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时,面上挂着笑,可神色却有些小心翼翼。
萧沐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盘子里被摆满了食物,只埋头干饭。
客随主便,既然丈母娘要招待他,那他应承了便是,只是……
萧沐抬头眼巴巴地看了殷离一眼,有些委屈,公主到底什么时候带他去看陨坑啊?
殷离见他望过来,漆黑的眸子眨啊眨的,不由心尖微痒,仿佛被那乌黑的睫羽扫过似的,于是清了清嗓子压下那若有若无的痒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再等等。”
萧沐哦了一声,声音略有点闷闷不乐。
皇家果然规矩多,先是被太子拦着,眼下又被母妃牵制,想走也走不了。
怡妃看着萧沐神色复杂,心说这便是传闻中的那个恶名昭著的萧世子?模样倒是讨人喜欢,跟想象中的不太像。
可若非萧家,她家离儿也不至于……
她这么想着,心头叹气,对殷离道:“小厨房里还有份糕点差点火候,离儿,你来帮帮为娘。”说时便起身,冲殷离使了个眼色。
殷离了然,跟着怡妃来到廊下。
怡妃拉起殷离的手,满怀愧疚地道:“离儿,你这几日如何?他有没有发现你……是为娘没用,护不住你。”
殷离摇摇头,安抚母妃道:“没有,您不用担心。”
怡妃仍是不放心,“眼下是萧沐喜欢你,还能容忍你一时闹脾气不让他近身,可时日久了,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到那时可怎么是好?你的身份一旦暴露……”
怡妃说着就落下泪来,掏出帕子擦拭眼角,啜泣道:“都怪为娘太没用了,眼看着他们把你捆上婚轿,一点办法也没有。”
怡妃自说自话,拭去了眼角几颗眼泪后忽然换了副坚定的神色,“要不要为娘帮你把他……”说时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殷离一愣,下意识就摇头,“不行,萧沐不能死在紫寰殿。”
虽然他的确想过在宫里下手,但是一想到会连累父皇母后就放弃了。
“而且萧沐他……”他说时犹豫了一下,想说他早晚会杀了萧沐,但不知为何,这话始终说不出口,哪知怡妃见他欲言又止不禁脸色一变。
“为娘听说萧沐把皇后送的侍女都退了,难道他真的……不行?”
殷离:?!
他很快反应过来,警觉道:“这话谁传的?”
怡妃见了他神色,愣了愣,忙道:“没人传,是陛下派了御前太监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与我,本来也没说这些,你方才欲言又止,为娘才想到……”
殷离不放心,唤了声:“阿七。”
一道黑影应声落在阶前,“殿下。”
那人影只是悄悄抬头瞥了一眼殷离,目光扫到其眼尾的美人痣,便是眸光一滞,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无人察觉到,那人的耳根微微泛起一层薄红。
“提醒父皇,今日长庆殿内发生之事别让下人漏出去一个字,否则,拔了他们的舌头。”殷离嫣红的两片薄唇里吐出冷厉的话来。
他相信皇帝也不糊涂,今日萧沐提及和离,又退了皇后送的人,一桩桩一件件都狠狠打了皇室的脸,这种丢脸的事,不论帝后都不会愿意让人知道。
但殷离还是不放心,必须让铉影卫给父皇提个醒。
想到这殷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个病秧子说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就为了拒绝皇后送的美人,至于吗?真是不让人省心。
黑影低低应了声“是”,随后又想了想,像是鼓起勇气似地开口问道:“殿下,今早行动失败了,咱们要不要在回去的路上再试一次?属下已有谋划,不会重蹈覆辙,只要殿下一声令下。”
殷离闻言,眉宇蹙紧。
半晌,才摩挲着指尖,若有似无地道:“先缓缓吧。”
阿七闻言,似有些失望,点头应是后便一个闪身消失了。
怡妃神色颇为同情地回望一眼萧沐模糊的背影,叹了声:“可惜了,这孩子看着多可人,怎么就……”不过好在萧沐不能人道,她离儿也算暂时安全了。
殷离目光复杂地看一眼怡妃,欲言又止。
算了,如果这样能让母妃放心,那就……委屈一下萧沐吧。
“母亲,这话千万不可外传。”
怡妃认真点点头,“我懂。”
殷离:……
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母亲,那把追光,是您放进嫁妆箱子里的吗?”
怡妃摇头,“没有,说起来你出嫁那日追光就不见了,不是你带走的吗?我还怕你一时冲动,担心了一整晚。”
她自然是知道殷离的性子,若有利器在手,一定会奋力反抗,闹得玉石俱焚。可看今日二人一同进宫,应是没出事。
殷离闻言,皱了皱眉,随后自言自语道:“果然……”
不是他也不是母妃,能拿到追光的,便只有皇后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
怡妃闻言,只是思忖片刻便忽然眸光一滞,像是明白了点什么,正想追问,殷离便把话题岔开了,“萧沐等久了,回吧。”
怡妃心知儿子心中自有丘壑,也不再多言,只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便先行离去。
留下殷离立在原地,越过屏风若有所思地看了萧沐片刻。
怡妃回来时,神色比方才自然多了,看着萧沐的目光里也多了些和蔼,又夹了块糕点给萧沐。
“世子,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萧沐已经很饱了,但看着递过来的糕点,又看一眼满面慈爱的怡妃,还是接过来乖乖地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斯文,腮帮子鼓起来一点点,合口慢慢地嚼,看得人心软一片。
怡妃见他这模样,面色更慈祥了。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病弱成这样呢……
萧沐见殷离后脚回来,轻轻扯了扯殷离的袖口,抬起头来以眼神询问。
殷离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忽而想起方才阿七说的话。
他真的要杀萧沐吗?
可如果不杀,难道他要干等着把萧沐熬死?看这病秧子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他等得起吗?
可若是动手……
殷离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拔河,将他拉扯得摇摆不定。
而萧沐还在看他,一双眼睛又懵懂又干净,看得他漂亮的眉宇缓缓蹙起,最终低声道:“跟我来吧。”
萧沐眼神一亮,雀跃起身跟上。
*
二人离开紫寰殿,往一处偏僻的院落走去。
殷离瞥眼萧沐,淡淡道:“那个地方可是个不详之地,恐怕冲撞了你,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萧沐脚步一顿,疑惑看过来,“为何不详?”
殷离望着不远处被关着的院门,沉声道:“我出生时,天有异象,一道红光坠落,砸出一道陨坑。”
“钦天监称皇子降生时红光现世,冲撞紫微,是大凶。然好在我是个女子,对紫微构不成威胁,才能留得一条命在。但千万不可嫁为人妇,否则夫家必有灾厄。”
他说时扭头看向萧沐,“可国师却说我能给你冲喜,怕不是害了你?”他说这话,半是真话半是试探。
听到自己是灾星,萧沐会作何想?会不会如同他儿时遇见的那些人一样,对他避而远之?
会不会后悔对他强取豪夺?
萧沐本来是要听剑的由来,却听了半天的陨石,灾厄什么的,不由一脸莫名,却还是认真地道:“我不信这些。”
“而且这与追光有何干系?”
殷离眯了眯眼,“追光就是在那陨坑中发现的。”
萧沐恍然地哦了一声,忽然眼中微微亮,“所以你是与追光一同降世的?”
殷离没看懂萧沐为何面露雀跃,只是点点头。
难怪!萧沐感慨,难怪他第一眼看见公主,就觉得对方的气息跟老婆很像,应该是追光坠落时,被打散了的灵体沾染了公主的魂识的缘故吧?
若非他的剑灵千年来尚未形成完整灵体,他都要怀疑公主是剑灵转世了。
上辈子他不是没见过,有些人的剑灵便化了形,时不时就从剑变成人,还不受剑主控制。
太惨了。
好在他的老婆剑只凝聚出几缕灵识,与完整的魂魄相距甚远,否则一旦剑灵化形,真变成个女子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会一掌把人拍回剑。
剑就是最完美的形态,可千万不要变成其他什么东西。
忽在这时,耳边传来几名女子的嬉笑声。
“哎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阿离。”
二人寻声望去,见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走来。
殷离面色不改,福身对二位行礼,“见过容妃娘娘,熙嫔娘娘。”
容妃笑盈盈的,“听说今日阿离与世子一同回宫谢恩,本宫还想着去紫寰殿凑个热闹看望二位,瞧瞧,这不就碰上了。”她说时,转脸看向萧沐,“世子这是要去哪?”
不等萧沐回答,身旁的熙嫔故作惊讶道:“看这方向,是要去那片禁地吧?”说时悄悄指了指远处的一扇破败的铁栅栏门。
容妃望了望,故作姿态地惊呼:“哎呀那里可去不得,晦气。”她说时看着殷离,眼睛里满是嫌恶。
殷离不发话,只瞥向萧沐,观察他的反应。
萧沐像是有点不高兴。
见萧沐不接话,二妃对视了一眼,硬生生地继续话题。容妃状似好言相劝:“听闻世子病弱,还是不要去那个地方找晦气了,免得冲撞了你。”
熙嫔捂嘴笑,“姐姐忘了?世子爷可是娶了阿离冲喜呢?要说晦气,那阿离可才是……”
容妃做恍然大悟状,“瞧我这记性,阿离可是跟那禁地颇有渊源。你说这国师也是的,怎能说阿离能给世子冲喜呢?这不是给世子找晦气吗?”
“诶,姐姐这您就不知道了,冲喜可不就是要找命硬的冲嘛?瞧瞧这世子的身子不就果然好起来了?”
“对呀!”
两名妃子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
殷离自小听惯了这些冷嘲热讽,早就不在意了。反而是萧沐越听面色越严肃,皱着眉想他的老婆什么时候晦气了?
他冷眼看向两名女子,正色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