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浑身湿濡,未着里衣,枢密使的绣裳直接披在肩上,影影绰绰勉强遮挡,周身雾气袅袅,踏着水汽而来,仿佛天上谪仙。
咕咚……
郭郁臣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喉结狠狠滚动,不由抱紧了怀中的花瓶。
刘光看清是郭郁臣,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将军。大将军不请自来,逾窗而入,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呢?”
他说着,一步步走过来,刘光赤着双脚,水珠滚滚而落,每走一步,跫音好像踏在郭郁臣的心窍上 ,一声比一声急促。
刘光微微湿润的食指点了点郭郁臣怀中的花瓶,道:“还是个偷窃的小贼。”
“我……郁臣没有偷窃……”郭郁臣赶紧把花瓶放回案几上,正巧有一行小太监从户牖下面经过,户牖大敞,郭郁臣怕那些人看到了刘光,“嘭!”一声眼疾手快,狠狠关闭户牖。
刘光看着他的反应,挑了挑眉,故意放开手,让披在肩头上的绣裳松散一些,果不其然,郭郁臣的脸色通红,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赶紧侧过头去。
郭郁臣结结巴巴的道:“枢、枢密使,天气寒冷,还是快些穿上衣裳罢。”
“寒冷?”刘光轻笑道:“可是本使却看到大将军在流汗,大将军到底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
郭郁臣呼吸本就急促紊乱,刘光又靠近过来,绣裳松松散散,“哗啦!”一声突然从肩头滑下,郭郁臣眼眸一紧,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掉落下去的绣裳,猛地裹紧刘光。
刘光更是发笑,似乎觉得郭郁臣的反应很有趣儿,食指轻轻在郭郁臣的喉结上摆弄,轻声道:“春宴上的那些贵女,可知大将军是如此孟浪之人?”
郭郁臣似乎是一头狼,已然忍受到了极点,一句话没说,猛地打横抱起刘光,往内室走去。
刘觞吃了好几块鲜花饼,抹抹嘴巴,这才发现阿爹和小郭将军全都不见了。阿爹不见是因为疲累,回去歇息了,小郭将军这个相亲的主人公竟然也不见了,这一宴席的贵女,要和谁相看去?
李谌看着刘光与郭郁臣相继离开,这才走出来,来到刘觞身边,笑道:“阿觞,这鲜花饼,食的可还顺口?”
刘觞点头道:“嗯,香而不腻。”
李谌没有了刘光的刻意打扰,笑道:“那就好,朕特意让膳房做的,想着你必然爱食这等甜食,再试试这奶酪,也是甜而不腻的。”
天子亲自喂到刘觞唇边,刘觞张嘴吃掉,奶酪十分浓郁,还挂壁,刘觞吃了一整碗,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勺子,一点子也不剩下。
李谌腻在刘觞身边,微微一笑,十分得意的看向远处,今日窦悦也来参加了春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过来打招呼,天子在刘觞身边,就更是没办法来打招呼。
窦悦一抬头,就看到了天子不友善的目光,不,甚至可以说是挑衅的目光,可他偏偏不敢过去,只好往嘴里塞了两块鲜花饼,左右开弓的咬着。
郭郁臣这几日总是缠着刘光,正如没庐赤赞所说,刘光没工夫去牵绊住李谌,但是刘光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怎么能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刘光冷笑一声,陛下想要和自己玩阴的,那很好,自己不能绊住他的脚步,不还有窦扶风么?
刘光让人托了口信,将刘觞的各种喜好偏好,全都告诉了窦扶风,让窦扶风投其所好,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
今日刘觞休沐,无事可做,本来打算去宫外面走走,自从上次去了樱桃宴,刘觞就喜欢往外面跑。
正巧了,窦扶风递来了请柬,说是感谢刘觞对犬子的照顾,所以想邀请刘觞前来吃宴,还请刘觞不要嫌弃。
去首富家里吃饭,刘觞怎么会嫌弃呢?自然是欢心的。而且他本就想要和窦扶风打好关系,以后也好照拂照拂,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刘觞穿戴整齐,换上了常服,便离开大明宫,往窦扶风的宅邸而去,其实已经算是熟门熟路,很顺利到了宅邸门口。
窦家中门大开,窦扶风亲自迎接,那阵仗大的不得了。
窦扶风迎上来道:“宣徽使光临,窦某人不甚荣幸!”
刘觞客气道:“窦郎君,您太客气了。”
窦扶风让了一步,道:“宣徽使,请!”
二人进了宅邸,宴席已经摆好了,按照刘光的书信,宴席金碧辉煌,金承€€、金筷箸、金酒壶、金盆、金碗,就连筷子托儿都是金的,何其浮夸。
虽然是白日,但堂中点着通明的灯火,火光照耀之下,金灿灿的反光,简直豪气!
刘觞一进去,低低的“喔……”了一声,这、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装修吗,简直是梦中情房!土豪到了极点!
窦扶风是个人精,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刘觞一准儿喜欢,请他坐下来,亲自斟酒道:“宣徽使,寒舍简陋,还请您不要嫌弃。”
刘觞摆摆手:“这还简陋?我吃饭从来都没用过金承€€呢!”
大明宫中的食具也很金贵,但是都是镶金缀玉,从来不会如此土豪。
窦扶风早有准备,啪啪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立刻端上红木锦盒,送到刘觞面前。
刘觞惊讶:“这是……?”
窦扶风笑道:“寒舍的碗筷,都不值什么,窦某人想送给宣徽使,还请宣徽使笑纳。”
咔嚓……
刘觞打开锦盒,差点被闪瞎眼睛,是一套金子餐具,一应碗筷都是两副,比摆在宴席上的更加精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窦扶风笑道:“这副食具不值什么,还请宣徽使拿回去,与枢密使共用膳食的时候使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宣徽使法眼?”
刘觞差点美坏了,使劲点头:“好看好看。”
“宣徽使喜欢便好。”窦扶风道:“那便开席罢,宣徽使请幸酒。”
讴者鱼贯而入,不愧是大唐首富,这些讴者姿色美貌,琴艺和舞蹈也是极好的,比宫中的教坊都不差。
宴席上,但凡是刘觞看重的东西,别管是金的银的玉的,窦扶风都十足大方,通通送与刘觞,刘觞特别高兴,险些与窦扶风结拜成兄弟!
李谌今日不见刘觞,留了个心眼儿,特意往工部走了一趟,但是一到工部,没有看到刘觞,反而只有窦悦一个人。
窦悦惊讶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宣徽使呢?”
“宣徽使?”窦悦奇怪:“今日宣徽使未曾来过。”
李谌恍然,是了,差点给忘了,今日是刘觞休沐的日子,也不是天天往工部跑的。
李谌故意在窦悦面前摆架子,道:“鱼之舟,你去把宣徽使给朕找来。”
“是,陛下。”
鱼之舟应声离开,很快又折返回来,面色有些迟疑,但是李谌一心想要打击情敌,在窦悦面前显摆,根本没有注意鱼之舟的为难。
李谌催促道:“宣徽使可来了?”
“陛下……”鱼之舟道:“宣徽使休沐,出宫去了。”
“出宫?”李谌追问:“去了何处?”
鱼之舟本不想当着窦悦的面子说出来,可是奈何李谌看不懂他的眼色,也是如此,毕竟平日里都是别人看天子的眼色,何时轮到天子看别人眼色了?
鱼之舟只好回答:“回陛下,宣徽使……去了窦郎中的宅邸。”
“什么?!”李谌一惊。
窦悦也惊讶的道:“啊?去了、去了下臣的宅邸?”
鱼之舟点头道:“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宣徽使前去做客,宣徽使一大早便走了。”
李谌:“……”
眼下已然是中午了,一大早就走了,都过去好几个时辰,李谌不放心,道:“朕去看看。”
窦悦放下手中的文书,道:“下臣、下臣也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李谌道。
窦悦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眼下……正是午歇时间,下臣回家去看看,下午当值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李谌没了借口,也留不住窦悦,干脆不理他,直接出了工部,让鱼之舟备车,准备去窦扶风的宅邸接刘觞回来。
李谌换了常服,因着怕人说三道四,干脆挤上窦悦的车驾。
窦悦看到天子挤上来,也不能说什么。
李谌道:“左右顺路,朕便坐你的马车,是你的幸事。”
窦悦:“……哦。”
马车在窦家宅邸停下来,二人下了车匆匆往里走,刚到厅堂门口,便听到了弹琴的声音。
只不过那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当当当!空空空!”奇怪的厉害,简直魔音绕耳。
李谌硬着头皮走进去,便看到刘觞坐在席上,手指上下反复,十分野蛮的在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上来回拨楞着,那魔音就是刘觞制造出来的。
刘觞今日欢心,多饮了两杯,没有完全醉倒,但是脑子里晕乎乎的,反应也慢,看到讴者抚琴,特别的飘逸潇洒,自己也想要摸摸琴弦。
窦扶风一眼就看出了刘觞的心思,很有眼力的道:“尝听说宣徽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深谙音律,也不知今日窦某人能不能瞻仰一番宣徽使的琴艺?”
“我?”刘觞迷迷瞪瞪,也没拒绝,豪爽的道:“好啊!”
他走过去,讴者立刻让开古琴,请他入座。
刘觞像模像样的双手搭在琴弦上,然后……
当当当€€€€
嗡嗡嗡€€€€
哐哐哐€€€€
讴者们纷纷蹙眉,唯独窦扶风岿然不动,果然是见过大世面儿的,脸上还保持着商人得体的微笑,轻轻抚掌道:“宣徽使已然醉酒,都能抚琴如此,不拘一格,妙哉妙哉。”
李谌与窦悦走进来之时,便在魔音之中依稀听到了窦扶风拍马屁的声音。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抱拳拱手:“献丑了!献丑了!若是窦郎君喜欢,我……再弹一曲可好?”
“不可!”
窦扶风还未说话,已然有人抢先一步,走入厅堂,正是李谌。
李谌连忙制止了刘觞,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琴,刘觞素来又是个抠门儿之人,一毛不拔,若真是给弹坏了,明日一早醒来,必定抱憾终身!
李谌赶紧阻止,道:“宣徽使,你饮醉了。”
窦扶风看到李谌,站起身来道:“拜见陛下。”
李谌过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刘觞,窦悦则是快速跑过去,揪着窦扶风的袖子,小声道:“阿爹,您怎么把宣徽使给请来了?”
窦扶风低声道:“阿爹还不是为了你?”
窦悦更是着急:“阿爹,你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罢?”
窦扶风险些被气笑:“你觉得阿爹这么没有成算?”
“咦€€€€”刘觞拉着长声,奇怪的看着李谌,捧着李谌道脸颊揉搓,笑道:“我……我真是醉了,怎么好像看到了陛下?不不不,我醉了,陛下在宫里头呢!”
李谌:“……”
李谌十分无奈,哄着他道:“阿觞,你醉了,朕送你回去,来,小心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