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黄,眼睛太容易吃不消了。
然而蚊虫纷扰,一个时辰读书,他也只看得了十来页的文章。
看完书他不多满意的预备上床,以为秦小满早已经睡熟,不成想哥儿一直没有出声打扰,正蹲在帐子里盯着蚊虫,一只一只给拍死丢出床帐。
竟是从嗡嗡蚊虫吵闹的屋子里隔出了一个安宁的空间来。
杜衡翘起嘴角,爬上床忍不住和人亲昵一阵。
原本进卧房前洗了个澡,上半夜里闷热,便是不如何费力折腾也是黏糊糊一身。
半夜里又去冲洗了一遍身子,打着明日早起再翻翻书的念头只怕是又得落空。
第44章
翌日, 杜衡惦记着早起,虽是睡的晚了些,不过还是撑着起了身。
看了眼抱着被角睡的还熟的秦小满,清晨之中吹点风微有点凉, 杜衡把被子掖了掖, 轻巧无声的起了床。
院子望出去天色蒙蒙的, 但也透亮, 又是一个晴天。
村里人家的公鸡已经在打鸣了,杜衡先时来睡不习惯板床, 天又冷, 夜里睡眠很浅。
秦小满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头, 一直以为他容易被一点声音吵醒,家里便没有养公鸡。
原本成亲办席面儿的时候乡亲送过来有两只, 都叫他扭送到城里卖进了家禽行里。
杜衡眼见这几个时辰的天气舒坦, 把鸡圈里的鸡鸭放了出来, 又去了牛棚。
正在盘腿躺着的黄牛见着人进来,立马爬起,杜衡扔了一大把草料给它。
远处的人家也已经起了, 宁静的早晨传出来的劈柴声可偶尔的一声咳嗽显得格外空灵。
杜衡回到灶房去升了火, 蒸了一点剩饭。昨儿的鱼汤原本就没有肉, 秦小满下着酒吃了五个鱼头, 而下已经不剩下什么肉了。
不过鱼汤还有不少, 他预备丢点菜叶子进去,今儿早上就吃这个。
热冷饭简单也不必操持什么,一股脑安置在锅里, 升了火丢两块木头全然不用费心, 等着秦小满起来就能吃饭。
杜衡打了冷水洗了脸又漱个口, 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把昨日夜里放下的书又取了出来,在灶房的门边翻看,能守着灶火,又不必守在那头受热。
童生试虽只是一场科考入门考试,成了童生便能叫生员,以备着以后院试乡试。
正因为是入门试,说简单也简单,考的都是些基本的诗词赋论,只要把要考到的几本书翻熟,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考的就是学生的勤奋,还不曾看多少才学和自身的本领。
可说难也难,童生试要考的场次太多了,先要在县城连考五场,场场通过以后才有资格进行府试,另进行三场考试,通过者就能成为童生。
难点就在于要连通过八场考试,一场不合格都是白费。
不过而今大耘朝有不成文的条例,凡是官宦之子只要捐些钱就能买一个生员资格,也就不必苦苦熬着过八场考试。
为此科考场上官宦人家的儿郎院试乡试的年纪普遍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小。
早些年倒是只有官宦人家的孩子可以捐钱买生员,后头商户人家也想给自家子嗣行个便利,久而久之现在不乏花钱买生员的读书人。
只不过这也是有权势和有富贵的人家才能办得到的,杜衡记得原身家里也动过给他买生员的念头,不过那时家中生意已经开始不景气,买生员要花的钱属实是多。
那会儿打听了门路,不同门路价格不同,不过最少也是百两银子的数目,价格令人咂舌。
杜家虽是做生意的商户,但也还没有家业多到能抬手就给上百两的银子出去,想着杜衡那时候年纪不大,让他自行读几年书,自己下场去试试,若是能过也省得花费这笔大的开销。
实在过不得,待着要议亲的时候买一个下来,到时候说出去也有些体面在身上,能说个更好些的人家。
只不过后头原身既没有考上生员,家里又败落了。
杜衡翻着经论,他没有要捐钱买童生的心思。
官宦之子家中有人在朝为官,人家捐钱买生员并非全然是为了体面,而是子孙从小耳濡目染为官做宰之道,考生员不在话下,如此再考觉得浪费时间罢了。
而那些因考不过再买生员的,多数是为了充面子,连童生试都过不得,又如何还指望院试和乡试能考过。
再者说个现实的,他们家里也没有这个钱买生员。
即便是有,杜衡也不会拿这笔钱来买生员,必是先修缮房舍,开买土地或是置办仆役。
晨时天气凉爽,又未有蚊虫做扰,杜衡看的认真,秦先生在世时用过的书他也翻的比夜里快了许多。
秦小满从床上爬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一眼就见着了在灶房门前迎着晨风正在看书的杜衡。
他立马止住了哈欠声。
杜衡头发束的齐整,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目光轻垂,很是认真。
以前他爹在世的时候也喜爱在早上读书,不过向来都是在自己的屋里翻看。
他小爹总是早早的起身来做饭,他们爷俩儿就在灶房忙碌。
小时候还以为他爹贪睡竟比他起的还迟,他在灶房里邦邦劈柴的时候,小爹就会压着声音要他小声些,这才晓得他爹在屋里读书。
那些日子平淡祥和,偶时在梦里重现。
“起来了?”
杜衡偏头见着立在灶房里的哥儿,睡眼惺忪的似是还没有多清醒。
他合上书:“洗脸净手吃饭吧。”
秦小满回过神,连忙按住杜衡的肩膀:“你再看会儿,我来弄就成。”
他一边去打水一边道:“以后早上我做饭,你只管看书就是。”
“做个早饭费不得什么事,白日里你做活儿多,什么重活儿累活儿都压身上,早上正是好睡的时候,多睡会儿是好事。”
能长个儿,也养身体。
不过杜衡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否则又得给他犟嘴了。
“我现在少睡一炷香半个时辰要是能让你安心读会儿书,那不贪这会儿睡也没事,若是相公以后能考点功名傍身,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不说多的,考个秀才在身上也顶好的了,虽是不能全然减免田地人口赋税,可面见县老爷不必下跪,且寻常人打不得就是极大的光彩体面。
再者朝廷还能赏赐几亩田地,可免除徭役,又能领点朝廷发放的月钱,这已经是寻常人家想都不能想的好处。
不过他们村子里除却堂叔以外,这些年都再没出过秀才了,科考之难,可比守着几亩田地勤劳耕种就能出结果要复杂的多。
“为着你我也定然好生读书。”
秦小满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两人相视一笑。
早饭后,太阳已经微微有爬起的趋势,两人一道下地去锄草。
秦小满惦记着杜衡说的要拿芦粟做酒,特地还跑去看了一眼芦粟的长势。
芦粟寻常七月份才成熟,而下已经笔直的冲的极高,枝叶和玉米有些相似,不过植株要小许多。
头顶上是一片红褐,隐隐能见着大颗饱满的果实。
按照长势七月份很能收割了。
与之能一道收获的还有今年种的黄豆。
八月是玉米,收完入仓紧接着就是稻谷成熟。
从春日播种开始,一直到秋末初冬,一长段月份都在忙碌之中。
秦小满在芦粟地里拔草,已经趋近于成熟的芦粟杂草其实阻碍不了它的生长,但是家里有牛要吃草,地里有点就顺道割回去了,省得四处奔波去寻。
“我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我,你这人没脸皮是不是。”
“不要你的素银簪。”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小满和杜衡从芦粟地里探了个脑袋出去,瞧见不远处的田坎上走过两个人。
一个在前头气汹汹走的极快的秦小竹,后头跟着个大高个儿愣头青,一前一后的走着。
秦小满眼见是有热闹可看,赶忙从地里探出个脑袋。
杜衡见着他站在土坎边上,底下就是一块大水田,介于之前落进田里的经验,他下意识的也拉住哥儿的胳膊。
“我没啥眼光不会选东西,你不喜欢这个簪子我收起来就是,那你喜欢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我不要你的东西。”
秦小竹半点动容没有,自顾自的走,眼见后头的青年还不肯离开,他唬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去!”
听到这茬儿青年不惧反倒是:“我早让我爹跟秦叔提过求亲的事儿,秦叔是答应的。”
秦小竹见势顿住了脚,回头怒道:“没门儿,我娘不答应,我也不答应,这亲事我爹就做不得主!”
青年见着秦小竹生气,他放低了些声线:“好好好,你别怒,我都听你的成不成。你想如何?”
“我就想你别跟着我!”
秦小竹说完这句扭身跑走了,青年立在原地,这回没追上去。
他看着手里的素银簪叹了口气。
秦小满见散场了赶忙把脑袋缩回了芦粟地里。
“他是谁啊?我好似没有见过。”
秦小满道:“是李地主家的老五,打小喜欢外头闯荡,十二岁的时候就组了几个货郎做走南闯北的倒卖小生意,许是才回来,你自然没见过。”
杜衡点了点头,怪不得出手阔绰,原来是有家世,又自己有些本事。
“他以前挺中意秦小竹的,这朝在外头闯荡了十余载,许是也厌烦了漂泊的生活,回乡来要安家了。我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一直惦记的着小竹,倒也是个一心的人。”
杜衡道:“如此说来倒也是良配,不过我见你小堂哥好似并不乐意啊。”
说来秦小满也是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李家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人户,全然匹配得起他二叔家。
再看李老五人才也不错,虽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可人家有本事,比专吃家里的男子强的多,要紧的是又喜欢秦小竹。
这亲事儿怎么看怎么好,要是换做以前有这么个人,秦小满也不会倒霉那么久,他肯定乐开花儿了。
不晓得秦小竹又在发什么神经。
杜衡听到这意思心里有点梗,他捏了秦小满的手背一下。
秦小满见状立马表忠心:“我现在已经乐开花儿了,便是再来一个好一万倍的我也不要。”
“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可是愈发的小心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