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看起来寒酸可怜的相框中,放了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很普通的配置,背景是郁金香花海,花海中站着一个英俊又彬彬有礼的父亲,一个温柔又看起来有些孱弱的母亲,还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天空晴朗,飘着几朵白云。父亲和母亲笑得很是开心,而小男孩的笑容却很淡,看起来十分内敛含蓄。
但就算笑容很浅,平心而论,他看起来应该是快乐的。
如果仔细去打量这张照片,就能发现,那个彬彬有礼的父亲,五官有些像宋呈越现在的模样。
准确来说,宋呈越就是这张照片里,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体。
宋呈越看着这张似乎是珍藏已久的全家福,用力一捏,将相框捏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弯曲,然后将它放在了乱糟糟的桌面上。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是平静。全家福被弄出了一道折痕,折痕落在父亲的脸上,让他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了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从厨房里拿出来了几把刀。
他毫不犹豫地将刀一把把地插在了床上。
噗嗤。
刀很快,刀尖毫无阻滞地划破了柔软的床垫,深深地插在上面。
那铮亮的刀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不仅做了这些事,还将即将倒塌的衣柜踹到了地上,将破烂不堪的沙发撕得更加彻底。
错错惊慌地在他的脚边转悠着,搞不懂自己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宋呈越不打算解释,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随意地坐在了客厅一小块完好的地板上。
旁边就是打翻的花瓶,里面的花被碾碎,流着点稀烂的液体。花瓶里的水被碎玻璃框在了一小片区域,飘了几片细小的叶子。
“来,宝贝。”他向错错招手,错错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
他挠了挠错错的下巴,唇角带上了些笑意。
“还真要谢谢他们。”他意味深长地自语道。
“办了这么多件讨厌的事情,总算有一件,能够帮到我了。”
郁筠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警察。
他上楼的时候,脸颊还因为动作过快而泛着红。而当他推开宋呈越家半掩的房门时,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
宋呈越就像一个颓丧又茫然的失败者一样,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错错趴在他的腿边,见郁筠来,顿时喵喵地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
他平时总是修长挺直的背脊此刻也弯了下来。
可怜极了。
“多大仇多大怨啊。”跟来的警察不由得啧了一声,唏嘘道,“进来偷东西就算了,还把屋子砸成这样。”
郁筠走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宋呈越的肩,问道:“没事吧?”
“……没事。”宋呈越缓了缓,低声说。
而后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脸上就只剩下了苦涩。
郁筠看着面目全非的小屋,眉头紧皱。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了被折腾得很是凌乱的冰箱。
宋呈越顺着郁筠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冰箱里一个被揭盖后内容物洒了满地的盒子上。
“本来准备给你做芋泥虎皮蛋糕的。”宋呈越站在了郁筠的身边,语气如常,随口道,“但现在……做不成了。”
郁筠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安慰他两句。
接到宋呈越的消息后,他一边报警,一边马不停蹄地开着车向宋呈越住的地方赶了过来。
他倒是挺着急。
但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宋呈越这副看起来悲观,同时又似乎在故作轻松的样子。
现在还想着什么蛋糕……
真行。
“你还担心这个?”他终于是忍不住瞥了宋呈越一眼,看似挖苦地说了句。
宋呈越垂了垂眼,没有搭话。
郁筠又看了一圈,呼了口气,转身朝着同样被破坏得和战后废墟一样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没开灯,但郁筠一眼就看到,床上端端正正地插着几把餐刀。
那几把餐刀宋呈越似乎保养得很好,直直地插在床上,整齐锐利地反射着从客厅透过来的昏暗灯光。
郁筠惊了惊。
铮亮的刀面映着他微微收缩的瞳孔。
插在床上的刀,以及客厅墙上如同用血写下的、大大的叉,都像是赤裸裸的恶意威胁。
闯入者将自己的意图展示得很明确€€€€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宋呈越熟睡的时候,将这几柄刀,插在宋呈越本人的身上。
而不仅仅只是无关痛痒地毁掉一张床垫。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宋呈越跟了上来。郁筠偏头,小声问道:“宋家?”
“嗯,”宋呈越也不否认,“大概吧。”
两人对这个结论都心照不宣。而后宋呈越补了一句:“应该找不到证据。”
郁筠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猜测。
毕竟宋二伯当初能将那么一场凶杀案做得和自己毫无关系,想要办到这件事,应该也不难。
“他是在威胁你吗?”郁筠的声音冷了几分。
“是。”宋呈越依旧没有否认,“是他们的行事作风……当年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郁筠不由得讶异:“你初中?”
“嗯,初二的时候,”宋呈越竟然还短促地笑了一声,“当时我不是寄人篱下吗,所以,就想着离开宋于是我装成是大学生来接家教,偷偷做了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钱。”
郁筠默默地听着。宋呈越继续说下去:“我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很便宜。当然,环境也很差。我就和二伯说,我想搬出去住,我二伯当时很爽快地同意了。”
“结果€€€€”宋呈越眯了眯眼睛。
“结果我刚刚将那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欢天喜地地准备拎着行李搬进去的时候,屋里遭了贼。”
“和今天一样?”郁筠问。
“嗯,”宋呈越耸了下肩,“和今天一样。”
无需过多赘述。
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因为弄坏了一些房东的东西,房东找我要赔偿。”他补充道,神情莫名,“我当然也没有办法,只好问他要多少赔偿金€€€€结果他报出了一个数。”
“四千块,正好是我所有的积蓄。”
郁筠的双眸霍然一冷。
这多么杀人诛心啊。
精准地找到宋呈越租住的地方,又精准地让房东报出了这个赔偿的数目。
宋恒陈什么也没说,但却清晰且恶毒地传达出了一个意思€€€€
你做的一切,包括你住的地方,也包括你的存款,都在我的掌控之内。
为了逃跑而做出的努力,都是徒劳。
郁筠看着宋呈越,只见他垂下了眼,看起来颇为可怜单薄。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看着宋呈越。
“相框,就是那时候被打碎的。”宋呈越倒是自我调整得很快,指了指桌上那残破的相框,说,“这次倒是又遭了顿罪。”
郁筠顺着宋呈越手指的方向一看,这相框也是传承了房间的叙利亚战损风格,连相框里的玻璃渣都撒了一桌。
“全家福吗?”郁筠低声问道。
“是的,是全家福。”宋呈越平静地说,“是他们去世之前,我们最后一次度假,去荷兰拍的。”
然后它被砸碎了。
郁筠偏头看着宋呈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像在安慰€€€€郁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如此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关心。
不过,还没等郁筠想好关心的措辞,宋呈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而后对郁筠微笑着说道:“啊,是我的室友,我让他今天别回来,在外面住一下。”
郁筠顿了顿,见宋呈越准备回消息,便脱口而出:“你问问他需要多少补偿。”
“嗯?”宋呈越怔了怔。
郁筠按了下眉心。
他也没有办法,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宋呈越这样被欺负,一个人这样无助地面对那么可怕的压力。
凭什么?
郁筠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点无法抑制的愤怒。
就算有那么多复杂的前提条件,但宋呈越和他也要结婚了,至少算是他的人。
凭什么,就让宋家这么对待?
他下定了决心。
“你去联系一下房东和室友。”他说,“问清楚赔偿数额。这笔钱我来出。”
宋呈越的表情从呆愣变得茫然,又从茫然中逐渐浮上了一层水汪汪的泪意。
这层泪意好像并非浮于表面,而是从某些更深的地方涌上来。
“我……”他呐呐地开口,声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