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B市时,秦渝池的羽绒服还裹在他身上。
林殊呆滞地摸摸口袋,才发现秦渝池的手机还在他这里。
手机早已耗光电量,自动关机。
林殊叫了车去秦渝池常住的酒店,把羽绒服和手机一并交给前台,登记信息,才又返回家中。
过了二月,寒冬渐退,天气预报预测再不会下雪了。
湖光山上的雪早已消融,化成嘀嗒的水滴,簌簌落在潮湿的泥土上。
家中一周无人住,暖气也没有开,冷冷清清。
林殊进了门,似是累极了,爬不动楼梯,就这么直直躺进沙发里,睁着眼睛发愣。
嗡€€€€
手机响了,是高静歌发来的消息。
【高静歌:你在哪?今早怎么没有给我发消息?】
看着这行消息,林殊自嘲地笑了笑,手臂挡在眼上隔绝亮光。
不久前,他还向高静歌保证,他不是小孩,他有分寸,哪想不过一个月,他又变成了要死要活的懦夫。
深呼吸一口气,林殊才回复道:【今天早上睡迟了,忘记给你报平安。】
【高静歌:好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林殊:不用,他会送我回家。】
【高静歌:ok.】
刚欺骗过高静歌,又有人给他发消息。
【盛景:林先生,您回B市了吗?请问一下我何时复工?】
盛景......
他差点忘了这人。
他自欺欺人时找的替身。
他这辈子真是丢人,上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他不仅找个低配的替身,还正好让秦渝池撞见。
等秦渝池恢复了记忆,会如何鄙夷地看他?
一定会觉得他可笑又恶心。
林殊自嘲地轻嗤,回复消息。
【林殊:你不用再来了,实习证明和工资照旧,还有事就去找高静歌,不用再联系我。】
发完消息,林殊点进秦渝池的对话框。
聊天页面上,最新一条还是秦渝池给他发的【晚安,林先生】。
林殊咬紧下唇,点进秦渝池的账号页面,指尖停在“删除”上颤抖,想摁却又舍不得摁。
可当他真的摁下去,屏幕上弹出聊天记录也会被一并删除的提醒时,心里又没来由地恐慌,林殊赶紧点了返回。
躺着愣了片刻,林殊倏地一下坐起身,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平板。
林殊打开微信,想将秦渝池的聊天记录一并迁移至平板里,保存好后再将秦渝池删除。
可林殊很快意识到,他又在自欺欺人。
他以前舍不得删秦渝池,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抱有幻想,认为自己这辈子有机会和秦渝池圆满。
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头上悬着审判之剑,秦渝池恢复记忆之时,就是剑落下来,宣告他罪行的时候。
留着这些记录又能如何呢?
林殊丢开平板,忍着心头无比剧烈的痛意,毫不犹豫地点下删除,再咬着牙点了确定。
这个世代,人与人的关联就是这么脆弱。
一个虚拟的删除键,就能将两人之间的关联斩断,只要一方选择断了联系,那另一方就可能再也联系不上。
秦渝池从列表里消失的那一瞬,林殊就有种错觉,好像他和秦渝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秦渝池不用再看见他,更不用痛苦,他也不必看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这样对他们来说都好。
把手机调为静音,丢到沙发边,林殊疲乏地闭上双眼入睡。
许是因为他终于知道,真心悔过无用,犯过的错也不会消失,上天怜悯地让他睡了个好觉。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发疯的秦渝池,只有一片沉寂的黑。
天色渐晚之时,林殊是被冷醒的。
他缓慢地坐起身,搓搓手取暖,后知后觉地打开暖气。
砰€€€€砰€€€€
无数朵烟花在黑空中绽开,和除夕那天一样流光溢彩。
彩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照亮和那天一样的无光客厅。只可惜,这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林殊一个人,再没有人坐在茶几对面给他点蜡烛。
林殊愣愣望向窗外,扬起头,任由彩光一下下照在脸上,照进无神的眼里。
等到脖子酸了,林殊站起身,缓步往三楼走,想从衣帽间里找一套睡衣,却先看见了秦渝池的风衣。
林殊站着不动,而后捞起那件风衣穿在身上,拴好腰带,将风衣裹得紧紧的,就像是被抱着一样。
鸢尾雪松的精油还放在口袋里。
反正秦渝池以后也不会再要这件衣服,可能想起这段时间对他的穷追不舍,还会感到恶心。
想到这,林殊将精油拿出来,倒了许多在手心,毫无顾忌地抹在鼻尖,贪婪地抹在颈间,直到随便一嗅都是雪松味才停止。
今夜是元宵节,烟花放了好一会儿都不停,这家放了那家又放,断断续续。
林殊走到三楼的大露台前,一打开门,冬风便钻了进来,吹开他额间的碎发。
露台上的躺椅很干净,应是在他离开之时,高静歌叫人来家里打扫过一遍。
林殊将手揣在风衣口袋里,直直瘫进躺椅里,望着天空中绚丽的烟火发呆。
淡淡的烟火味落进鼻尖,林殊嫌烦,将风衣的领子竖起来,把整张脸躲进衣领里,用雪松香把烟火味掩盖住。
冷风中,林殊看着烟火绽放,刺目到极点,再慢慢暗淡,最后化为无光的碎片。
凌晨之时,整个湖光山终于静下来,再没有热闹的烟花声,只有喧嚣的风声。
天空恢复灰暗。
冬天的B市别说看见遥远的恒星,就连地表之上的人造卫星都不一定能看得清。
林殊看着充满人造灯光和烟火尘埃的天空,脑子里空空如也,也不愿意站起身回房,去床上躺着。
身体渐渐失温。
林殊失神地想,如果他一直躺在这里,躺上个三天四天,不吃不喝,是不是就能在这一世先离开?
那样的话,他是否就不用面对记忆恢复后的秦渝池?
叮€€€€
闹铃打断了林殊的思绪。
林殊长叹一声,亮屏手机,给高静歌准时报平安。
要是知道他又要死要活了,或是死了,高静歌不得哭得眼睛红肿。
高静歌会哭吗?
他好像没见过高静歌流泪。
林殊耸耸肩,正准备继续发呆,却有人打进来电话。
打进来的号码显示为陌生号码,但林殊知道是谁打来的,那是他派在陶€€€€身边的保镖。
林殊接通电话,“喂?什么事?”
“林先生,陶先生前天回了家,昨天清晨飞往枫国,我们跟着查到了他在枫国境内的心理治疗报告。”保镖说。
“什么病?”林殊蹙起眉问。
“强迫性精神障碍,具体表现为强迫洗涤,也就是俗称的洁癖。”
作者有话要说:
秦渝池:下车冷静,结果车跑了,手机没了,好友也被删了[傻眼]
第41章
保镖很快发来译版的诊断报告, 以及每一次治疗记录。
林殊打开露台的灯,半靠在躺椅上阅读。
陶€€€€的第一次治疗是在18岁,也像这次一样, 独自一人到枫国治疗。
“这世上的人可以简单地分成三类, 脏东西, 干净东西,以及披着干净皮的脏东西。”
“他像是世界的宠儿, 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干净东西, 只有我知道,他是披着干净皮的脏东西”
“我讨厌回家。每次回家, 他都会潜入我的房间, 用那双恶心的手,让我无法呼吸,不得动弹, 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脏东西。”
......
初始几次的对话有点混乱, 林殊看不太懂。
随着陶€€€€去治疗的次数增多, 林殊大致懂了, 这些对话中的“他”大概率是陶潋。
而陶潋因为某些原因,非常嫉恨陶€€€€, 青少年时就把拔了牙的蛇放到陶€€€€床上, 这也是陶€€€€患上强迫性精神障碍的导火索。
陶€€€€很详细地描述了, 那只蛇在他身上爬行的触感, 冰凉而粗糙, 每一颗鳞片爬过皮肤,就像是活的刀背在身上细磨。
林殊看到一半, 实在感到不适, 翻页跳过了这段描述。
而后来, 陶潋会光明正大地进陶€€€€的房间,睡在他身后,双手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从发丝到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