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和外婆外公天然的亲近,新家离季家有一段距离,他想打电话告知季望澄这个好消息。但太久不住,家里的电话欠费,无法呼出,只好暂时作罢。
正是那几日,郑远和黎淑惠的离婚手续办下来了,郑远特意来见黎星川一面。
作为父亲,他同样是失格的,他知道黎淑惠如何对待黎星川,却丝毫没有履行应尽的责任;同时又想通过一些小恩小惠收买儿子,树立起自己慈父的形象,为自己日后多备一条后路。
黎星川年幼时看不懂他的虚伪,尚存几分信赖和期待。
他说“闪闪,爸爸明天还来看你”,又给外婆外公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并告诉他们自己住在哪个小区,佯装关切地说,有困难一定要找他。
黎星川相信了,不过第二天,爸爸没有;第三天,也没有来。
大人的谈话,他就在边上听着,恰好知道爸爸住的小区要坐哪一路公交去。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在一瞬间,第四天,他决定亲自去找爸爸。
他给家里留下一张字条:【我去找爸爸了,晚饭之前会回来】
外婆外公看到字条,吓坏了。
并不完全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全,而是这几年过去,郑远已经再婚了,二婚妻子有孕。
但黎星川不知道。
外婆和外公即刻出门,往不同的方向找。
不多时,外婆在公交车站把黎星川连哄带骗地带了回来。
“你爸爸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来,下个月再去找他好伐?”
但好几个小时过去,外公没有回家。
等到外婆烧晚饭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了,她淋湿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嘟囔道“糟老头子去哪里鬼混了?”,开门时刚想责骂两句,却发现来的是物业的人。
对方带来一道噩耗。
外公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也正因此提前两年退了休。也许是走得太急,也许是摔了一跤,他突然昏倒在绿化带边上,路过的人犹犹豫豫地拨打120。
外婆去了医院,没有带黎星川。她说闪闪,没事的,外公很厉害,你先吃饭,我们晚点就回家。
可黎星川从物业口中拼凑出了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
他在家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忽然窥见放在小房间里的观音像。外婆信观音,每天都会虔诚地拜一拜。
他学着外婆的样子,点燃几炷香,十分虔诚地磕头,恳求菩萨保佑外公平平安安。
就这么跪了一晚上,虔诚至极,直至双腿麻木到失去直觉。
凌晨,外婆披着夜色回来。
黎星川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而她孑然一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轻轻抬手,用枯瘦的胳膊抱住孙子。
外婆片字未提外公为找他才出门的事,只是说,闪闪啊,外公他的时候到了,先去天上享福了。
理解这件事需要一些成本,黎星川愣神好一会儿,动作凝滞。
片刻后,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泪眼朦胧中转过头,那座观音像慈眉善目,悲悯地俯视众生。
他从此不信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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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去世的第三天,黎星川罹患当时肆虐的流感,症状相当严重,痊愈后又观察了几天,在医院耗了不少日子。
等他身体康复回到学校,不知不觉过去快一个月,生活终于重回正轨。
当天晚上,他给许久未联络的季望澄打电话,却从新保姆口中得知一件事€€€€他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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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时间为什么过那么快呢?
黎星川叹气。
转念一想,他已经和季望澄冷战快两个月了。
这么说可能太肉麻,可他确实€€€€有点想念季望澄。
想和他一起打游戏,就算对方完全不会玩。
哪怕只是说两句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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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单白调整着手中的杆状设备,外形接近Go Pro,手柄上接着一个摄像头般的黑盒。
五分钟后,李玄知转过头,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单白对他比了个“OK”。
他们必须要向上级反应黎星川说的“末日”之事。这个外形仿Go Pro的玩意功能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协助全息投影会议。
开机。
“滴€€€€”
摄像头的绿光闪动三次,光束冲破空气,编织出了一名女性的影子。她穿着浅色的职业套装,容貌美丽动人,气质干练而不近人情。
单白不由自主坐直了,老老实实地喊道:“孟姐。”
这是他和李玄知的直属上司,孟姣。
李玄知把黎星川方才说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同她汇报了一遍:“……现在需要我们采取什么行动吗?”
尽管李玄知之前说“无法强制‘天灾’休眠”,但他们确实有一些手段,能够短暂地制衡‘天灾’,限制对方行动……差不多30天。30天,已经是组织的极限。
黎星川方才也被他们套出日期,陨石雨在1月30号降临,留给他们仔细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孟姣沉吟半秒,拍板道:“不急,别轻举妄动,我去联系先知,随时保持联络。”
单白并不知道组织还留有后手,稍显惴惴地问:“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之前他是为什么会同意休眠一整年呢?”
孟姣语气平稳地回答:“因为睡眠是‘天灾’积攒能量、自我进化的方式。”
“‘天灾’会同意组织的要求,一部分原因是形势所迫。在他成年,或者说,成长到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我们无法消灭他,他同样无法根除我们。”
单白心里咯噔一声,弱弱地说:“那……那现在是拿他没办法了吗?”
孟姣想笑,懒得正经回答这小屁孩,略一挑眉,逗他:“这不是,还有黎星川么?”
单白震惊:“什么!”
真要押宝吗?
“他难道能因为拒绝相信世界末日就逆转末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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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白说错了。
黎星川非但没有拒绝相信,此刻又一次陷入了对“世界马上就要末日”、“我们世界好像真的要完蛋了”的深刻怀疑中。
宿舍楼下小卖部九点关门,他没踩上点,只好绕路去学校综合超市,那里会开到11点。
而去综合超市要途径篮球场。
走到篮球场之前,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想,他似乎会在这遇到罗颂,并被对方邀请加入球局。
半分钟后,只听罗颂远远喊了一声:“哎呦!闪哥?来打球不?”
黎星川那颗经过室友两人长达近一小时的联手洗脑、刚落到实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胆战心惊地想:“啊?你可千万别叫我帮忙带尖叫啊。”
黎星川:“不了,这么晚了,打啥球啊。”
罗颂:“那你去哪啊?大晚上的。”
黎星川:“去超市。”
罗颂:“奥,给我带瓶尖叫呗。”
黎星川:“…………”
黎星川麻木了,全靠肢体记忆,支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走进超市大门之前,他绝望地想:“不会尖叫只剩下最难喝的红色口味吧?”
一看,货架空荡荡,红色尖叫在人间。
黎星川第一次体会到“眼前一黑”的感觉。
他买了瓶别的饮料,飞速跑回篮球场,把饮料递给罗颂,并且叮嘱他:“这几天屯点吃的喝的药品放在寝室,待在学校里,千万千万不要乱跑。”€€€€玉大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大型的临时避难所和物资点。
嘱咐完,黎星川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口一路狂奔。
春运高峰,他前些天都抢不到去容城的票,现在更别说了。
不过,根据他稀薄的记忆,外婆和小姨在容城过得不错,由于外婆系烈士子女、是老人,小姨在他家户口本上,她们会受到额外的照顾,而小姨那能把汽车抬起来的天生怪力,确实能一个顶十个,有她在,黎星川是不太担心她们受欺负的€€€€晚点再去与家人会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季!望!澄!
季望澄在末世的存在感,约等于0。黎星川记得他特意去他家找过几次,对方都不在,也不知道是去哪,只能寄希望于是他家派人把他接走了。
黎星川一边跑,一边给小姨打电话,一通忽悠她囤干粮囤水,对方口头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决定直接给她们下单物资。
上一次去季望澄家,是两个月前。
大半夜的,门牌号都看不清,由于拥有在“末世”时几次上门找人的经历,黎星川相当顺利地找到了季望澄的新居,37号。
院门是半掩的,可以直接推开。
黎星川深呼吸几口,平复心率,明明赶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却在此刻变得踌躇。
近两个月的疏离,实在不能不多想,他正在干什么?会不会已经休息了?会不会索性不开门呢?是不是回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像麦芽糖一样把他的手指糊住,动弹不得。
黎星川抬起手,糖丝般扯不断的思绪也跟着牵动。
他敲响了季望澄家的大门。
“笃、笃€€€€”
接着是等待。
很快,只听智能锁“滴嘟”一声,门开了,光线涌进黎星川的眼睛里。
逆着光的角度,乍一眼,季望澄的面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像是覆盖于极点的冰川,只觉得冷峻而遥远。
对方比他高一小截,影子投落下来,压迫感不言而喻,暖黄光线为他编织的柔和尽数沦为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