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轮已碾过路障,马匹嘶鸣着挣脱缰绳,与车厢分离,狂奔下陡坡,同时高速下的滚轮被路障尖锐的锯齿撕裂解体,整个车厢卒然腾空,眼看着就要砸落分崩离析。
电光火石之间,萧沐看准时机一跃而起。
殷离只觉双脚腾空,同时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车厢砸落时的巨大声响,眼前的景物簌簌退去模糊成一片。
萧沐搂着他眼看着就要以自己的身体垫在下方背部着地。
殷离一惊,这病秧子……就这么喜欢他吗?为了护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鬼使神差,半空中一个用劲,翻身将自己垫在了下方,旋即响起砰地一声闷响。
一阵措不及防的眩晕之后,萧沐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反而感到一片柔软,像是有什么垫在了身下,耳边传来公主吃痛发出的一声闷哼。
萧沐眨了眨乌黑的眼睫,愣住了。
奇怪,他跳车的时候明明记得自己护着公主的,怎么几个翻身后反而是他把公主压住了?
他呆了片刻没有反应,直到听见殷离低低的气声,“还不起来?”
萧沐触电一般慌忙起身,愣愣看着还躺在地上,蹙紧了眉宇面露痛苦的公主。
他张了张嘴,僵硬地道:“抱歉……本该是我护着你的。”
殷离瞥他一眼,强压下胸腔涌起的一股热流,状似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随后缓缓试图起身。
萧沐忙不迭伸手将殷离扶起,小心翼翼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他心说自己应该挺沉的,公主一个女子怕不是给他压坏了?想到这他忽然有点心虚。
不应该啊,凭他的身手不至于护不住公主,难不成自己的身子太弱,使不上劲?
身体与他的魂识尚未完全融合,会出现这种身体不受意识控制的情况也很正常。
殷离被萧沐扶着的胳膊微僵,然后仿若无意地站起身,徐徐缓过一口气来,才看见周遭摔成了碎片的马车,木质框架与厢体从沿着陡坡散落一路。
他深深闭眼,心头怒骂:怎么回事,他护着这个病秧子做什么?摔死不正好么?
萧沐见他面色有些沉,不由更是不安,“回去请太医看看吧?”
殷离才觉自己大概柔弱装过头了,请太医把脉岂非要暴露自己是男子?他连忙下意识摇头,“我没事。”
他说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路旁树林,那里隐约出现数道黑影,他迅即向树林方向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
接到他的眼神示意,黑影们的动作微顿,一转眼便消失无踪。
原本殷离的计划是让萧沐与马车一同翻下陡坡,若是没死,铉影卫再出来补刀。
虽然萧沐没有摔死,但现在王府护卫还没追来,此时的萧沐是孤身一人的,还有机会下手。但殷离却还是下意识地制止了铉影卫。
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殷离:……
啧!
他在干嘛?
方才明明是个杀了这家伙的机会!
先是给着病秧子当肉垫,又是亲自终止了行动,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高呼:“世子!公主殿下!”
跟在后头的侍卫们终于赶到,看见一路散落的车厢残骸,惊得满头是汗,纷纷下马跪地请罪,“属下护卫不利,请世子爷责罚!”
萧沐摇头:“我没事。”他说时,回头望一眼一地狼藉,赫然看见残骸中折射着光芒的片片刀刃,那是路障上的尖刺,用于破坏车轮毂。
侍卫长显然也发现了,一脸严肃地对萧沐道:“世子爷,是刺杀,属下马上去查。”
两日之内接连遭遇刺杀,前所未有,众护卫都面色凝重。
萧沐仿佛毫不意外,转而道:“公主怕是受伤了,回府。”
殷离心说要是果真回府就更没机会了下手了,倒不如先进宫再想办法,于是连忙摇头:“我真的没受伤。”
他看了眼天色道:“咱们要迟到了。”
萧沐还想争取一下,但看着殷离一幅坚持的模样,便问道:“去晚了,你会被皇帝责备吗?”
好像皇室亲情淡漠,规矩很多。五公主能被绑来萧府,还被安排与公鸡拜堂,应该是个皇族中不大受待见的孩子,若是犯了错,可能会受罚。
殷离闻言眼眸一转,忽而目露委屈状,“是啊,若是去晚了,不仅我会受责罚,还会连累母妃。”
他并未做出任何矫揉造作的动作,只是眸子那么一转,语气带着一点点哀戚,便听得在场护卫都揪心不已,纷纷抬头望向殷离,目露怜惜之情。
公主殿下这样一个绝世美人怎么能被皇室如此对待?这么一点小错都要揪着不放?真是太可怜了!
萧沐面露恍然地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拉过殷离的腕子探了探脉。
殷离措不及防被拉过了手腕,萧沐的四指落在他皙白的腕子上,令他浑身微微一滞。
怎么,这病秧子还会看病?
探了脉像会不会发现他……
他正紧张,片刻后,却见萧沐眉宇一松,“有些气息不调,外加上焦阳火炽盛,倒不是大事。”
殷离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个半桶水。
他不知道的是,萧沐根本没怀疑过他的性别,自然便把他身为男子的阳刚之气当成了阳火炽盛的脉像。
萧沐从侍卫手中牵过一匹马,拍了拍马背道:“我们快马进宫吧。”他说时翻身跃上马背,随后垂着眼伸手要来拉殷离:“我带你。”
萧沐一向黑邃不见底的眸子在阳光下竟折射出一点光芒,就这么看过来,眼底干净得如同清泉。
好像这个人原本就是这么的干净,与那个挑弄风云,诡变多端的萧世子毫无关联。
殷离先是微怔,随后点点头,很自然地一个翻身跨坐在了萧沐身后。
萧沐一愣,只觉身后一沉,然后手中的缰绳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长手不由分说地接了过去。
未等他开口,便见殷离一蹬马腹,策马跑了起来。
惯性令萧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他下意识稳住身体,后背却是不可抑制地与公主的前胸相触。
好像有点硬。
萧沐缓缓冒出一点疑问,女子的胸部该是这么硬的吗?
而且肩膀似乎也很宽,萧沐不由自主地侧脸,视线打量了一下自己与公主相触的肩膀,震惊地发现公主的肩似乎比自己的宽。
又想起公主才二八年岁,就已经跟及冠的他一般高了。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但公主的身量就算是在男子中也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剑痴有点受挫……
殷离双臂若有若无地环着身前人的腰,微微眯了眯眼。
很软,却有韧劲。
声名如恶鬼的萧世子竟然有这样一幅细腰?殷离不理解,但不妨碍他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他目光望向皇宫方向,心道算了,这一次就算放过你。于是手中马鞭一挥,加速策马而去。
第5章
萧沐与殷离一同入了长庆殿。
高座上坐着一个身着暗红色常袍的中年男子,肤色玉白,容貌也是俊朗的,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尊贵之感,只是眼底略略泛着点青黑,隐约带着点疲态。
身旁坐着一名气场十足的女子,浑身珠光宝气,贵气非凡,与男子的疲态不同,女子倒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
萧沐心知这便是隆景帝与云皇后了。
新婚夫妇才欲行礼,便被皇帝抬手示意免礼。
隆景帝见了萧沐,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便扬起一张笑脸,堪称慈蔼。又瞥了一眼殷离,见其安然无恙便安下心来,声音柔和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云皇后抢话道:“听闻新婚之时世子就转醒了,而且两日来身子都好了不少。看来国师说的果然不错,冲喜真有奇效。”说时眼神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殷离,冲喜二字还着重强调了一下。
隆景帝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殷离后侧目看向皇后,手握成拳,面色有些沉。
而殷离只是垂着首,眼底看不清情绪。
云皇后看不见殷离的反应,有些无趣,又招来侍从,奉上琳琅满目的奇珍异草,对萧沐示好道:“本宫特意让人收罗了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和方子,只盼萧世子和离儿能白头到老,我这当母后的就安心了。”
殷离听见这句,秀长的眉间微蹙,
云皇后自顾说着:“你们新婚几日,相处如何?离儿是个骄纵性子,还望世子多担待着些。”
骄纵吗?萧沐不觉得,毕竟人家是被抢来的,怎么反抗都不为过,于是他坦诚地答:“公主很好。”
他的面容配上乌黑的眸子,眨一眨眼,竟然让人看出十足的真诚。
皇后闻言微微色变,便听他又话锋一转,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他自称“我”,令高阶上的帝后二人脸色都微微地变了,连带着身旁的御前太监都吃惊得瞪大了眼。
御前不称“臣”,便是暴露不臣之心,是大不敬,萧沐不知道,他这姿态比他想象中的原主还要嚣张。
然而他上千年来的习惯早就根深蒂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殷离却似乎毫不意外。
真是好一个萧氏。
萧沐没有注意众人异样,继续道:“家母听信冲喜传言才求娶公主,念在她救子心切,并非有意冲撞皇室,还望陛下恕罪。然我本无此意,虽婚事已成,但愿与公主殿下和离。”
话音刚落,宫女太监都深深埋下头,生怕被窥见自己震惊的表情。
殷离扭头看向萧沐,眼神中是不可思议。
前头要抢他冲喜,现在又要和离?
虽然听说和离二字,他心下一闪而过的欣喜,可是转念一想,又高兴不起来了。
他都还没说什么呢,和离轮得到萧沐提吗?
他狭长的眸里燃起怒火,却见萧沐扭过头来,向他投来一个信心满满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会把事办成的。
提出和离,放公主自由,算作为抢剑的补偿吧。
萧沐如此想着,目光越发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