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是他的出现,也无法解决宋家所遇到的麻烦。
宋二伯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板正的领口上是他皱皱巴巴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松弛的眼睑耷拉着,从其下闪着点疲惫却难掩犀利的冷光。
“小越啊。”
他的声音传来,通过一层玻璃,显得闷闷的。
“这么多年来,二伯也没有亏待过你。”他的眼珠子向下微偏,“我本以为€€€€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父亲’。”
“但没想到啊,小越,你竟然恩将仇报。”他拉长语调,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宋呈越的身上。
“你想让宋家毁在你的手里,对吗?”宋二伯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夜幕下他的表情模糊,在身后刺目的车灯笼罩下,像是要被卷入地狱一样。
“该说不说的,你还真是像我。”他说,“用这样的方式来毁掉宋家,的确挺有趣的。”
“€€€€但可惜,你失算了。”
郁筠的喉咙仍旧火辣辣地疼。
他偏头看了眼宋呈越,看到他显得有些锋锐的下颌线。
报警器已经按了,警察很快就到。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其余几辆车的门先后打开,有人从里面翻了下来。郁筠在刺眼的灯光下,看到了某些铮亮反光的东西。
于是,他悄悄地掐了下宋呈越的手臂。
宋呈越没有回头,但他虚虚眯起眼,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
“是啊。”他缓缓地说,“但对于这件事情,我倒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宋二伯的神情似乎变得锐利了几分。
“哦?什么看法?”
“当然是觉得恶心了。”宋呈越笑容坦然,“您不觉得,和您相似,真的是一件很令人恶心的事情吗?”
话音刚落,车内车外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恶心?”
过了好一会,宋二伯阴冷的声音才传来:“你觉得,恶心?”
“当然。”宋呈越打断了他的话,自嘲似的耸肩道,“二伯,您难道不同意吗?”
“您让我和我的父母,也是您的亲哥哥嫂子天人永隔;发行个抑制剂,还背上一桩又一桩人命,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很恶心么?”
他的目光锁定在宋二伯的身上,像是在质问。
郁筠听着,却觉得有些浮夸。
他对宋呈越忽悠人时的肢体语言已然分外熟悉,看着这家伙的模样,他瞬间明白,宋呈越知道自己的意思。
宋二伯听到这样质疑,顿时哑然失笑:“宋呈越,二伯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光明磊落,这么正义?”
宋呈越重重地嗤了一声。
“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他说,“我以此为耻,二伯,难道您以此为荣吗?”
“小越啊,”宋二伯抱起双臂,漆黑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二伯还以为你明白,这个世界压根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的手段强,谁就是胜利者。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呈越,“你在国外耍手段欺瞒于我,回国后又是伪造遗产,又是表演出被小辰小宁欺负的模样,不就是想用这同样的手段,来获得你想要的结果?”
“本来二伯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没想到,你比你旁边那位自恃正义的人更加愚蠢€€€€”
“一边用着见不得光的手段,一边又觉得它们都是错的。你说,这不是蠢,还是什么?”
突然被提到,郁筠眼睫微动,眸子里配合地划过点冷光。
他瞥了宋呈越一眼,又意味不明地收回眼神。
宋二伯似乎是感受到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状态,脸上那点嘲笑显得更加真实。
但他并不像覃微微和程玉阳那么好骗,伸手勾了勾,站在不远处的下属们逐渐围拢上来。
“omega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宋二伯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筠,像打量一个货物一样,从头扫视到尾。
“就算嘴里叫嚣着想要人生的自主权,但最后还不是被睡了就死心塌地地,跟随了一个€€€€‘高尚’人格看不上的灵魂?”
郁筠像被一只黏腻恶心的舌头舔过似的,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感。
他喉咙疼得想要咳嗽,还带着一抽一抽的、被鱼刺卡住似的隐痛,每一次吞咽都让他无比难受。
“嘴里说得多动听。”宋二伯嘴角裂开,嘲笑道,“事实上却这么下贱,还不是得乖乖躺在别人身体下面?”
比这难听的话郁筠听过不少。
他心中无波无澜,甚至对此种陈词滥调而感到乏味。但他还是露出了反感的表情,皱起眉,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宋呈越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得阴翳愤怒,死死地盯着宋二伯:“至少比你这种人好,你……”
“我?”宋二伯脸上的不屑一收,眼神陡然锐利。
“再怎么看不上,也由不得你了。”他缓声道。
他身边犹如铁塔一样立着的下属锵地一声举起铁棍。车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
“出来谈谈?”
“或者,我把车窗砸碎,再让你们一起出来谈一谈?”
原本尚且能够控制的局面急转直下。
郁筠一凛,从他报警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再等一会,警察就要来了。
车外至少围了八九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手里甚至还有锐器。郁筠难以想象,他们出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情形。
再拖一会……一会就好了。
“你想干什么?”他于是开口,“绑架?”
他语气冷静地分析道:“你当警察都是傻子么?难道手里有人质,就会将你们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吗?”
宋二伯虚虚眯眼,笑道:“警察当然不会将我的罪行一笔勾销。但你们两个难道一点也不怕死吗?”
“现在拖延时间,还不如想办法联系联系你们的下属。让他们准备好出国的路子,保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
“我能平安离开,你们就有那么点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在你们心心念念的警察来之前,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些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一厉,身边的下属见状,立刻抡起铁棍,狠狠地砸向车窗。
砰!
车窗上出现了裂纹。
另外几位绕道车边,开始劈砍起侧面的车门。郁筠看到车身上出现的凹陷,心跳逐渐加速。
警察什么时候来?
他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一块玻璃从车窗上掉了下来,宋呈越赶忙伸手护住郁筠。
“停下!”在飞溅的玻璃碎屑中,他喊道,“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魁梧的手下又猛地砸了一锤,宋二伯才慢悠悠地抬了抬手。
“行了。”他说,“让他们两个出来吧。”
郁筠勉强拉开变形的车门,从破烂不堪的车里钻了出来。宋二伯鹰隼一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道:“把手表脱了,拿过来。”
命令一般的语气。但郁筠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发怒,只顺从地将手表拆下。
但当他想要上前时,宋呈越却伸出手,自然接过手表,毫不露怯地上前,递给了宋二伯。
宋二伯比宋呈越矮一个头,此刻阴沉沉地抬了抬眼,随手就将手表扔给了旁边的手下。
“毁掉,然后扔了。”他说。
手下忙不迭地将手表带下去处理。宋二伯则向他们抬了抬下颌:“带走。”
有两个人上来想要扭住郁筠的手臂。宋呈越见状,顿时挡在郁筠的身前,冷声道:“不准碰他!”
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宋二伯猝然回头。
他的眼里弥漫起熟悉的、不屑的、嘲笑的意味。
“蠢货。”他字字句句带着深刻的讥诮,“窝囊废,只是一个被你控制的omega,还这么紧张?”
“……不。”宋呈越停下脚步。
他半个身子将郁筠遮在身后,站在泛着冷光的铁棍和刀柄前,落下一片柔和的影子。
“我的人生是灰暗贫瘠的。”他借着初秋的凉风,轻声说。
“但你却在我的世界里……展翅飞翔。”
郁筠怔住了。
他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背后就瞬间亮起一大片刺目的光。
灯光晃得他眼睛都没办法睁开,他用手臂遮着眼,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是警察!”宋二伯的某个属下惊恐地叫道。
远方传来嘈杂密集的脚步声。宋二伯当机立断:“带上人质!快走!”
几人顿时围拢上来,想要钳制住二人。宋呈越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高大的alpha擒住来人的手臂,用力一扭,那人手里的铁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筠的反应很快,立刻捡起铁棍塞到宋呈越手里。宋呈越反手一棍砸退另一位持刀而来的手下,喊了声:“小筠!”
头顶传来呼啸的破空声,郁筠下意识侧身闪开,铁棍从他的身侧飞出,将绕路到后面的手下打退。
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宋二伯已经在手下的保护下,正钻入最近的那辆面包车。
“不许动!趴下!”闪烁的红蓝车灯越来越近,有警察的厉喝声传来。
宋二伯的手下也有些慌张,疯狂挥着手中的武器,试图将宋呈越逼退。在脚步声、铁器相击的刺耳碰撞声、汽笛声的混杂之中,郁筠敏锐地听到沉闷的入肉声。
宋呈越跌退一步。郁筠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扶住他,却摸了一手湿润温热的血。
“……宋呈越!”郁筠的声音头一回颤抖了起来。
宋二伯一行人已然无暇顾及人质,各上各车,慌忙地想要逃离。警车虽然已经靠近,但这点距离,他们仍有机会驱车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