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昔年往事,杜衡记忆里能拼凑的出来。
后头他离开秋阳县自就不晓得了段家的事情。
听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自秋阳县大旱灾后,县里百姓过得都苦,屡屡有地主商户落败。
段家就是落败的其中一户地主,地里收成不好,连年亏损下去土地被县里的乡绅悍户兼并而去,四处还欠了不少的账。
前两年一直是段父撑着,虽是时境难,但到底还能过。
只可惜几年忧思过重又积劳成疾,去年段父一病不起后撒手人寰,段家没儿子成了绝户,族亲欺辱分刮了余产,剩下的账却还要母女俩还。
杜友燕和段雪的日子可想而知的不好过。
“可有查到段家欠了哪些人的钱?”
下属连忙将一张欠款单子取了出来。
“两个妇道人家也没甚么挣钱营生归还所欠,倒是听闻村里人说有人在帮着段家还些钱,这才保住了母女俩没被人拖去发卖抵偿。”
杜衡默了默。
“对了,大人,现在外头.......”
杜衡闻言扬眉:“还有什么事?”
“小人打听消息的时候听到外头都在传着大人飞黄腾达便不念旧情,始乱终弃的话。还说前来寻亲的母女俩进了县衙就没再出去过,不晓得是死是活。”
杜衡吐了口浊气,不就是那母女俩的那套话嘛,这两天母女俩都被扣在内宅中没得出去,外头还传的厉害,说明有人在刻意宣扬。
他这几日没如何出门,倒是不晓得竟然已经传的这么厉害了。
下午,杜衡下衙回去,见着秦小满正在园子里给种的葱苗泼水。
内宅里的园子很大,正堂后头有一片地,原本栽种的观赏竹被夏阳晒干了,杜衡原本想重新栽种点什么草木过去的,但却被秦小满开出来种了菜。
秦小满说左右是屋后的地,来客一脚踏进来也看不见,种点菜打发时间还有意思。
澹策和承意也很喜欢,没读书的时候就扛着小锄头和秦小满一起在那儿刨地,洒种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去看看种子有没有发芽。
连冯小虎有时候过来顽也不单单只耍大刀了,被澹策带着去看他的播种成果。
“那两个今天有没有闹腾?”
秦小满放下水瓢:“屋里没有东西能折腾了,每日吃饱喝足精力没得地方使,这便就一直嚷着让你跟表妹成亲,嚷了又骂,没得消停的。我让下人只给她一回茶水,她口干了也没得喝,今天倒是消停了些。”
杜衡点点头:“那段雪呢?”
秦小满闻言挑眉。
杜衡无奈:“我就是问问。”
“她倒是安静,听下人说总坐在窗前出神。”
杜衡应了一声,道:“我几次三番前去和我那姑母交涉,她死咬着一派我爹对不起她和有苦衷的话,要紧的是一个字不肯吐露出来。她以前埋怨我爹娘,心狠的连亲哥哥出殡都能不去,而下见我过得好,自己却那副模样,想必是不会愿意我好过。”
“没法子撬开她的嘴,还得从段雪入手。”
秦小满警惕的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做?”
“问问她话而已。”
杜衡见着秦小满像只警惕的小狗一样,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必太紧张,我不会委身求全的。”
秦小满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去你的。谁管你委不委,我就在这儿浇水。”
杜衡笑道:“我夫郎真是大度。”
*
“表哥,你来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杜衡一进屋,坐在窗边的段雪立即便走了上来,眼中含泪,一副无助惹人怜惜的模样。
他未置言语,先在屋里坐下。
“表妹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心里有日日夜夜挂记的人,怎么会过得容易呢。”
段雪看着坐于桌前,静静凝视着她的人:“小雪知表哥而今已经成家,日子和顺,小雪本意不想打扰,可实在又忍不住心中的挂念。”
说着人便要哭起来。
一席话委屈楚楚,再又段雪生着一张姣好的脸,更是能让男子动心了,转而真的就信了当真对他的一腔痴情。
然则杜衡却清醒的很,自有美色的人便对美色少了些痴迷。
幼时虽一起耍乐,可那般年纪能产生甚么旁的感情,最多是觉得这个小朋友性子好,想同他继续玩。
长大以后又少有相见,早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不信这些年就没有遇见过谁,反而还惦记着小时候。
杜衡直言打断她的一幅惺惺作态:“你真想嫁给我?”
段雪不明杜衡为何突然问得这么直白,但立马道:“小雪知道自己卑贱之躯配不上表哥,只要表哥留小雪在身旁,哪怕是端茶倒水做个烧火的丫头都是好的,小雪不要名分,什么都可以不要。”
杜衡笑了一声:“你当真什么都可以不要,就待我痴情如此?倘若是一位叫何为生的年轻人听到这席话不晓得作何感想,可要我请他进来一道听听表妹的一片衷肠?”
段雪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一白,当即一改泫然欲泣的凄楚模样,紧张道:“他来了?你把他怎么了!”
杜衡见她此番神色,心里便有了数:“我是秋阳县的知县,能把一个老实本分的白丁如何?”
“我已经知道你跟他的事情了,姑母死活说不通,她一把年纪了大半都是怨恨,不想再谋甚么好日子。但表妹你还年轻,尚未成家生子,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难道就不想同自己和心上人谋个以后?”
“姑丈离世后,何为生一直在为你们母女俩填还债务,此番真心世间几人有之。”
段雪听这一席话攥紧了手。
杜衡接着道:“你把其间所有事情交待清楚,我也好替你们排解掉阻拦,与你于我都好,又何苦这般两厢不得安生的痴缠闹腾,如此究竟是便宜了何人?儿时我读书的时候也教过表妹认字,表妹遇事也当该比不识白丁的姑母通透。”
段雪见此,凝起了秀长的眉毛。
半晌后,咬了咬牙:“正如表哥先前所猜测,我和娘确实是受人指使才敢来县衙闹的。”
“这几年县里光景不好,土地欠收,爹爹连年亏损,魏家曾充正派乡绅慷慨借了一笔钱做周转,待着攒够了所欠之后爹爹立即便前去还账,不想这魏家却不按条约涨息。爹爹气不过去县衙里告,不想县衙主事之人早和魏家勾连,便是白纸黑字有理有据最后竟还是叫魏家胜诉了官司。”
段家落进了魏家的压剥圈套,不肯一次性收完欠款,以此拖着本金收息,被欺压却状告无门,只能受着这般压迫。
魏家借着这般由头,想拿钱便拿钱,想拿人便拿人,常有反抗的被打得手脚残缺。
段父心中郁结重病后离世,债务便落在了杜友燕母女俩身上。
杜友燕虽然脾性差,但段父一直给惯养着,出嫁以来就不曾干过重活儿,丈夫离世后哪里来什么能力还债。
所幸是段父在世时交好的何家暗中帮扶,魏家前来催账时,何为生都会提前送些钱来接济,这才度过了一段日子。
然则魏家两兄弟都是风流好色之辈,晓得了段家母女俩姿貌,哪里还在乎那点银钱,隔三差五的便找事儿上门想要拿段雪抵债。
魏鸿明有意要段雪给他做妾,以此债务一笔勾销。
且不说段雪和何为生早已经两情相悦,就是魏家几乎逼死了段父,害得家里走到今日的境况,段雪就是一头撞死也不肯答应。
事情闹的厉害,直到杜友燕情急之下吐出侄儿是县太爷以此来想震慑魏家。
“他叫我和娘在同知来的时候去县衙门口闹,不单是要府上来的同知大人看,还要求势必搅得表哥后宅不安生,名声败坏在外,如此影响官声。”
“我知道这些年表哥定然也不好过,能走到今日不易。我是不想来的,可他胁迫我和娘,说若是不前来就要将娘卖到窑子去,还要对何家动手,要遣人打死为生,魏家人残酷不仁,他是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不来啊。”
段雪这朝是真真切切的哭了出来。
“无耻!”
杜衡一贯是温和的脾气,而今听到事情原委,不免也气得一掌拍在了桌上。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半响才平稳下来。
“我现在已经知晓了事情,你放心,我会派人前去看着何家,不会让魏家有可乘之机。你且将事情录下,再把证据收齐。”
段雪道:“可我出不去,如何收取证据?便是出去了,魏家问起又怎么办呢?”
“你便说我与你相谈一番念及了旧情答应了娶你,同你母亲也这般说,不可告知她你我的这番话。”
段雪连忙点头。
“我这朝便让你和姑母自由出入,说是为了成亲而置办东西,事情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了。”
段雪正色:“我明白。”
交待清楚,杜衡准备出去一趟,他想去把易炎请回来两日,这母女俩还得要得力人手看着保护安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更是说不明白了。
杜衡门一开,一道身影便直接栽倒在了他的胸口前。
“小满?”
秦小满连忙站直了身子,尴尬的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
他干咳了一声:“我说你们聊好一会儿了,给你送点喝的进来。”
杜衡挑眉,抬手先摸了摸秦小满的鼻尖,又往门外的廊子上看了一眼:“是吗?那喝的在哪儿?”
“我就、就说先来问了你们渴不渴再去准备,要是不渴先准备来不就糟蹋了吗。”
段雪在后头看着两人,笑了笑,上前同秦小满行了个礼:“嫂子。”
秦小满挠了挠后脑勺,方才两人的谈话他听了大半,既晓得人家并没有惦记杜衡这个表哥,也和善了不少:“你叫我小表哥就好了。”
“嗯。”
杜衡扬了扬下巴:“你去寻姑母吧。”
段雪应了一声。
看着人走了,杜衡牵着秦小满回了房里。
“靠着这母女俩能把魏鸿明告下来嘛?”
杜衡吐了口浊气:“便是证据确凿,判下来魏家也不得重罪,一锤子打不死,后头定然还得更为阴损。我想的是运转一二,多些人能来告魏家,数罪并罚才是上策。”
秦小满摩挲着下巴:“确实得要最有利的证据才行。”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你也是听见了方才我对段雪的安排,还得辛苦我的夫郎,装装凶悍不满才是。”
“我看往后你也别叫我小满了,更名叫秦不满算了。”
话毕,他又斜挑了下眉:“且不说这种装给外人看的东西,一回生二回熟,你先前不是说我用不着装也浑然天成嘛。”
杜衡心虚上挑眸子:“有这回事吗?我怎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