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姑不是早就晓得杜衡能考上了吗?四处跟乡亲们提前说我们家要招揽雇农。”秦小满不留情面道:“我特地告诉姑一声,家里现在就是要招雇农了,姑就别惦记着再要帮我们料理田地的事情了。”
妇人听到这话被秦小满当着诸多乡亲说出来,就是再脸皮厚一张脸也臊的慌,这不是明着告诉乡亲她打着秦小满家里田地的主意没成,四处说人不是嘛。
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到底不是郑娘子那般泼辣的主儿,可以完全不要脸皮不明是非的跟人回掐过去,只低着声音道:“满哥儿说笑什么呢。”
“我可没说笑,村里这些日子这么热闹可都是姑的功劳。”
妇人不敢看大家审视的目光,晓得现在是得罪不起秦小满了,也是后悔同郑家那妇人打的火热,听多了她说秦小满的是非,受她撺掇着去找秦小满说那么一番话,结果当头就被秦小满给呛了回来。
她心里不舒坦,便同乡亲说秦小满家里要招揽雇农,村里都在热切议论,想着传到了里正耳朵里好上秦家寻麻烦。
现下杜衡考中了童生,合情合理的,只怕里正前去也好声好气的讨着好,没准儿还要帮忙着张罗雇农。
她心里悔的很,本来就没怎么和秦小满家里来往了,这几年虽然并不亲近,但好歹是和和气气的。
怎的就听了郑家那个的挑唆,上赶着去给人不痛快,到头来闹的自己什么都没捞到,反惹了一身骚。
而她不晓得骚的还在后头,回去本想和丈夫哭诉一番,谁知丈夫也晓得了这件事情,平时寡言的男人竟大骂了她一场,说她整日没事找事。
她心里委屈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自来就是士农工商,而今秦家脚已经踏进了最前头的行列,他们这些纯纯的农户不说巴结,但凡会做人的也晓得不能把人得罪了。
也是真没想到,人真能考的上。
秦小满好不掩饰的在村里耍了一通小威风,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杜衡以前是不喜那么张扬的,但是想着考前村民那般议论嘀咕,他这回也没如何拦着秦小满,晓得他心里有些分寸,还有适时的给他们一点小威慑,如此也让他们晓得不是好欺负的。
家里亲近的人都想着杜衡这回童考得了那么好的成绩要摆两桌庆贺一番,杜衡给回绝了,一来在他心里中个童生实在算不得什么,二来正是农忙时节,没有那么多空闲拿出来办席面儿。
他紧着要招揽雇农,把家里的地给安置好。
第59章
“我爹在世前招揽的那批雇农都很踏实, 要不是因为我爹去世,土地肯定一直交给他们打理着。”
秦小满和杜衡商量着要去联系雇农,其实这事儿原本也犯不着他们费心神的,像把土地租用出去这种事情只要各项条件都达标了, 这事儿不像做小生意一样愁没有人来捧场。
如果有的话, 要么是收取雇农的田产分成抬高了, 要么就是土地过于贫瘠产粮太少, 再者就是有违朝廷条律的租出。
一般来说消息只要提前放出去,附近没有土地的人家自己会提着东西上门来好言好语的求用土地。
他们家而下是各个条件都已经齐全了, 然则没有雇农自己上门来, 还是因为已经接近三月, 春耕如火如荼的再进行马上就要播种庄稼。
人家没土地的早在去年冬就游走地主豪绅家借用到地了,少有这个时候了还没地的。
为此两口子也颇为烦恼, 没有雇农主动上门田地也不能在那儿干晾着, 秦小满提议去一趟先时在自家做过雇农的那些人家看看。
普通老百姓一旦沦为雇农以后, 几乎很难再翻身脱离这样的命运,毕竟自由身拥有自己土地的老百姓尚且过着层层盘剥的日子,而雇农还有一个东家, 年复一年的只吊着口气不饿死罢了。
生的子女多也都送到了雇主东家去为人奴仆。
田湾村里的雇农都住的偏, 本就多是外头来的, 村子大多是以原住民和大姓为尊, 外来的大抵都会受到排挤, 更何况还是因为受难而来村子里落户,低人一等的雇农。
这些雇农一般都会自发的住在一片儿抱团取暖,也能相互关照。
杜衡跟着秦小满过了小山丘又经行羊肠小道, 这才远远的瞧见了几个矮小的泥坯茅草屋, 中间碰上了几个村民衣裤上的补丁比缸里的粮食还多。
如果不是秦小满带他过来, 在村子一年多了他竟然不晓得还有这样的地方。
自觉在村里常见的那些村户条件已经挺差的了,然则真正苦的竟然还在这一片儿。
秦小满走在前头,看着东张西望的杜衡,眉心拧的跟麻花儿一样,挑起眉毛:“要是当初我没带你回来,说不准儿你就在给人做雇农了。”
杜衡闻言眉心微动,旋即低笑了一声,小满说的不错,看着这里的老百姓他实在觉得苦,若真流落至此,自己哪里还有今日科考的机会。
他上前搀住了秦小满的胳膊,作势讨好一般:“想来还没有好心的地主豪绅会把土地租借给个瘸子,我也只有饿死的份儿。说到底还是你心善,肯接纳我。”
秦小满翘起嘴角,要不是当初被这俊俏的模样给迷着了,他指不准儿找个雇农做上门女婿呢。
“也不一定,你要是肯出卖色相,说不定旁的人家也愿意给你一亩三分的。只不过你这么傲,想来也是不愿意委身给别人,只有饿死的份儿了。”
“小满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杜衡正想着就再浅吃一口软饭吧,忽而听到一声沙哑的招呼。
秦小满回头循声望去,眸光一亮:“二担叔,我正说来找你呢!”
迎面走来个蜡黄的老农,个子矮矮的还没有秦小满一个哥儿高,像是被太阳晒得快干了的树杈子,扛着把小锄头,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一双浑浊的老眼还识人,见到秦小满很恭敬的称呼了一声公子,因着昔年他在秦家做过雇农。
“您寻我有什么事儿?”
杜衡见状上前牵住秦小满,他把来意说了一遍,老农已经下垂的眼皮掀起些光彩来:“快屋里请。”
两人跟着老农一起进土棚房子,到了房屋聚集的地方,屋檐后头一道身影捂着屁股一晃而过。
“赶紧回屋去!”
老农呵了一声,像是个小孩儿连忙从屋背后蹿走了,余下个光溜溜的虚影儿。
雇农家的孩子因穷苦,许多是衣服都置办不起一件成套的,男孩儿就光着屁股蛋子跑,都是见惯不怪的事儿。
天气晴朗,老农没好意思把人请进腌€€寒碜的屋里头,殷勤的端了两张凳子出来,让两人在还算整洁的院子里坐。
接着又端了水出来,没有专门待客的杯子,是用吃饭的缺口陶碗。
“小满公子和杜童生说您想招揽雇农的事儿是真的吗?”
杜衡先扶着秦小满坐下:“是,家里预备拿三十亩地出来给雇农种,只是现在时间有些赶。不过家里的地年前已经翻过,简单的料理就能下种子,前来问问有没有还没寻好土地的雇农。”
老农连忙道:“有,有!”
雇农只怕是借租不到地的,这朝雇主找上门来的还是头一位,最要紧的还是以前就租过土地的老雇主,什么品性他心里清楚。
“小满公子怎的没有早说,如此也不必辛劳跑一趟。”老农看了一眼秦小满的肚子,又道:“这头偏远消息不多灵通,虽有雇农没有租借到足够的土地,但是看着已经这个月份了,也以为没有东家租地出来。”
雇农也是愁,朝廷改了律令以后能雇农的人户少了大半,僧多粥少,雇农想要租借到土地也就比以前难的多了。
而下一户人家好的租借到三五亩地,少的还有一亩没租上,正愁的不可开交。
如今都春耕了还有雇主找上门,实在是意外之喜。老农越发的恭敬起来,只怕丢了这东家。
以前他在秦家做雇农的时候秦先生为人温吞厚道,从来不苛待雇农,只可惜这么好的东家只服侍了几年便不幸离世,每年前去租借土地的时候曾经在秦先生手底下做过雇农的都要说起一番秦先生,无不叹惋。
而今再见秦先生的公子夫婿有出息,现在考中了童生有了功名,老农也是触动衷肠,不免抬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杜衡宽慰了老人家一声,既见还有人要租用土地也就放了心,道:“这样吧,麻烦二担叔召集这头的人问问,哪些人家要租地的明日到家里来,三十亩地要的人也不多,到时候过来领看土地再签字画押。”
老农见着杜衡给了他选人的机会,十分荣幸的冲着两口子点头哈腰:“好,好,到时候定然把人给您寻齐。定然给杜童生和小满公子找好的。”
翌日,刚刚吃了早饭,杜衡在秦先生的屋子里正在翻看有没有院试的文章书文可以用。
虽说已经考过了试,但他养成了早起温书的习惯,现在不看书像是落下了什么一般。
清早上老农就带着几个雇农上门来了,虎子见着生人在院子里跳的人高,凶巴巴的汪汪直叫,被小满训了回屋去。
杜衡听见声音捏着书出门,见着包括昨天接洽的老农一共来了六个人,除却老农外,其余五个来的也是汉子,看着体格儿还高大。
老农昨日说要找好的来,想必也是筛选的健硕能干的过来让东家看。
秦小满的眼睛在几个雇农身上晃来晃去,惊讶雇农颇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些汉子了,成亲前还真没过去瞧。
当然,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杜衡拎着两条长凳子出来,干咳了一声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帮我放在屋里。”
秦小满微眯眼睛,什么书还得他捧着进屋去,杜衡指了指扉页上秦先生的名字,小满老实拿进去了。
杜衡这才道:“坐吧。”
几个人拘谨的站在一头,依次给杜衡问了安,老农坐下后才跟着坐下。
杜衡客气归客气,但还是摆出了东家的气势,他端坐在村里常见的竹藤椅子上,正色道:
“我们家土地租用出去若非是特别情况,不会轻易收回,计划的是定下了人家就尽可能的不再多番更换。按照市面上的,秋收缴纳粮产给朝廷以后要缴纳三成粮产到主家,剩余的自行留用;一亩地按照薄地和良地区分,有最低限度的粮收标准。”
“二担叔已经和你们说了吧,我这手头上有三十亩地。你们可商量好了各要多少?现在有什么异议和问题可以提出来。”
几个男人扭头各自看了一下对方,最后目光落在了老农身上,显然觉得在这里只有二担叔具备和杜衡交谈的资格。
“旁的没有什么,只是.....”老农顿了顿还是如数说道:“我们事先没有准备好那么多庄种,怕是,怕是要先跟秦先生借。”
“这个没有问题,借多少一一记下签字画押,秋收后如数补上即可。”
这是众人心头最要紧的,家里本就只有几口粮食紧着肚子堪堪够吃,年前租到了多少亩地在春耕前做好了安排,这突然来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多的庄稼种,家里的下等粮食就算舍得挤出来,可品质也不足以做种子。
现在听到东家并没有旁的要求直接肯借,大家都松了口气。
于是再没旁的,杜衡早就从里正那儿要来了算是招收雇农签字画押的模板,然后再自行根据自家的条件填写上就成。
杜衡依次把条例念出来,双方都没有问题了便写上租用的亩数,再经本人签字画押。
“多谢杜童生租土地给我们用,我们定将杜童生的土地当成自家的土地一般好好照料,秋收之时准时缴纳上粮产。”
杜衡道:“如此极好。只要你们把土地照料的好,多产粮食,我和小满也不会亏待大家。”
“是,是,我们定然尽心竭力。”
秦小满站在门栏前,轻轻靠着门框,瞧着素日在他面前温吞的杜衡,理起事儿来还颇有些派头,倒是像他堂叔了。
雇农走了以后,杜衡又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再过了一遍手续,至此家里的三十亩地就安排妥当了,此后也算是小半个老爷。
说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许多初做童生的读书人考上也只虚有个门面儿,因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土地行驶特权;
而有的土地多的人家家中子弟无用,削尖脑袋也挤不进生员行列,白糟踏了家里许多的地产,不能低成本的招揽雇农,而花大价钱请人耕种。
他们家刚好土地多些,自己又考中了个童生,也是许多人家都羡慕不来的好条件了。
秦小满咂摸着嘴小心把今日画押的字据收起来,这可是能和地契银钱放在一块儿的要紧东西。
几张纸薄薄的,但价值不小,他是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杜衡也知他高兴,他心思一样。
家里除却交给雇农打理的三十亩地,手头上还自剩了十亩肥地,四亩田和六亩地。
这些地不多种起来也没什么压力,应着时节种植点稻子和蔬菜,够自家人吃和养点牲口了。
很快村里的人就发现秦家的地里出现了雇农的身影,在地里劳作的村民不乏有议论的:“这满哥儿跟杜衡还真是动作快,前几天说要招揽雇农,今儿人就到地里了,这福气可真是好。”
“是啊,咱们村里没出几个读书人,这朝秦家还就占了两个。”
“还有个不是不在了吗,还作数啊?再者不过是个童生,也就在咱们村稀奇而已,放在县城外头人家都不拿正眼瞧的,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村民听着这话回头,见着是赵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