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心头一沉,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但他还是安抚着自己,也许是给老王爷补的丧事,又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总之……殷离心神不宁地攥紧拳头,总之不会是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迈开步子时还是脚下一软。
他强打精神,急急冲进院门内。
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丧纸迎风而动,廊下落叶被风卷起,打着转儿掠过地面,扬起星点尘土。
灵堂前一口黑棺,只有几名老仆默默垂泪,并无其他吊唁者。
殷离死死盯着那棺椁,每走一步,心口便剧痛一份,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像是濒死的野兽,凭借仅剩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一步步上前。
棺盖半掩着,他几乎不敢去看,却又强迫着自己去确认棺中人的身份。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口黑棺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甚至没有听见旁人唤他。
殷离屏着呼吸走近,视线落在棺中人上睡着一般的面庞,他便立时如遭雷击,猛然闭眼不敢再看。
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脚下脱力,全靠一臂撑着棺盖才没有跪倒下去。
良久后,他才鼓起勇气睁开眼。
萧沐一身洁白素衣,双目紧闭静静躺在棺椁中,眉目如画,肤白如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如同睡着了一般。
殷离双目赤红,强忍下涌上眼眶的热液,哽咽着嗓音道:“何时?”
一旁茗瑞擦拭泪水,抽噎着道:“上回敲登闻鼓回来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他越说,啜泣声越重。
殷离手掌按着棺盖,力度大到几乎要将其捏碎,他死死盯着棺中人,哑着嗓音,声声泣血:“为什么不等我?”
茗瑞闻言,不再压抑哭声,“殿下,世子爷一直在等您,他每天坐在院门外看着路口,他说等您来了,他要第一个看见您。”
茗瑞泣不成声,“他的身子那么弱,还要顶着冷风在门口等着。我怎么都劝不走,他还说……殿下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他一定能等到殿下为萧家昭雪。”
殷离终于支撑不住,俯首在棺沿上,压抑着发出泣音,“萧沐……我做到了,你听见了没有?我做到了,云家倒台了,萧氏沉冤得雪,你听见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颤抖着道:“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对不起……”他俯在棺沿啜泣,直到有侍从来拉他,“殿下,时辰到了。”
见殷离不动,茗瑞擦了擦泪水,忙道:“殿下,世子爷怕冷,风这么大,咱们给他盖上吧。”
殷离这才动了一下,被侍从拉开后退半步,红着眼睛看着仆从们推动棺盖,缓缓合上。
殷离不舍地看着棺众人,仿佛要最后把这个人看进心里去,却在目光落在萧沐被袍袖遮掩的腕间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眸子一动,一把按住棺盖,“等等。”
不等侍从阻拦,他忽地伸手撩开萧沐的袖沿,洁白衣袍被掀开,露出一串殷红手串。
那是他儿时在破庙里,亲手给救他的哥哥做的手串。
他的瞳仁剧烈震颤了一下,视线死死盯在那串手串上,心脏猛地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紧了。他呼吸渐促,不由踉跄后退了两步,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浑身都僵了。
他盯了半晌,随后又像是猛然回神似地,冲上前去拉过萧沐的手腕,仔仔细细地看了那手串好一会,才终于像是确信了什么,声音颤抖地道:“是你……竟然是你。”
“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
萧沐没有回应,依然静静地躺在棺椁中。
“你明明认得我的。”
殷离紧紧按住萧沐的肩头,凝视对方的脸庞,片刻后,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从眼角滚落,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萧沐苍白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你?”殷离埋首在萧沐肩头啜泣,他浑身颤抖,声音暗哑无比,透着声声绝望。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萧沐的额发,然而对方依然静静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殷离看着萧沐的脸,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言自语:“我明白了,你在怪我没认出你来,所以不肯认我,对不对?”
茗瑞闻言面露怔忡,哑着声音道:“这手串,难道是殿下……”
殷离扭头看向茗瑞,沉声:“你知道些什么?”
却见茗瑞唇瓣颤抖了一下,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世子爷!”
茗瑞一边哭一边擦拭泪水,抽噎着道:“这手串他常年戴着,就连临死前也……嘱咐我一定要让他戴着下葬。”
从前我还问过世子爷这是谁送他的,若是喜欢,就去向人家表明心迹……可是……世子爷只说……他身体不好,活不了几年,不要平白耽误了人家……”
“殿下。”茗瑞看着殷离,“世子爷……他一直……对您……”
殷离已经听不清茗瑞的声音了,只觉大脑在嗡嗡作响,看着眼前人紧闭的双眸,终于埋首在萧沐肩头,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
……
殷离猛然睁眼,浑身冷汗涔涔。
他惊恐地扭头,见萧沐好好睡在身侧,倏然起身将人搂进怀里,像是生怕丢了宝贝似地搂得死紧。
搂得怀中人似乎是被搂得疼了,皱了一下眉,发出一声轻哼。
殷离才发觉自己太用力,不由手臂一松,动作轻柔地,像是抱小孩一般把人抱在怀中。
他满眼写着后怕,呼吸渐渐急促,缓缓抚摸着萧沐的额发,唇角蠕动了一下,哑着声音惶恐道:“我把你找回来了。”
萧沐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老婆……”
殷离听见这一声,顿了顿,应道:“嗯,我在。”
感觉到萧沐似乎手脚冰凉,他连忙将人的手掌放在怀里捂着,被窝里不知何时被塞了几个汤婆子,已经凉了,他把人轻柔抱进怀里,用体温暖着萧沐微凉的身体。
似乎是因他的怀抱温暖舒适,萧沐很快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很快再次陷入沉睡。
殷离轻柔抚摸萧沐的额发,唇角颤抖着,终于俯身而下,在萧沐唇瓣上落下一个轻吻。
片刻后他自嘲般轻笑了一下,“老婆就老婆吧,只要不再弄丢你就好。”
哪怕你还是只把我当成追光剑灵,也没关系。
他这么想着,注视着萧沐的目光里头带着深深的眷恋,温柔无比。
“小呆子……我回来了。”
一颗泪珠滴落在萧沐额间。
第58章 (二合一)
翌日萧沐醒来时, 感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温热里,舒服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自从殷离陷入沉睡后,他的冬日睡眠就很难熬,汤婆子到了后半夜就彻底凉了, 他常常半夜被冻醒, 可今日却是一觉睡到天亮。
他扭头去看, 见一张俊脸近在咫尺。
感应到他的动静, 殷离睁开眼,目光无比温柔地看着萧沐。
萧沐心跳骤然一乱,朦胧的双眼缓缓睁大, “你醒了?”
见萧沐这幅表情,殷离挑眉,“怎么了?”
萧沐一骨碌坐起来扑向殷离, 被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深冬的寒意瞬间袭来,又把他冻得一哆嗦。
殷离忙把人接住搂进怀里, “别乱动。”
萧沐躺在殷离怀中,盯着殷离看, 一时竟有种舍不得眨眼的感觉,“你这一觉睡了小半个月。”他说时,表情带着点闷闷的委屈。
之前还只是渐渐地睡眠时间变长,待到入了腊月,就一直陷入沉睡中,看见殷离这样,萧沐甚至有些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殷离看见萧沐一向平淡的脸上竟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愣了一下, 进而心下一软, “这么久啊。”
他把人搂紧了些,“那你最近有没有睡好?”没有他抱着取暖,小呆子有没有被冻醒?
萧沐支吾了一下,“还行。”他说完便拉过殷离的腕子探脉检查,片刻后皱了皱眉,低声道:“奇怪。”竟然没有任何异常。
殷离看他一副忧心神色,心头熨帖,额头抵在对方额前,“我没事了,小呆子,我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说到梦这个字时,语气一沉,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这个字里,沉甸甸的。
萧沐不放心,“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他说时唤了一声门外侍从,让人去请府医。
茗瑞见殷离醒来,高兴得忙前忙后地伺候,“殿下不知道,您昏睡那几日,我们家世子爷有多着急,全盛京的大夫都被他抓……不是,请来给您看病了。”
殷离眸色沉沉看一眼萧沐,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小呆子,这么担心我啊?”
萧沐不觉得这有什么,只随口道:“应该的,谁让你是我老……”婆字还没说出口,萧沐就顿住了,他怎么又忘了呢?殷离不想被他当成老婆剑。
他连忙改口:“你是我妻……”也不对。
剑痴的脑袋有点打结,殷离算他什么人呢?
殷离见他这幅纠结模样,心尖都软了,目光沉沉看着萧沐,“你把我当成什么都没关系。”
只要小呆子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萧沐竟从这话里听出一丝苦涩与小心翼翼的意味来,对方在难过什么呢?
收拾停当,侍从将早膳搬上桌。
殷离拉着人坐下,目光下意识在萧沐的腕子上扫过,心念一动,问道:“你记不记得你有一串红豆手串?”
萧沐一愣,原主的东西萧沐还真没检查过,一向都是茗瑞收着的,于是道:“我不记得了,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让茗瑞找一下。”
他说时伸手招来茗瑞,又问殷离道:“那东西长什么样?”
殷离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你……不记得了?”
萧沐摇了摇头,原主的记忆实在缺失太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穿来之后,原主的记忆就消失得更快了,到现在几乎不剩多少,就好像他占据了这幅躯壳之后,原主的记忆碎片都被他的意识驱逐了一样。
殷离沉吟不语,上辈子萧沐分明是记得自己的,而且据他了解,那时的萧沐也不是个剑痴,所以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茗瑞忽然咦了一声,“红豆手串?是世子爷以前常戴的那串吗?”
殷离瞳孔一缩,急声:“你知道?”
茗瑞道:“我知道呀。”他说时,走到镜前的柜子翻找起来,“从前世子爷天天戴着的,后来殿下嫁……”他说时顿了顿,冲殷离嘿嘿一笑,“就是婚前那段时日世子爷一病不起,觉得自己怕是撑不住了,就把红豆手串交我保管。”
“世子爷,您忘了吗?当时您还说若您撑不住了,要我替您换寿衣时别忘了给戴上这串手串,您要戴着下葬。”
“当时我还说您又胡说八道了,您肯定会没事的。”茗瑞一边翻找一边道。
最后他翻出那手串,欣喜地捧在掌心递过来,“您看,您这不就好好的吗?自从殿下到了咱们王府,您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呢。”
殷离看着那手串,呼吸一沉,指尖微微发颤地接过那手串,看着萧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萧沐垂眸看着那串殷红的红豆,刚想摇头,心脏却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像是细密的针扎在心上,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像是某座熟悉的破庙。
可画面只闪烁了几下,再看不清什么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回忆,试图捕捉那些画面背后的记忆,却挖只有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