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是阿七先打破了沉默,率领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一众黑衣人纷纷跪下请罪,“殿下,是我等无能。”
殷离摆摆手,“算了。”
他扫一眼跪在面前的一众影卫,能进铉影卫的,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放在大渝随便一个禁军大营都不输任何人。
而萧沐却能以一敌多,还打的他们无还手之力。
……
殷离的面色更沉。
阿七见殷离陷入沉默,更愧疚了,咬了咬牙,“殿下!您等着,下次,下次我们一定……”
话音未落,殷离已经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于夜色里。
*
殷离翻墙回府,他贴着墙根走,路过一间屋檐时,耳边的墙内传来水声,他脚步一顿,侧脸望去,一扇窗子正打开了一条缝隙。
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越过缝隙,看见窗内烛火下,朦胧的水雾中一人正坐在宽大的浴桶里,在墙面上投下一个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
水雾被染成了金黄,模糊了视线。
这么晚了谁在浴房?
他本该立即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偏偏此时那浴桶发出哗啦的水声,是那人缓缓站起了身,玉白的背脊探出水面。
殷离呼吸一滞。
金灿灿的雾气虽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能从窗缝中看见那人被一根玉簪随意挽在脑后的乌发,几缕被浸湿了的发丝紧贴缠绕在纤细玉白的后颈上。
脖颈线条蜿蜒而下,连接略显瘦削的肩头,两片蝴蝶骨像是振翅的蝴蝶,偶尔震下几滴水珠,沿着窄劲的腰身蜿蜒而下,落入深陷的腰窝处。
殷离像是被什么给烫到了,慌忙移开了视线。
是萧沐。
他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几步来到寝卧窗下,翻窗而入。
殷离胡乱地褪去夜行衣,一头钻进被褥里,心脏在抑制不住地砰砰跳。
他闭上眼,满眼都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
心跳不仅没慢,还加速了几分。是方才跑得太急了吗?他想着。
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堪堪压下纷乱的心跳,但是心口又莫名燃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都在发热。
他皱着眉,垂眼看向下方被褥隆起的一小团,心头怒骂了一声。
这时候精神个什么啊!
他忙默念功法口诀,强行压下脑海中的画面与心火,几乎直至天将微曦,才伴随着汹涌困意,昏沉入睡。
*
晚春的盛京,天亮得越来越早。
萧沐因昨夜打架打得酣畅,又泡了小半个时辰的药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他睡的罗汉榻不知何时被人拼了张略长的春凳,将原本只有三尺见宽的卧榻加宽到了近五尺,快与架子床一般宽了,还添了几层柔软的被褥做垫,乍眼看去,就是张去掉了四柱的床。
这也导致他的睡眠质量无形中变得极好,经常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他很意外地发现公主竟然还没起。
他洗漱了一下,正欲在餐桌前坐下用早膳,便见殷离恹恹地走出了房门,一幅没睡醒的模样,眼底还隐约带着一点乌青。
他关切地问了句:“公主没睡好吗?”
殷离望他一眼,目光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唔了一声,亦在餐桌前坐下。
此时茗瑞兴冲冲地跑进来,接过侍从布菜的筷子,一面给萧沐布菜,一面聊起早晨的见闻,“爷,您听说了吗?那位奚先生出大事了。”
殷离耳根动了一下。
萧沐歪了歪脑袋,“奚先生?”哪个奚先生?
茗瑞见他疑惑的表情,惊讶不已,“您忘了?就是上回蓬莱阁的那位老先生。”
萧沐恍然,上回只听茗瑞介绍了一句,他就抛诸脑后了,一心只记挂着那块陨铁。
他哦了一声,对别人的八卦兴趣缺缺。
茗瑞见他没接茬,不由有些沮丧,巴巴地看一眼萧沐,没再说下去。
此时殷离提起筷子夹菜,状若无意地问:“出什么事了?”
茗瑞目光发亮,兴致又起:“他城郊有座庄子,每月都要去庄上住几日,对外称是泡温泉疗养,实际上您猜怎么着?”
殷离很捧场地哦?了一声
于是茗瑞就又笑嘻嘻地说起来:“那庄子旁有座青云观,里头有两位貌美道姑,说曾经是官宦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在观中潜心修行。”
“那奚先生啊,住在庄子里的那几日,每天都要与那两位道姑讲经论道,实际上……”茗瑞捂嘴笑,“是为老不尊,与姑子行苟且之事。”
“这当世大儒算是声名扫地。”茗瑞感慨,“一夕的功夫,全盛京都传遍了!”
萧沐只顾埋头干饭,自成一道隔绝外物纷扰的气场,仿佛茗瑞的话都砸在了那道气场屏障上,碎成了渣。
殷离挑了挑眉,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萧沐,又问:“那奚先生德高望重,这样的流言也有人信?”
“这可不是捕风捉影,这回是监察御史沈大人为给病中的夫人祈福去了那青云,亲眼所见!”
殷离浅浅地扬了一下唇角,故作狐疑的模样,“既是苟且之事,又怎会让沈大人撞见?”
“巧了吗这不就是!”提到这里茗瑞更来劲了,“那天沈大人想寻住持亲自解签,便往寮舍方向去,正巧那天给奚先生望风的庄户拉肚子,一时走开了,而沈大人又误打误撞走错了寮舍,直接就闯进了那姑子的房里。”
茗瑞说时还捂着眼睛,仿佛亲眼看见似的,“简直不堪入目!”
殷离听到这里,心里给阿七点了个赞。
铉影卫虽然打架打不过一个病秧子,但这种事干得还算漂亮。
于是他意有所指地幽幽道:“还真是‘巧’啊。”
“是啊!真是巧上加巧,这要不是沈大人把所见所闻写成了折子,谁敢信?现在全盛京都知道了。”
“这一下,翰林院怕是要地震了。”茗瑞最后下了结论。
奚先生对文人清流的号召力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如今一朝身败名裂,天下文人怕难再以此人马首是瞻。
殷离看着萧沐,心道我给你送这么一个大礼,高兴吗?
然而萧沐全程神游天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晚的干架,识海里已经自动出现了十数个小人摆开了阵型,正推演着。
想到出神处还自顾自地点头,嗯……刺客的剑招还能再优化一下。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呢?他已经等不及把想法付诸实践了。
还有,第一次与刺客交手时,追光似有些微灵力波动,他以为是错觉,便没多在意。
而昨晚,这个波动再次出现,虽然十分微弱,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说不定是因为那刺客有老婆剑的气息,产生了共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与刺客多见几次面,有助于养剑。
他越想越是兴奋,眼瞳都微微地发亮。
殷离见他还是毫无所动,便忽然没了胃口,默默把筷子放下了。
萧沐这时终于有了点反应,疑惑抬头看向殷离。
公主没睡好,胃口不好?
他想了想,夹起一片酱瓜放进殷离的碗碟里,淡淡道:“开胃的。”
殷离瞥一眼碗碟,又看一眼萧沐,唇角蠕动了一下,方才升起的那一点不痛快又自行消散了。
他捡起那片酱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咔哧咔哧地咬着酱瓜,视线不由自主在萧沐脸上梭巡,对方莹润的薄唇微抿,缓慢地小口地咀嚼。
看着那双沾了些许油渍而显得亮盈盈的唇,昨晚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跳进殷离的脑海里。
他忽然觉得有些渴,便端起了茶盏喝了好几口茶。
昨晚压下的那团火又烧起来了,还不停往下蹿,凉茶也压不下。
他啧了一声,精力太旺盛了?
干脆再把病秧子约出来打一架吧。
第16章
于是萧沐很快又收到了第三支箭。
见到河边的那个熟悉的人影,他眸光微亮,二话不说拔剑上前。
黑衣人瞬间涌出将他围在中间。
因为已经交手过两次,萧沐已经将这群刺客每个人的气息都记住了,所以即便众人都蒙着面,他还是瞬间就认出了所有人。于是有些欣喜地道:“你们人还挺齐的,看来太子对属下还不错,屡次刺杀失败都不怪罪。”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听说死士屡次任务失败都是要以死谢罪的。
看来太子还行嘛,没有他想的那样残暴不仁。
听见这句话的影卫们纷纷黑了脸,内心愧疚不已:殿下,我们给您丢脸了!
他们化悲痛为力量,摆开阵型冲了上去。
不消半盏茶,又全倒了。
殷离早已见怪不怪,但他这回约架无关刺杀,只是单纯地想消耗掉莫名旺盛的精力而已。
所以他拔剑丢开剑鞘,“接着来。”话落便化作一道迅疾黑影,裹挟着如练剑光迎了上去。
半柱香后……
殷离自从上回起就察觉的不对劲今天终于知道原因了,这家伙在给他喂招。
难怪他总是差那临门一脚却始终不能得手。
他收剑喊了一声:“停。”
萧沐一愣,也收了招,投去询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