冬藏完全不同。
像一只雀,在蛇身上轻盈地跳跃一下,落在蛇脑袋上。
贺关低声说:“手像冰渣子似的……”
楼冬藏没有回答。
青年握住他的手指,拿掌心贴着他的外侧指骨,用脸颊温度暖他的内侧手心,把他的手严严实实裹住,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我刚到家,准备做饭,做个白灼油麦菜,黄焖鸡,还有炸藕盒。今天天气很好。”
他没有坚持让楼冬藏从水里起来,于是就这样和他聊天。
这声音让楼冬藏平和下来。
贺关被抱着不能动,只好随意乱瞟,回想自己刚刚冲进屋子匆匆一眼瞄到的细节,说:“马上中午了。你早上窗口的麻雀有几只进房间里在地毯上拉屎,这个你能收拾吗。”
楼冬藏很久之后才说:“……不能。”
贺关很轻地笑。
楼冬藏周身的阴霾肉眼可见地慢慢褪去。
贺关在他面前慢慢地等,等他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他身上套着车里临时换的那件毛衣,是马海毛,柔软顺滑,十分好摸。
楼冬藏太阳穴上撕裂般的疼终于不再噬咬他,一直绷紧的脖颈放松下来,垂下头靠在贺关肩上,动作极小地蹭他一下。
他喜欢这个触感。
“……陪我一会儿。”
贺关被他扣在怀里,仿佛要融为一体一般按住腰。
他在越来越紧的力道里终于出声。
他说:“还有……我今天带了两个人过来谈事,你和他们一起吃还是我给你送上来。”
楼冬藏:“后。”
后者。
贺关:“能松开我吗。”
楼冬藏立刻皱起眉,眉宇间的烦躁散都散不掉。
不要。
他依然浑身湿透,现在狼狈又压抑,马上要回到之前。
贺关好声好气:“水里太冷了……楼冬藏。”
楼冬藏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身上湿透的衣服现在已经浸透贺关的毛衣,让贺关胸前一阵冰凉。
楼冬藏直到这时,周身仿佛实质的死气才略微收敛:“……晚上和我睡。”
贺关没有立刻答应:“……你先松开我,手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了。”
什么啊,他是个直男,这和一个男的整天睡一张床算什么情况。
演演戏也就算了,真和他睡……
贺关这个粗神经,现在才后知后觉他们距离多近。他前面的问题都顺畅地回答了,却在这个问题上卡壳。
眼见着楼冬藏重新低落下去,贺关连忙说:“和你睡,和你睡!那你先和我从地上站起来!别在这了,冻死我。”
也就一起睡一张床,应该还好?
贺关从小到大出名的睡相好。
湿淋淋的蛇扒紧他,配合地箍住他的腰,说了一个字。
“好。”
第9章 聘用 贺关作为董事,明天就可以上任。
等两个人从浴室起来换过衣服,已经十二点。
楼冬藏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刚才的阴鸷,只是双眼紧闭,还在缓神。
贺关把他扶到床上,问:“早饭吃了吗,我看见送到你屋子的盘子碎了。”
楼冬藏靠着床,气息很弱:“嗯,吃完用来砸我大哥了。”
贺关掖了掖被子:“别睡,饭很快好了,吃完再睡。”
楼冬藏眉头紧皱:“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只是手腕外伤,睡一会儿也无所谓。”
他停顿片刻,罕见地补充一句:“你刚刚不是看过了,别担心。”
贺关不以为然:“可拉倒吧,我可不想给你收尸,你要是能看见就知道你这脸什么样,死三天都没这么白。买盒子是一回事,给你收尸是另一回事。不准压榨咱们家唯一的劳动力。让我给你抬棺?不行。”
楼冬藏:“……”
贺关:“乖乖待着,别睡着,一会儿做好吃了再睡,我快点。”
像哄小孩儿一样。
楼冬藏:“……好。”
贺关走后,楼冬藏坐在床上……
睁开双眼。
这双眼睛和常人无异,虹膜是漂亮的青蓝色,尤其剔透。
楼冬藏曾多次看过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多次疑惑明明他的父母都是黑瞳,而自己却有这么怪异瑰丽的瞳色。
他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楼冬藏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所以刚才在浴室,他起了杀心。
死在我手里。
死在我手里就不会有拯救我的想法了。
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拯救我、不会心跳加快、像被电打一样呆在原地,抱着他发抖。
可他最终没有。
怀里的温度太过温暖,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接触过正常人,以至于只是被抱紧,都不自觉地想箍紧他。
温暖的……活人气息。
还不会跑。
还会主动来抱紧他。
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怪异的性格和四处埋雷的情绪之后依然会留在他身边。
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
可确实这么发生了。
刚才他被抱出来换衣服,手轻轻蹭到贺关肩膀,发觉对方敏感地抖了一下,很快躲开他手指,意有所指:“楼冬藏,你碰到我了,手。”
这样看……贺关似乎……
又对他不太感兴趣。
楼冬藏拿完好的左手指节敲两下床单,困惑地重新闭上眼。
说不通。
贺关在岳叔的帮助下很快做好饭,先每份都拨出来一点,准备再次回楼上。
任宁:“?”
任宁惊讶地问:“你老婆是没腿吗,怎么还要端上楼?”
贺关皱起眉,对他的越界十分不满:“我乐意,在我家就闭嘴,好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都不记得?”
他背过身上楼。
任宁被他骂的一愣一愣,问岳叔:“叔,你是不是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觉没觉得他奇怪啊?他以前全世界money第一,怎么现在感觉跟被老婆灌了迷魂汤似的?”
岳叔咽下半根生菜,茫然地说:“少爷不是一直这样吗?”
任宁也卡了壳:“是、是吗?”
岳叔埋头吃饭:“嗯。”
任宁古怪地说:“难道是我搞错了……也可能是我搞错了……不过他以前从来没谈过恋爱……倒也正常……”
贺关把饭送到楼冬藏身边,叹了口气:“说话,嗯一声也行,再吓我就要把我吓没了,你闭着眼我也不知道醒没醒。”
掐紧掌心一直没睡的楼冬藏:“嗯。”
贺关:“手不能动就张嘴,可以?”
楼冬藏:“嗯。”
楼冬藏原本靠着床头,现在微微倾身过来,眼下一片疲累的阴影。
即使这样,也看得出他之前锻炼过的痕迹,筋骨被薄薄一层肌肉覆盖,低头过来时,颈椎骨突出而劲拔。
像一只遭受折磨的猛兽,即使皮囊消瘦,仍拥有有力的骨骼。
喂东西的力道刚刚好。
楼冬藏之前也生病,投毒的那个保姆照顾过他,那时候因为这名保姆刚来,勺子总会磕到楼冬藏的牙。
贺关却不会,他距离刚好,拿住的勺子刚刚好顶在唇边,还会在送东西的时候提醒自己是什么菜。
“黄焖鸡,有骨头,吐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