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纳闷,不过也顺着季望澄的话题聊了下去。
等这顿速食火锅吃完的时候,有个人拿着牛皮文件袋走进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黎星川:“……给我的吗?”
对方答道:“对。这是黎淑惠女士的诊疗记录复印件,您有权限查阅,但不能拷贝或带离。”
黎星川眉头一皱,直觉事情不太简单。
坐在对面的季望澄紧紧盯着他,眼神专注,两页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却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研究了一下,把线绳一圈圈绕开,拿出里面的复印纸,患者姓名这栏是规整的印刷体,出生地点和年月也能对上,是黎淑惠本人无误。
季望澄放在桌下的手指逐渐收拢。
掌背青筋绽起,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狰狞,像张牙舞爪的蛇。
自从身份被发现起€€€€也许要更早一些€€€€自从他决定和闪闪正常交往起,他知道这一刻一定会来。
季望澄默许它的到来。
以他的本事,瞒天过海一百年,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可人的欲望就是没有穷尽,一开始希望和闪闪当一辈子的朋友,后来期待能和他变成更加亲密的关系,等这些一一落到实处,更高层次的野望应运而生。
于是,事到如今,一种全新的、迫切的渴望,占据了他的心神。
€€€€这样糟糕的本性,也能被闪闪接受吗?
黎星川抽出第一张纸,雪白的复印纸如水般涌出牛皮袋,挤占视野。
铡刀临近了,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了。
冷冰冰的夜里,季望澄走进不知生死的黑色房间,他等待宣判,他等待死亡。
耳边仿佛响起“砰”的一声€€€€
黎星川忽然动了动手指,把纸塞回去,绳扣一圈圈地绕好。
除了名字之外,他一行都没看到,就这么把唾手可得的真相丢弃,仿佛那只是几张废纸。
“什么表情啊?这么紧张,是干坏事了?”
他对季望澄笑,态度松散,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不希望我知道的话,我就不看了。”
“我不想你因为她不高兴。”
你比那个人更重要。
……
€€€€“砰。”
是礼花棒绽放的声音。
第89章
最终,牛皮袋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黎星川隐约猜到季望澄可能对黎淑惠采取了一些不好的措施,比如私下套麻袋暴打她一顿€€€€至于原因,大概率是帮他出气,对方能忐忑成这个样子,估计不止“暴打”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非常过分的事,他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完美控制情绪,所以选择掩耳盗铃。
毕竟,季望澄看起来很不安。
而纵容的直接后果是,对方开启得寸进尺。
黎星川当然也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但有个人吃饭的时候盯着你看、打游戏的时候盯着你看、看电视的时候盯着你看、睡觉的时候直愣愣地站窗外大眼瞪小眼盯着你看……这就有些过于变态了。
到这个程度,已经能被称之为偷窥狂。
黎星川知道这大约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于是十分努力地忍了一整天,然而人类忍耐力终有极限,没过多久,他还是受不了了,质问道:“你完全没事做吗?”
“有的。”季望澄振振有词,“我在保护你。”
黎星川:“?”
黎星川:“外边有保镖。”
季望澄:“我还要陪你康复训练,。”
黎星川:“你拉倒吧,现在只是疑似身体不健康,你再陪下去,我心理都要出问题了。”
季望澄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自己,用疑惑的眼神望回去,那神态和单白如出一辙的清澈愚蠢。他常常这样做坏事而不自知,理直气壮到极致。
“你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吧。”黎星川直球出击,“没事别老瞪着我,€€得慌。”
季望澄微微一愣,表情变化依然很浅,仅是眉心微蹙,但身后的影子像被雷劈了似的根根炸起,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黎星川:“咳……你懂吗?就是……”
季望澄垂下眼睑,
影子们二度爆炸,糊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刺猬球,像搁浅的河豚一样,又气又伤心。
“我……”他稍微放低音量,“我很烦吗?”
黎星川:“……”
好一道送命题!
他当然不能承认,为自己开脱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误会。”
季望澄:“那是什么意思。”
黎星川:“……”坏了。
他想了想,再度使用大白话描述道:“睡觉的时候别盯着我,我打游戏你就出去找个凉快地方待着,行吗?”
季望澄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略显低落。
他的缺点是听不懂人话,一切暗示原地失效,优点是信守承诺,还算有药可救,于是他严格执行黎星川定下的“规矩”,给他留出了些许个人空间。
黎星川又在病房里住了两天,观察结果还算乐观。
尽管没能恢复“无效化”能力,他手上的“葵厄”倒是基本控制住了,老老实实栖居在手背上,没吱声,也没再到处乱爬。
身体方面,除了几天没出门吃完就睡重了一斤半,身体各项指标显示他十分健康。
黎星川希冀地问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医生打太极:“再观察几天吧。”
黎星川眼巴巴道:“后天可以出院吗?你能不能跟他们反应下呀?”
医生无权自然是给不出确切答案的,只能打哈哈:“好,我会替你争取的。”
闷在病房里的日子让人发霉,没有新鲜阳光,吃完饭想溜达,也只能在不到四十平的空间来回打转,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好歹有人陪。
黎星川终于明白了罗颂的心情,严格来说,罗颂比他更惨一点,病房不如他的大,每天上网时间还被严格限制。
他点开罗颂头像。
-【怎么样了?】
-【好点了不,啥时候能出院啊】
消息是晚上发的,罗颂第二天下午才回复,估计是才拿到手机。
【罗颂】:[大哭][大哭][大哭]
【罗颂】:我已经好了,医生不让我走
【罗颂】:说还得再观察一礼拜
【罗颂】:这日子我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要跳楼!!
【罗颂】:不过护士现在允许我一天玩俩小时手机,嘿嘿,感觉人生还是有点盼头啊
这没出息的劲头把黎星川逗笑了。
果然,感到难过的时候还是得找人比惨,一经对比,幸福感油然而生。
因为太无聊了,他时不时尝试与手上的小东西交流,在心里说些话逗它,比如“你是不是哑巴啊?”、“你也是‘小季’吗?”、“你是个乌漆嘛黑的丑娃娃,不服来辩”……但它闷葫芦一个,任由黎星川叭叭个不停,打死不肯开口。
以影子们的闹腾程度来看,这位“小季”不应该如此文静。于是,黎星川初步猜测,它不是不爱讲话,只是开口需要一些条件。
又过了一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黎星川刚解开两颗纽扣,突然听到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声。
【闪闪!】
【它们偷看!】
像是影视剧里的传音入密,这声音直直传入他的大脑。
……偷看?
他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浴室设计得相当简单,干湿分离,淋浴区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墙壁和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洗手台和沐浴用品的颜色也非常浅,整个浴室内,唯一深色的物品就是淋浴区外的长方形脚垫。
脚垫上面印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正啃着竹子。
熊猫耳朵好像动了动。
黎星川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然而定睛一看,那只耳朵上似乎漂浮着袅袅黑雾……
他当场吓得夺门而出,把浴室门反手摔上,下意识呼唤道:“季望澄!!快来!”
“€€€€季望澄!”
眨眼的功夫,无所不能的小季同学瞬移出现在门口。
他走进来,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季望澄问:“怎么了?”
黎星川:“浴室里有东西!”他手脚并用,比比划划,还处在受惊的劫后感中,语言组织得相当磕绊,“是一个黑色的……黑雾一样的东西……附在脚垫上……鬼一样的……”
听到第一句时,季望澄的神态凝起一丝警觉,目光如箭矢般射向浴室大门。
然而,黎星川的补充描述,令他紧绷的状态突兀地松垮,并逐渐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
视线开始在空气中乱跑,不敢和他对视。
手背到身后,罚站一样站在原地,浑身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