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沐内视自查过, 发现他的灵力与修为并未受到压制, 那么被压制的会是什么呢?
他一面思索一面舞剑,不知不觉间,手中的追光颤了一下。
萧沐动作一顿,似有感应般扭头望去,却见殷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门外。
“阿离。”萧沐目光微微亮,“你下朝了。”
殷离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从萧沐手中追光接过,随手丢到一旁,一面以袖口给萧沐擦拭额汗,一面勾着笑道:“一早起来就练剑,吃过早饭没有?”
萧沐摇摇头,瞥一眼半截剑身刺入了树下泥土里的追光,试图伸手去提剑,却被殷离拽着往屋子里去,“我也饿了,不如你陪我用膳吧。”
萧沐被拽着走,手背在身后捏了个诀悄悄将追光招入掌心。
殷离走在前头若有所觉,忽而浅笑了一下,佯作不知情。
萧沐进屋后连忙将追光放回剑架上,想了想他又设了道禁制,虽然不知道殷离会不会对追光下手,但还是防一防比较好,做完这些后他,这才转身来到餐桌前。
殷离见他防备的模样心尖一软,又觉好笑,但他没说什么,只将人按在餐桌前,自己亦坐下,亲手给萧沐布菜。
却见萧沐摊开掌心露出那枚金牌,问道:“阿离,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戴上?”
殷离的目光扫过那金牌,面上保持着平静,筷子却不由攥紧了些。
他的目光暗了一瞬,怎么办,要说实话吗?
若说了实话,必然要提起前世的记忆,可他实在是不希望对方回想起来……
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例如“去庙里求来的,想着当做礼物送给你”云云,本以为扯个幌子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的事,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看着萧沐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骗小呆子。
殷离看着那金牌,内心纠结不已,到底是让小呆子无忧无虑重要,还是实话实说重要?
怎么办……
他突然发觉自己遇到了史上最大难题,简直比他当初逆天改命还难对付。
殷离支吾一声,模棱两可道:“是用来……庇佑你的。”
没错,就是他向国师讨来保护萧沐不被前世的记忆纠缠的护身符,可不就是庇佑对方的吗?没毛病,这么一来他也没有对小呆子撒谎。
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萧沐的指尖在那铭文上扫过,沉吟道:“可我看这像是佛修的东西,上面的符文像是某种禁制,我方才查验过,应该是会对神识起某种抑制作用,这种东西最好不要时常戴在身上,否则怕是对神志有影响。这是谁给你的?”
殷离一怔。
国师的东西还真是瞒不过小呆子。
事已至此,殷离觉得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一味隐瞒只会让萧沐生疑。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想着还是实话实说吧,若是萧沐想起一切后实在接受不了,再想别的法子,他一定不会让小呆子痛苦的。
于是他微叹,坦白道:“是国师给我的。”
萧沐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果然是他。”于是他直接站起身召剑在手,“阿离,我要去一趟报国寺。”
“等……”殷离一惊,正要阻拦,却被萧沐按下:“阿离,我觉得国师此人有些心术不正,他给你的东西不对劲,我去问问清楚。”
自从萧沐听见国师是如何将隆景帝哄得团团转之后,他就对这个老和尚有些不喜,偏偏这人还跟殷离以朋友相称,他放心不下,想着必须敲打敲打此人。
殷离唇角一抽,本想解释一句:“其实这个是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觉面前一阵风刮过,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追出院外,却见萧沐已经御剑化作一道流星消失于天际。
殷离望着那道远去的疾光,反应过来试图召回追光时,却发现距离太远根本控制不了,他懊恼地发出一声“啧”,旋即大步走向院门,高喊道:“牵马!”
*
报国寺内,小沙弥提着笤帚清扫院内落叶,发出哗哗的沙沙声。
忽见一道银光从他面前闪过,银光穿过庙门,直直刺入院中的青石板地面,旋即以剑尖为圆心迸发出一阵劲风,将堆扫好的落叶又吹散了。
小沙弥没看见已经落在身后的剑,只诧异地望了望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哪来的风,怎的如此怪异?
小沙弥正错愕,便见一道清影踏入庙门,踏着晨光走来,轻盈的衣摆在步履间缓缓翻动,他听见那人用清冽的嗓音道:“你们主持何在?”
小沙弥瞪大了眼,逆着光看向来人,晨光在那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边,他的视线被霞光照耀有些模糊,只觉这道青影似乎十分眼熟,再揉了揉眼定睛一看,不由吓得一哆嗦,立即朝后院跑去,边跑边喊:“师父!上回那个砸山门的又来了!”
萧沐见对方反应这么激烈先是微一挑眉,随后便跟在小沙弥身后,一路往后院去。
寮舍内,白袍老和尚闻声而出,看见小沙弥惊慌失措跑来,一溜烟钻到他身后缩瑟发抖,不由诧异:“何事慌张?”
“那个……那个神仙……又来了。”上回萧沐一剑斩断山门的画面还如在眼前,小沙弥想起便又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国师闻言了然,他拍拍小沙弥的肩头,“没事了,下去吧。”他说时一扭头,便见一道清影徐徐出现在眼前,他不由疑惑,“世子这是……”
国师刚发出声,便见萧沐冲他一挥手,一个金色的物件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他掌心。他垂眼一看,赫然是那枚金牌。
只听萧沐道:“这上面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国师:……
“怎么,”国师有些纳闷,“陛下没有告诉世子吗?”
萧沐对他的反问有些许诧异,“什么?”
“这不是你给他的吗?你这禁制会影响人的神识,你给他这东西,是何意图?”
看着萧沐像是要动手的架势,老和尚嘴角抽了一下,暗暗骂道自己莫不是被陛下给卖了?
要他帮忙还得背锅,真不愧是陛下。
他无奈轻笑了声:“世子,有话不如喝口茶慢慢聊?”
萧沐看他一眼,没有反驳,跟着国师踏入禅房内。
却见老和尚将萧沐引到茶室,坐下之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制茶。
萧沐跪坐在茶席面前的蒲团上,看着老和尚点炉子,烧水,筛选研粉,温碗,调膏,一系列动作慢条斯理。
萧沐等了许久,终于不耐地眉心一拧,“我不是来喝茶的。”
国师提起茶筅在茶碗中快速击拂茶汤,垂着眼自顾自地继续制茶:“这点茶啊,最是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做出好茶。”
萧沐看一眼被击出绿沫的茶碗,耳边传来茶筅发出的唰唰声,他不愿与这人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不论是谁,若想对阿离图谋不轨,我都不会放过他。”
国师闻言无奈一笑,叹了一声,“这口锅老衲可背不起。”
他放下茶筅,对萧沐道:“好吧,我说。这道禁制,是陛下向我要去给你的。”
萧沐一怔。
却在此时,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沐寻声望去,见殷离正喘着气站在门边,像是一路赶过来的。
殷离看着二人在茶席面对而坐,没等喘匀了气便急急上前,冲国师道:“你都说了?”
国师一笑,将点好的茶推到二人面前,“还没来得及,这不陛下就来了吗。”
萧沐眉梢一扬,他总有种感觉,国师方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殷离来。
见萧沐疑惑地望过来,殷离心知不能再瞒了,于是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道:“是我,这东西是我向国师讨来,试图……”
他顿了顿,拉过萧沐的手放在掌心摩挲,“试图封锁你的记忆。”
他说时小心翼翼抬眼看萧沐的反应,见对方有些愣怔,他又丧气道:“对不起,小呆子,是我自作主张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保证没有下次。”
“这是你自己的记忆,本该你来决定。”殷离有些沉重,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决定要想起来,你要记得,不论你想起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一直在,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说这些话时垂着眼几乎不敢抬头,生怕听见萧沐做出那个他不愿意听见的决定。
良久,就在殷离的心渐渐落入谷底时,他忽然听见萧沐轻声:“原来如此。”
“你是担心这个。”
殷离一怔,忽地抬头看去,却见萧沐轻笑一声,云淡风轻道:“我早就想起来了。”
国师饮茶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亦笑了笑,“是啊,世子境界高,自然不为俗世所扰。”他说时看向殷离,“倒是陛下多虑了。”
殷离愣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所以之前你做梦,跟我说醒来就忘了,是骗我的?”
萧沐点点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虽然对方这么说了,但殷离依然放不下心,脸上犹带着忧虑之色,握着萧沐手指的掌心都攥紧了,“那你……”
萧沐轻笑了笑,“阿离,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记,我上辈子是个修士。”
“我在修真界,活了一千多岁。”
殷离闻言一呆,连国师都呛咳了两声,暗道这可真是个老神仙。
“所以这一世短短二十载,于我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如果修行人执着于往事,是无法证得大道的。”
“人世间受苦受难之人何其多,我的一世苦难于芸芸众生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萧沐用安抚的语气道:“阿离,我早就放下了,你也不必忧心。”
殷离看着面前人眼神清澈,神情说不出的平和,他眼眶倏然一红,鼻尖亦忽地发热发酸。
到头来放不下的只是他自己而已,他将人搂进怀里,抵在萧沐耳边哑声:“好。”殷离说时,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似乎要将萧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国师见二人情状,碾着须尾扬唇一笑,“看来是个误会。”
萧沐拍拍殷离的后肩以做安抚,听见这一声扭头去看国师,道:“看来国师也知晓内情。”
此话一出,国师与殷离同时都顿了一下。
便见萧沐推开殷离,对国师道:“既然国师知道我与阿离是重生者,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要么国师也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要么便是国师清楚这个时光回溯后的世界是怎么来的?”
国师面容一僵,干笑一声,忙将茶盏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垂眼道:“我也算是……重生……的吧。”
萧沐认真道:“我看国师能做出金牌这样的禁制法器,应该是有些非凡的能耐。我修行的法门并无重生之术,说不定佛门会有法子?”他转过身来,面对老和尚正色道:“我想与国师探讨一下。”
老和尚饮茶的嘴角一抽,斜眼瞥向殷离,见对方正抱臂看着自己,锐利的眸光里满是警告:不准说。
国师敢打赌,自己要是说了实话,一定立马就会被这位陛下撤了国师一职,连带报国寺上上下下几百号僧人的生计都受牵连。
这么想着,他试图含混过去,抬眼又看见萧沐正淡然坐在对面,周身释放着一道不容忽视的威压,肃然地看着他。
国师打了个激灵,这位更是不好惹,一言不合可能会一剑把寺庙都给掀了。
老和尚心里暗暗叫苦,前有狼后有虎,他将目光投向殷离试图求救,却见对方移开了视线。
国师额角一抽,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真是“好友”啊!那就别怪他了。于是他放下茶盏,模棱两可地道:“倒是听说有个法子。”
听见这句,殷离的面色一沉,试图开口警告,便听见萧沐追问:“什么法子?”
国师看着殷离拧紧的眉心与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由有些惴惴,这怕是真生气了。依照这位陛下的杀伐果断,他若是和盘托出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欲哭无泪,不得不斟酌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简单,所谓心诚则灵,当一个人的诚心感动上天,自然什么都能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