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没有和我说实话?您和爷爷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向来以礼待人,何况我方才还提到九郎对我非常照顾,您和爷爷理应会非常感激九郎,又怎么可能会叫他「野种」?所以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老夫人目露惊慌地辩驳道:“是他先自称是我们的外孙,和我们攀关系的……”
卿卿更生气了:“以九郎的性子,他不屑于说这样的谎,而且他有什么必要和咱们家攀关系,只凭我们两个的关系,我就愿意养他一辈子,他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面对他气愤又失望的目光,老夫人再无可辩驳,潸然泪下地说道:“唉,也罢,你跟奶奶过来,奶奶这就讲给你听,我们当年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罢,她要牵卿卿的手,卿卿却抿着唇退开了,来到他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我要和九郎一起听。”
“好,都随你。”
老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拐杖,由人搀扶着向外院走去,转身之前,她瞥了他一眼,眼神既惊骇又幽怨,还有着满腔的嫌恶和痛恨,是当真对他这个亲生的外孙怨艾到了极点。
但他不在乎,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卿卿的手,纵使有人使他为草芥、为尘土,但只要卿卿愿意陪在他的身旁,他就什么都不害怕。
几人回到花厅,老夫人向卿卿讲述了昔日的往事,尽管她不遗余力地美化自己的行径,并渲染他这个丧门星的晦气和可怖,但卿卿还是气得从高椅上一跃而下,牵起他的手说道:“九郎,我们走!”
他不说话,平静地任由卿卿拉着他往外走去,下人们赶紧过来阻拦,但他们年纪虽小,却都是修士之身,轻而易举地用灵力挥开了他们的手,一路跑到府邸的大门门口。
“卿卿,回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夫人和老先生都紧着跟在后面追,奈何上了年纪,腿脚不利落,还差着他们一大截距离。
卿卿生气地说:“不知道,反正我要带着九郎出去!”
说罢,他眸光亮晶晶地望向他,染上了几分奇异的光彩,说不出地好看。
“九郎,你愿意帮我推开这扇大门,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卿卿,“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我。”
“……”
卿卿停了一下,向他展露笑颜:“那是当然!来,你帮我推开大门吧。”
“好。”
他点点头,将手掌按在厚重的大门上,运足了力气向外推动。
“嘎€€€€吱吱吱……”
说来也奇怪,这大门看似沉重,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甚至没有什么实感。
伴随着大门洞开,无数斑斓的光点喷涌进来,汇聚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致。
他睁大了眼睛。
霍然自梦中醒来。
…… ……
“成功了,我们打开神国大门了!”
桃卿自幻阵中退了出来,兴奋地对白鹿说着。
其实他没想过这个办法竟然能成功,虽然他知道小兔子们乃是莫不臣的神力所化,却不料竟真的可以利用迷惑小兔子的方式来对神国大门产生影响,只要它们以为自己是莫不臣、并且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一扇门,神国大门也就自行打开了。
小兔子们刚从幻境中苏醒过来,一个个还迷迷糊糊的,踢蹬着雪白的小爪爪,好像还要努力推开大门似的。
桃卿看得心都化了,若是可以,他真想挨个亲它们一口,但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赶紧把小兔子们一窝端地揣进御兽袋里,跳上白鹿的后背,抱住它的脖颈说道:“快跑!”
白鹿牟足了劲撒腿就跑,朝着敞开的神国大门飞驰而去,与此同时,打坐中的莫不臣蓦地睁开双眼,已经察觉到神国大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自己打开了。
来不及弄清其中的原理,莫不臣使用出遁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大门飞了过去,琉璃似的眼瞳中流露出一抹焦急之色,他此生从未这般迫切地想要阻止什么,唯有桃卿才会令他如此失态,他不能失去桃卿。
白鹿驮着桃卿,速度略慢一筹,尽管他们比莫不臣要更早出发,却还是同时到达了大门下方,在缝隙间不期而遇了。
高达百丈的大门流光溢彩,庄严辉煌,他们立于门下,相对而望,渺小得如同蚂蚁,被光映得连影子的颜色都变淡了。
看到莫不臣来,桃卿脸色一变,当就要即施展法术布下幻境抵挡,却忽听莫不臣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走?为什么你一定要丢下我?”
桃卿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还身处在刚才的幻境中,面对的人是年幼的九郎,九郎伤心地问他,为什么要丢下他。
愧疚之情还来不及出现,桃卿就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九郎,而是莫不臣,那个杀生无数的神梦道主,他无需对他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于是桃卿眸中的温度瞬间冷了,漠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是你一厢情愿地强迫我留在这里,我从未有过一天想要和你待在一起,现在我只是要回到我本该在的地方。”
他说话的同时,白鹿将情丝兔们所见的幻景一股脑地甩给了莫不臣,趁着莫不臣瞬息的怔忪,立刻带着桃卿窜出了神国,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独留莫不臣沉浸在虚妄的景象中,看到了幻阵中所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童年。
在这段童年里,桃卿很早就和他相遇了,无条件地信赖他、喜爱他、依恋他,他们在魔修的手下相依为命,桃卿将他当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哪怕是至亲也比不上他在桃卿心中的地位。
幻象中的桃卿向他许诺,他不会丢下他,也不会离开他,而是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现实中的桃卿却对他说,他从未有过一日想要和他待在一起,都是他自作多情,现在他要回到本属于他的地方了。
后者才是桃卿的真实想法。
而幻境里的那些甜言蜜语,全都只是桃卿为了诓骗情丝兔打开神国大门的手段而已。
甚至桃卿欺骗的是情丝兔,而不是他,他竟然连这些谎话都不愿意对他说。
随着心头剧痛,莫不臣蓦地吐出一口血,眸中泛起晶莹泪光,无声地落下眼泪。
他天生无情,负尽千千万万人,却唯独对桃卿生出了真心。
桃卿天生多情,心怀千千万万人,却唯独践踏了他的真心。
是他不该,他不该爱上桃卿。
可惜太迟了。
他早已万劫不复了。
作者有话说:
屑兔:桃卿为什么只对我冷脸,说明他爱我,他心里有我(含泪)(自我催眠)(意识到不对)(越想越难受)(醒悟)(疯狂)(彻底疯狂)
第233章
白鹿驮着桃卿, 迈开雪白的四蹄,穿过缥缈云雾和五彩霞光,以流星般的速度飞跃出神国大门的缝隙,下一刻, 大门合拢, 发出隆隆声响, 再次将内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来自界外的清新之风吹拂着桃卿的面颊, 重新见到这片广袤的天地,他不由心中激动, 双眸光彩涟涟,伏在白鹿的背上对它说道:“我们自由了!”
听出他非常高兴,白鹿也欢快地应了一声, 带着他继续向云层之下穿梭。
桃卿这才发现原来神国已经飘到了极高的天空中, 哪怕是上界, 也和神国所在的位置相距万里之遥,除了白鹿和莫不臣之外, 就没有其他修士能够飞到这个位置。
下方到达了猛烈凶暴的罡风地带, 稍有不慎就会被罡风割伤,桃卿立刻闭上嘴, 运转起灵力为自己护身,待白鹿穿过罡风层后,他便隐约看到了神梦山的轮廓。
神梦山和两百多年前别无二致,依然雪白圣洁,但整座上界的模样却堪称天翻地覆,四下皆是历经战火的颓败景象, 河湖枯竭, 草木萧疏, 城池荒芜,万里空无人烟,再无从前所盛传的仙家气象。
白鹿降落在一座废弃的荒城中,望着那些断壁颓垣,它身体微微一颤,温顺的眼眸流露出哀伤之色。
桃卿从它背上翻身而下,抱了抱它的脖子,低头蹭着它的额头,柔声安抚着:“以后上界一定还能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我们一起来修复,我会帮你的。”
白鹿蹭蹭他的手心,问他现在想去哪里,是去找裴之涣还是先回合欢宫,桃卿想了想说道:“先回合欢宫吧。”
虽然他非常思念之涣,却也同样渴望见到师尊和师叔他们,师尊他们又是尊长,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先回合欢宫拜谒。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桃卿脸色微红地想,那就是他两百多年没见到之涣,肉莲丸的药性便也积压了两百年,要是他和之涣见了面,怕是没有十日都不能下床吧……
还是先用传音和之涣联系,最后再见他好了,到时就能好好陪他了,相信之涣也会喜欢他的决定。
打定主意后,白鹿驮着桃卿飞离上界,前往云水之下的陵游界,桃卿自云端俯瞰三洲,庆幸地发现陵游界几乎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依旧生机盎然。
白鹿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已来到合欢宫的上空,桃卿为它指了指青鸾峰,打算先回到自己的长庚殿安顿好白鹿,梳洗一番后再去拜见师尊。
他们靠近青鸾峰,却见长庚殿四周有许多骑着黑麒麟的英武护卫,将殿宇拱卫得甚是森严。
桃卿不觉惊讶地喃喃自语道:“那不是黑麟卫吗?”
黑麟卫是魔尊的专属护卫,既然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意味着雁雁也在?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白鹿用出隐匿之法,隐藏了它和桃卿的身形和气息,降落在了长庚殿的门口,果真见乐正兰漪也在。
乐正兰漪正悠闲地躺在靠椅上,枕着手臂晒太阳,幼兔蹲在靠椅底下「吭哧吭哧」地吞着点心,吃得尾巴尖一颤一颤的,肚皮撑得鼓鼓囊囊的还要继续往里塞。
“不够,接着吃,你看你都饿得瘦脱相了。”
乐正兰漪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怂恿着幼兔,桃卿看了看幼兔滚圆的兔屁股,也不知道兰漪所谓的「瘦脱相」是什么标准。
“你要是太瘦了,毛也不滑顺,桃卿嫌你丑,就会养别的小兔子了。”
乐正兰漪还恐吓幼兔:“等他回来他就会抛弃你,抱着别的小兔子说「宝宝比小恋漪可爱多了」,哼哼,到时你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兔了,风餐露宿不说,还会被坏人抓走炖汤喝。”
幼兔悲愤地「呜嘤」一声,更加凶猛地吞吃起点心,乐正兰漪满意地点点头,打量着它油光水滑的兔毛,自言自语道:“桃卿看到小恋漪被我养得这么肥,肯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亲我一口呢。”
桃卿听得既好笑又无奈,还有几分奇怪,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小恋漪」?”
“谁?”
乐正兰漪淡蓝色的眼珠瞬间变红,蒙上浓重的戾气,满怀杀心地望向声源的方向。
但很快地,他辨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哪怕他其实已经有两百多年没听过了,不由为之一怔,眸中的猩红消退,难以置信地问道:“桃卿?是你吗?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雁雁。”
桃卿示意白鹿撤去隐匿神术,激动地望向乐正兰漪,眸中染上丝丝水光:“我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容颜真实而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乐正兰漪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已经傻住了,只会结结巴巴地喊:“桃、桃桃……”
比他先反应过来的是幼兔,闻到熟悉的桃花香,幼兔刷地炸开了兔毛,拼命地嘤嘤叫着飞扑进了桃卿的怀里,动作急切得都快长出翅膀了。
“九郎!”
桃卿红着眼圈接住幼兔,捧着它亲了又亲,幼兔呜呜地叫,黑眼睛里渗出泪花,在桃卿的脸上蹭来蹭去舔来舔去,小爪爪扒着他的发丝,整只兔死死黏着桃卿不放。
桃卿和幼兔亲昵了一会,还想跟乐正兰漪说说话,他刚要抬眼看向对方,身体就已陷入一个有力的怀抱里,温热的泪水直接打湿了他颈侧的肌肤。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乐正兰漪的双臂像是铁水浇筑的一般,将桃卿的腰箍得死紧,后背的布料都被他的手指捏拽得起了皱,而他秀美的少年面孔在短短一瞬就已经哭花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往外掉落,浅蓝的眼珠被泪雾染得朦胧,如若湖心倒映的圆月。
“雁雁……”
桃卿招架不住乐正兰漪的眼泪,有些心疼地回抱住他,却不知乐正兰漪对他的心疼还要更浓烈百倍千倍,他无法想象桃卿是怎么独自在神国中度过这两百多年的。
哭了一会,乐正兰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黑麟卫就在他们周围,这么哭下去实在有失他魔尊的身份,这才勉勉强强地止住啜泣,却依然黏着桃卿不肯撒手。
幼兔趴在桃卿的肩头,心满意足地贴着他的侧颈,一人一兔好似长在了桃卿身上,桃卿哭笑不得地任他们两个挂着,艰难地移动进内殿,请白鹿随他一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