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是敌非友,张凡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又不知该如何抒发,便牵着马站在原地看他。旁边有士兵饿了,对着庭院里的汤流口水,请示的时候他随意地挥挥手,立刻有好些人一拥而上,捡了大锅旁边的碗去盛。
那边的陈胜将一碗汤喝完,享受般喟叹出一口长气:“你赢了,不过来说几句赢家的场面话?”
场面话?张凡放下缰绳,慢慢踱步过去,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但随着脚步越近,就着周边火把的光,他看清了陈胜随意搁置在身边的碗,里面好像是……一个手指头?
不等他细看,身后已经传出土瓷碗碎裂的声音,有士兵大叫:“别喝!这他妈煮的是人肉!”现场乱作一团,一个接一个士兵手里的碗摔落在地,跑去一边呕吐。张凡转身,看见了那口大锅里,有只被拨弄出的、煮得烂熟露出白骨的手臂正搭在边缘。
立马联想到饥荒年代易子而食的张凡,对着陈胜面露嫌恶,但眼睛一错,又看见了他左臂上空荡荡的衣袖。他脸上的神色再度复杂起来。
陈胜倒是坦然:“把你可怜的眼神收一收,来给我个痛快吧。”
张凡没再说什么,抽出腰间的刀,亲手给了他痛快。血液溅在他的脸上,黑暗中,他看见陈胜的脸映出了跳动的火光。这个和他来自同一时代的高中同学,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咒骂,不是后悔,而是问他:“张凡,你还记得你爸妈的名字吗?”
“我不记得了。”
“这才穿来几年啊……”
张凡的手松了,陈胜带着满身血慢慢坠落到地上,眼睛依旧看着他,瞳孔已经慢慢涣散:“好想回家啊……”
之前用罂粟恶心了观众很久的反派终于下线,弹幕上有说“杀得好”的,也有说“妈的,竟然感觉有点可怜”的。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良辰美景却抓着那句台词,在一片汹涌的弹幕中发出了一句:“为什么陈胜会不记得爸妈的名字?”接着又很快在一片潮水般的弹幕中被淹没。
良辰美景实在是个喜欢抠细节的观众。没人搭理他也不在意,继续往下看剧集。
在陈胜死后,城池里搜出了大量的火药,张凡看着军火库里面的东西面露震撼。他们还搜到了大量的火药原材料:硝石、硫磺、木炭,当中连配比都试出来了。
为什么陈胜把东西做出来了却没有用,张凡并不清楚,但这些东西,或许可以改变€€国一直以来挣扎的局面。
事态发展一开始也如张凡所想,武器更迭,€€国的胜算大面积增加,很多城池都被收复。但偏偏就在一切往好的方向走时,一直镇守边关的那位大将军死了。
著名将领死亡,士兵士气衰竭,荒族开始乘机大面积反扑不说,他们竟然也拿到了□□。
在张凡眼里,这个所谓的荒族就像是传说中的气运之子一样,将€€国打得节节败退。火药的出现,只短暂地挽救了€€国一瞬,又很快在荒族的手中发扬光大,将他们推向了更快的衰败进程之中。
最后兵临城下的时候,张凡和摄政王傅百川一起站在城楼上,他看着周遭的将士奋力杀敌,看着数不清的人命堆叠成了尸体,单手摸着城墙上的青砖:“感觉像做梦一样,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好像他们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张凡又看了眼自己的系统面板,上面的任务进度已经走到了99%,关于€€国的版图,也只剩下脚下这一块还在显示“交战中”。但他丝毫没有可以回家的喜悦。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侵略者,哪怕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还是像个伥鬼一样,在帮助这个所谓的“昏君游戏”去侵略别人的国家。
而且这个系统之前应该也成功了至少三次,只是这一次,走到了亡国的进程。
又一处火药轰炸,眼看城就要破了,张凡气愤又无力,隔着虚空想打在那处面板上:“什么东西,高高在上的摆弄别人的人生,你算什么东西!”他的拳头穿过虚空,砸到了城墙上,溢出血迹。
到了这个地步,傅百川依旧镇定,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没有说话。
砸了几下,这块简陋的面板闪了闪,像是信号断线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他发泄够了,慢慢瘫软到了地上:“好了傅百川,你还在考虑什么?”
张凡抬起脸:“杀了我。”
傅百川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杀了我,就能重来。”张凡眸光很是平静:“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吧。”
傅百川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一时只能听见底下兵刃相接的声音。
过了半响,傅百川才和他对上视线:“你早就猜到了。”
“对。”张凡在面上扯出一个笑:“傅百川,不用心软,这也是我的选择。”
没有痛苦,没有落泪,在即将落幕的最后一刻,他们两人之间是静默的,无声的。傅百川向他伸出手,两人紧紧交握,张凡被他拉起,身体靠过去的一刻,那把随意抽过来的兵刃,也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嘴角溢出鲜血,眉心微皱了一下,又松开:“傅百川,下次,要赢啊……”
一直镇定的摄政王单手按住了他要垂落下的身体,手背浮起了青筋,眼眶有一点微微的红:“我记住了。”
他拿着刀的左手垂落,镜头给到上面的玉扳指。白玉一样的指环从他清瘦的手指上滑落下来。四周变成了漆黑,只有这个玉扳指掉落下来,四分五裂的清脆的声响。
它几乎碎成了渣。
镜头在这里停了十几秒,接着,字幕和片尾曲跟了上来。
这算是个开放式结局。
良辰美景看到这里,始终觉得有几分不得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有哪里不得劲。昏君游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最后也没说。还有之前的某些安排,感觉几个伏笔都没有合上,这让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特别是关于“满朝文武皆忠臣这点”,良辰美景知道,确实可以按摄政王多次重生来解释这点,他肯定能分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臣,重生后只让忠臣进入朝堂。但问题是,人其实是复杂多变的。忠和奸有时候,甚至算不上那么分明。一次次的重生,不同的境遇,人性面临考验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些忠臣没有变?
他打了一段剧评,删删改改了半天,一直没写完。
良辰美景叹了口气,干脆先关了界面,想刷刷其它的。但退出网页就刷到了一个“《昏君游戏》结局声音”的话题,热度上升很快。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局有什么声音?不是戒指掉了的声音吗?
带着疑问点进去后,发现里面是一个网友发的视频截屏的录屏,配文:看电视声音有点大,我想关来着,结果按反了,就听见了这个!
下面好多评论都在说:我也去看了,音量按到最大,真的听得见!
视频正是《昏君游戏》结尾戒指掉下去的画面,但清脆的玉碎声后,一开始是安静的,后面是淡淡的录制声一样的嘈杂。听起来像是接了电话,声音断断续续。
“对,还在玩那个。”
“别提了,打了第八次了,刚拿到昏君成就。”
“摄政王在己方阵营的时候是真好用,换了敌方简直离谱,我金手指拉到最大了都……”
这段话直接让剧粉一片哗然。
真实,虚幻?
所谓的“昏君游戏”,竟然真的是游戏,甚至于陈胜和张凡都不是玩家,而是特殊的npc?
之前在剧中,为什么陈胜不记得爸妈的名字,为什么那些忠臣在不同的境遇下还是能保持“忠”……这些违和的地方,其实是游戏设定只面向玩家,没有完善到的人物细节吗?
还有前面三代的昏君,其实是前三代的游戏?
【喵喵喵喵喵:我不能接受!张凡放弃了回家的最后希望来试图改变这一切,摄政王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为了挽回国家呕心沥血,你告诉我他们其实就是游戏中的一串数据?!】
【江湖一盏灯a:陈胜也是啊,他虽然可恨,我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他死的时候说想家,我他妈真的。到头来你和我说他们都是数据?有这么真实的数据吗?】
【让姨姨亲下粉爪爪:真要这么说的话,摄政王重生这点在游戏的计算之内吗?我觉得不在啊!玩家根本没发现这点,只说不在一个阵营摄政王很难搞。但你要换个视角看的话,摄政王其实相当于在这个游戏中觉醒了啊,那他还算是数据吗?】
【SC一生推:我靠,细思极恐!】
【铁马冰河R:对于玩家来说他们是数据,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就是真实的世界吧。他们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摄政王记得自己原来君主勤政爱民,历史的史书也有其他皇帝的过往。他们是人,只是和我们不一个维度的人】
下面评论呜呜哇哇了一片。
良辰美景看完了视频后,将之前打下的字一个一个全部删除,静坐了一会后,他敲出了这样一段话:
明余渡,貌似是个很喜欢在作品中探讨生命意义的导演。
《成仙》主线是修真者的执念,但仔细想想,女二鲛人和男二小师弟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能让女主江萤活下去。《全球异化》里面更直观,种族的存续,选大局还是选小我的存亡。
到了《昏君游戏》里面,在“回家”与否的选择题中,陈胜选择抛弃人性,为了活着,他害死了很多人。主角张凡抛弃原有的阵营,在明明可以回家的选项前选择赴死。以及最后隐藏的结局,摄政王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到底算不算生命的问题。
明余渡这个导演,看似在剧中不断的发刀,让角色死亡,但实际他要表达的,却总是相反的一面。
他对生命的认知和感悟,好像和普通人不同。
明余渡对生命的感悟确实和普通人不同。
在和江澈对峙完后,明余渡回家就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明姝死亡前的那一幕。她当时因为再度逃跑,腿被完全打断了,身上遍地都是伤口,腐烂的地方甚至有苍蝇落在上面。
那时的他不懂,只是想靠近自己母亲,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她身边,哭得抽抽搭搭。
或许是内脏出血还是什么原因,没有救助的情况下,明姝即使求生意志强悍,也没能抗过去。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她一直近乎疯癫的意识陡然清醒过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明余渡,用最后的力气重复一句话:“是妈妈对不起你,你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这句母亲临终的遗言,成了明余渡忘了原因、但仍记在心里的执念。也随着年岁增长,演变出他对生命二字的独特感悟。
第57章 真实事件改编
◎现实向电影◎
明余渡从梦境中醒来, 依稀感觉母亲紧紧握着他手的那股力量还在。
就像是穿过了时空的长河,穿过那些并不美好的时光,明姝的手和他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这股独特的力量, 抚平了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留下愈合的疤痕。
黑暗中, 明余渡缓慢地眨着眼, 就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室内的窗帘拉得严实,暖气让室温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身上的薄被蓬松,身下也像是陷在了云朵里一样。一只手横过来, 带着一点重量搭在他的胸口, 弗拉德声音里犹带着浓重的睡意, 身体靠过来,叫他Honey。幻化为银狼本体的严昼在另一侧用头拱了拱他的脖子,被子里的狼尾缠在他的腿上。
明余渡缓缓闭上眼。
……
新年过后, 大家无论嚷嚷着多么不想,都得开始收心复工。
白梨正在和经纪人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有两部戏试镜都过了,档期原因, 只能选一部。两人还没拍板, 先收到明余渡的消息, 想让她演新电影的女主。
初版的剧本并不厚, 看着只有几页纸。但和她凑一起完整看过一遍后, 这个一向以强硬作风闻名的经纪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痛色。白梨的手指落在上面“真实事件改编”的几个字上, 轻声叹息:“这应该是冲着拿奖去的。”
经纪人拍了拍她的肩:“决定演这部的话, 就好好演, 别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我其实……都有点怕我演不好。”白梨合上纸页:“我去见见他吧。”
这部电影角色不多,剧情开端看着也很简单,甚至偏向白水一样的日常。但越往后看,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越觉得痛。就像是脸被覆盖在塑料布下,越呼吸越觉得窒息。
白梨捧着剧本到了明余渡的办公室。她想问的很多,想问这个真实事件的原型,想问剧本中的女主现实中的结局。助理给两人面前端上温热的茶水,在徐徐漫延出的茶香中,话音流淌了出来。
他们谈了很久,白梨越聊,后面情绪越沉重。她最后问的,是剧本中开场出现的那个小孩:“他也是有原型的吗?”
明余渡端起茶碗:“有,而且不止一个。”
见白梨脸上露出更加沉重的表情,明余渡抿了口茶水,才道:“你还记得我们拍《成仙》的时候,有人挖走剧组两个演员吗?角色的原型中,就有部分来自于他。”
江澈。
最开始穿回来的时候,明余渡对于江澈的构想很多。在一切情况未知的前提下,他将这个人想象得强大、复杂、阴险狡诈。他将江澈称为X先生,算是对这位并不欣赏的对手的尊重。
但真实见到这个人后,他发现江澈的形象实在很颠覆。
重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机遇。江澈得到了,但他唯一想弥补的遗憾却是江以胜。
那天在江澈喊出那句话后,明余渡让保镖清场,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为了让明余渡相信,江澈说了很多关于前世的话。
前世江澈没有进过娱乐圈,也没有搞出过什么白果传媒,他按部就班地等着进自己父亲的公司,给父亲当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