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惕深看了杜衡的背影一眼:“果真是刻苦。”
他伸手提过自己的书箱,正欲要打开,忽而起了一阵骚动,旁头的一个商贩吱应了秦小满一声:“哥儿,赶紧叫你相公把东西收拾着躲躲,彭老大带着人过来了!”
秦小满不晓得这彭老大是何许人,但见着好几个小贩都忙慌慌的收拾东西,一下子也警觉的站了起来:“他来怎么了!”
商贩大叔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丢了句:“他来是要讨保护费的,一来就是一天的生意钱,赶紧收拾了躲吧!”
秦小满一听便慌了,赶忙去叫杜衡,两个人的东西不多,小推车往自家板车上一抬,桌子板凳也没两张,很快就能塞上车。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得先收摊儿了。”
穆惕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虽没弄清楚状况,但还是把自己的东西拎了起来,看着两口子全数把摆摊的东西收回了牛车,很快两人就跳上了车。
周遭也是商贩惊吓的声音:“快走,快走!”
骚动越演越烈,穆惕还在原地立着,来时好好的摊地儿顿时就散乱开了,他看着驾车而去的两口子后知后觉想起:“小兄弟,我还没给钱呢!”
话音刚落,几个凶悍魁梧的男子出现在了小摊市,竟是从街市两边包了过来,手脚慢的快的商贩一个没跑成。
“他娘的竟然敢跑,谁给你们的胆子!”
“回去,通通给老子滚回去!”
“大哥,没什么生意,我们只是要收摊儿了,没想跑。”
商贩瑟缩着不敢抵抗,只畏畏缩缩的巧言讨好。
杜衡和秦小满的牛车也被逼着退了回去。
“别跟老子废话,把钱都交上来!”
穆惕见状径直走上了前去,止住了抖着手要缴钱的小商贩,同那为首的男子道:“你就是彭老大?”
“你小子是什么人,别多管闲事,老子今天不打读书的。”
男子轻蔑的扫了穆惕一眼,虽不客气,见他的衣饰是白榕书院的人,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动手。
“且不必管我是什么人,你们这般私收老百姓的钱财知县大人可知?”
“他知不知用的着你管,我看你这小子是存心找揍!”
穆惕还未开口,男子便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推开,穆惕险些被攘到地上,书箱也甩落了出去,内里的书撒落了出来,一块令牌也跟着滚出。
“这是什么?”
同彭老大一行的一个男子见着滚到脚边来的东西,正想一脚踢开,低头看见上头的字,吓得登时脸都白了。
他连忙前去拉住发飙的彭老大:“老大,这是,这是穆少爷。”
“什么穆少爷!”
“就是穆同知家的少爷。”
彭老大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反应过来时穆惕把自己的书给捡了起来,因愤怒而红了白面,上前一把夺回了自己的令牌。
“收刮民脂,临街欺人,好的很!”
穆惕直指男子,一行前来收钱的被吓住,哪里还敢去收钱,只盼着没事才好。
“小人不知是穆少爷,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穆少爷,您没摔着吧,我这手没轻没重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彭老大一改凶悍之色,立马放低做小作势要去扶穆惕,却被一把薅开。
穆惕不吃这套,厉声道:“往后再不准前来收刮老百姓的生意钱,否则必将你们一个个搜罗抓起来关进大牢!”
“是,是,全听穆少爷的,以后我们决计不会再过来!”
“还不赶紧滚!”
歹人如得大赦,连忙撤开。
当街的商贩见着歹人离开,登时如同死里逃生一般长松了口气。
“多谢穆少爷!今儿若不是您在可又叫这些个歹人欺凌。”
大伙儿都赶上去答谢穆惕。
“无妨,待回去若是遇见知县大人必同他说明此时,叫县兵来这片多加巡查。”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此起彼伏的答谢后,大伙儿这才回去继续摆摊,如今有了同知大人家少爷的话,想必怎么也能安稳一阵,诸人都十分高兴。
杜衡和秦小满见着危机化解了,也把牛车赶了回去。
“来,方才钱都没来得及给。”
穆惕到杜衡跟前,收敛了方才的怒气,把吃食的钱给付了,又问:“这般情况时常都有吗?”
“我们才来摆摊不久,也是第一回 撞见,不过听旁的大叔说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些人实属可恶,今日姑且把他们赶走,回去叫了人再将其一网打尽!”
杜衡眉心微动,看着穆惕,觉得这人是有点权宜在身上。
“若能如此,也便是我们老百姓之福了。”
穆惕喟叹了一声,街市上的地痞屡教不改,却也不单单落霞县如此,多的是仗势欺人的人。
“对了,听闻你要童考,这些书或许对你有些用处,空闲之时也能翻看一二。”
穆惕回过神来,从书箱里取了一沓书文出。
“童考虽是考的简单些,可考的内容多,除却四书五经那几本通考的,也再了解些别的书文,所谓是有备无患。”
杜衡没想到同知家的少爷如此平易近人,虽不晓得此人而今已是什么功名,但怎么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学习资料肯定并他们这等人家的好的多。
他连忙就笑纳了:“多谢穆少爷相赠书文。”
“叫我穆惕便是。”
言罢,穆惕又颇有些不放心,他翻开给杜衡的书页:“要紧的地方我用了朱批,你看像是这句诗,用的尤其好,我就特地写了个好字,然后你再看这篇文章的这一段……”
杜衡眉毛扬起,他很想说自己不是文盲,但看穆惕讲解的十分仔细,且还非常乐在其中,他也不好意思打断。
“你跟着我念,别不好意思,书就得读出声来。”
“......”
两人站着讲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杜衡见着穆惕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不免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把摊子恢复如初的秦小满。
“杜衡,别出神啊,来看看这边蓝批的词。”
秦小满接收到杜衡求助的目光,在一头轻笑了一声:“穆少爷,过来喝杯热水坐坐吧。”
杜衡轻呼了口气,感激自己夫郎的解围,不料却听到穆惕道:“好。”
人压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杜衡无奈,只得跟着人过去又听他翻讲了一通,直到白榕书院的课铃响起,穆惕才一拍大腿:“糟了,忘记夫子找我的事。”
杜衡站起身来送穆惕:“杜衡,你很有天赋,好好读书。”
言罢,这才去了。
杜衡看着拎着书箱疾跑的人,挥了挥手。
秦小满见着人终于走了,这才蹦着脚过来,不动弹久了脚都僵硬了:“这少爷还真是热心肠。”
杜衡合上书页,微微抬高了一下手里的书本:“书文是好书文。”
今日虚惊一场,不过后头的日子一直到过年老南街都很太平,杜衡不晓得那几个闹事的人有没有真的被抓,但是商贩们也确实没有再受到骚扰。
两口子把生意做到了年底,一条街上陆续开始有别的摊子跟他们卖起了一样的吃食,虽口味许是不尽相同,但不知情的人也不晓得哪家的好,哪家的不好。
随着卖同样吃食的摊子变多,杜衡的生意就萧条了许多,更何况他们两口子还是两日才出一回摊子。
腊月二十四,小两口出了半天摊,早早的收了活儿买了些年货拉回家,就不准备再上县城继续做生意了。
今年喜事临门,光景也不错,杜衡买了两个红灯笼挂在堂屋门口,把王柱子卖剩下的年画也贴在了窗户上。
去年写年画卖王柱子得了好,今年老早就来找杜衡要了。
杜衡这半年都在断断续续的读书写字,年画儿比去年冬天手生的时候写画的还更好了些。
简单的装点就有了年节味道,杜衡钻进里屋,内里放了炭盆,屋里还挺是暖和。
秦小满在卧房里穿的要单薄些,这当儿正在理着存钱罐,小崽子有四个月了,若不穿厚实的衣服掩盖,已经显怀了不少。
杜衡每回看到都忍不住轻轻摸摸,四个月的时候开始有胎动,两人越发的喜欢听孩子的动静,一听胎动就能听一柱香往上。
许是个安静的孩子,倒是不常折腾人。
这俩月挣了些小钱,抛却缴纳的摊税,手头上余下了五千多文。
秦小满美滋滋的,过年的时候多置办了些东西,倒并不是两人过年吃的,年初里要走亲访友,两人正经成了亲,今年杜衡要跟秦小满一道出去走亲了。
第56章
其实自从小满的爹去世以后, 这几年来往的亲戚就一年比一年的少。
早两年倒是还经常有人登门,但小满也看出来了,上门的亲戚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可怜他没了爹一个哥儿孤苦伶仃的生活。
心里是想有所帮扶, 但又害怕来往过密旁人说让把他接到家里养育, 多一口人不是小事儿, 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
再者便是见着主事的人都不在了, 秦家家境又还不错,惦记着给小满留下了不少银钱和东西, 总想着哥儿好骗想谋点好处过来。
但是小满不是个好拿捏的, 对待心里打着算盘的亲戚向来是张嘴就直接戳破小心思, 让亲戚脸面挂不住,这些亲戚背后也没少说他不是, 长此以往就不如何来往了。
村里的那几户还在来往的亲戚隔得近, 早早就能走完, 最远还在来往的亲戚就属县城里的秦知闫家。
去年两人都没能去成,今年是要带着礼品好好走一趟了,再者秦小满心里还打着去求他堂叔给杜衡引荐一个夫子的心思。
一大早两人就起来收拾:“今天把新做的那件衣服穿上吧, 堂叔是咱村这土窝子里出去的倒是没那么讲究, 不过他夫郎是城里人, 很讲体面。而且不晓得今日是只有堂叔这边的亲戚去拜访, 还是他夫郎那边的亲戚都会来。”
秦小满一边穿着夹袄, 一边同杜衡念叨:“小堂叔的娘家人可了不得,他爹是举人老爷,家境优渥, 在县城里还很有些地位。要不是堂叔以前有点本事搞定了小堂叔, 他娘家人才瞧不起农户人家呢。”
“我虽只见过堂叔一次, 但他谈吐儒雅,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仪表堂堂,就这样小堂叔娘家人还不满意?”杜衡闻言笑了一声:“县城里的人家眼光当真是高。”
“堂叔成亲那会儿还只是个童生,家里虽说是村子里拔尖儿的人家,但跟县城里的各色人户相比自然算不得极好的。”
杜衡眉心微动,这些他倒是不晓得。
“二叔那么横的人,每次去堂叔家里都收敛着脾气,要是遇见堂叔的老丈人更是拘谨,就是不想丢堂叔的脸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村里人都羡慕秦知闫差事儿体面,夫郎的家世又好,可背后的辛酸旁人又怎能知晓。
秦知闫对他们这一脉的亲戚多有帮扶,他们这些亲近的亲戚也就只有尽可能的做好些,免得让人家抬不起来,也算是两厢体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