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葛巢如法炮制在王家染坊行荡秽科仪,又伐走那引雷入体的丧木,高长松便张罗着将他家的旧匠人买下。
以身份论,这群人投胎抽中下下签,在唐直接生了个贱籍。
唐代有“良贱不婚”之说,这贱包含惰民、乐户、渔船、伴当、世仆、丐民等等,寻常匠人属士农工商之工,可王家的匠人都属“世仆”,算贱籍。他们的法律地位等同牛马,是不算人的。
高长松接过公契,至此这五匠人便属他,高长松自然不会让他们住在高老庄,安排在染坊后院。这五人听后都不大肯,面带畏惧之色。
高长松想后道:“院中作祟的萧氏女已被净尘大师超度了,不必担心,看这院内多敞亮。”
闻“萧氏女”三字,匠人中年纪最大的顿时一抖,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他是五人中最有威望的,其余人都看他,只见他向高长松深深拜下,也都照做了。
高长松给唬了一跳,他平日里最常见的是拱手礼,哪见过这阵仗?赶紧将人扶起来了。
*
买定匠人又缴租,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2”的第一个任务便完成了,种田系统的根据地中也多了一块新地图,跟其他买定的产业不同,高氏染坊明后跟了个小括号,后面写“租”。
高长松无语:也太细致了吧!
经营上染坊跟豆腐坊肖似,都吃手艺,王家旧方已被对家尽数学去了,高长松既想做这生意自然要推陈出新。
相较前代,唐代染业空前发达,待发展至盛唐,街上随时可见绯红、绛紫、青绿等颜色。明皇也流行过一阵,尤其受佛教人推崇,认为其色有驱邪之效,故僧人袈裟色为明皇。只可惜到唐高宗时期,皇帝认为其色近乎于日,日是帝王的象征,又不许百姓用了。
眼下正处武德四年,百废待兴,百姓多还是穿灰粗布,可随休养生息、家富足后,街上的颜色也靓丽了些。
王家曾经的对头,也是眼下古格镇最大染坊,便是因染了手绿,闻名于此,曾听说有胡商路过此,为其布色泽惊叹,还带去唐朝卖了。
高长松翻了《天工开物》,发现甭说青绿了,绯红、靛蓝、绛紫、明黄等色的染法一应俱全,这可是后世智慧的结晶,靠此想要在染业上有所建树,还不是轻轻松松?
为此高长松观察一阵子街景,直接跳大红大紫就有些过了,试水的话靛蓝不刚刚好?
《天工开物》上有明确的造靛法,什么“蓝草叶与茎多入窖,出蓝汁后,每一石浆液放五升石灰云云……”
高长松看这叙述,其实也摸不准是何意,可他却知其记载的配比量是最珍贵的。
至于蓝草,他倒知道这是什么,就是未来人常喝的板蓝根啊!
比较可惜的是,眼下虽有医书记载板蓝根清热解毒之效,它却未从大批草药中脱引而出,眼下也没太多人用它造靛青。
高长松先前在高老庄附近找了一阵,还真给他找到野生的板蓝根了,而且量还不少,眼下正好用作试错,至于其他,他则留种再种,论栽花弄草,他还是有点心得的,小范围培植没什么问题。
而且,若赶不上供应,还可以买商城的浓缩营养液,那可便宜,且不限量,用水稀释了催种板蓝根,还是能保证量的。
……
将《天工开物》的方子给匠人后,高长松便撒手不管了,专业人干专业事,他何必在那碍事?然他又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事便往对家看他们的染布,偶尔也从路过胡商手上买布看。
高长松发现,眼下的大部分不色都偏灰,看着其貌不扬。
正当他私下里遛时,却又跟一人狭路相逢了。
净尘大师看着高长松,满眼透着惊喜,他脸上分明写着“我果真与十二郎有缘”。
看得高长松有些害怕,连忙环顾四周,就怕葛巢从哪杀出来,这要杀出来可就说不清了!
让高长松想不到的是,净尘同他竟有话要说,只听他道:“上回我同施主说镇中怪事频出,妖魔肆虐,原因小僧已知。”他说,“友人自东土大唐传信与我讲明原因。”
高长松:等等,虽然我也很在意啦,但你为何要跟我说?!
净尘:当然是因为十二郎有我佛家的慧眼啦!
此刻,远在东土大唐的钟离€€打了个喷嚏。
只听他身旁人嫌弃道:“胡饼渣、胡饼渣要喷出来了!”
第34章
钟离€€与净尘相识于山野。
却说净尘十六那年云游四方,自乌斯藏一路向东往长安去,路遇北仲山。此山周围有瘴气作天然屏障,山内也不知是被人摆了阵法还是为何,置身其中仿佛遇诸葛孔明的奇门遁甲,总难脱出。
面对这一切净尘处之泰然,食山中野菜、浆果,饮那山泉水,囿于阵法之中却不忧戚于心,他听虫鸣鸟叫,观鱼在溪流中游动,落雨时端坐于洞穴中听雨打芭蕉的声响,如是过了近十日,观鱼时竟然看一人手持削尖的树杈丫,钉穿鱼腹部。
净尘先一愣,随后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钟离€€见他如此,思索两秒,干脆将树杈举起来,似让净尘更清晰看见鱼的惨状,随后认真道:“你要吃吗?”
净尘略有些苦恼,可他是个天然的,不懂得吐槽的人,于是他为难地对钟离€€说:“不、不必了。”
钟离€€从善如流地收回鱼,他甚至有点如释重负,因不用跟净尘分鱼吃。
之后几日,净尘每每跟钟离€€相见都在看他打野食,什么鱼、鸟雀、山猪、脱兔,但凡是这山中能吃的都给他吃了个遍。
净尘是自己不杀生,却不会阻止他人食荤的人,只是他好奇:“我看施主几次都在打野食。”因频率太高想问一声。
钟离€€却淡定道:“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吃。”说话时他正在用河泥包鸡烤了吃。
哎,只可能他随身只带了盐巴,却未带其他香料。
他道:“这北仲山上其他不说,野味倒鲜美得很,只要用盐抹一层便可食。”又毫无意识地邀请道,“法师要来一口吗?”
净尘当然推拒了。
这二人间最常见的对话竟然是“要来一口吗”“不了、不了”,也够绝的。
又过几日二者齐力破阵下山,这本从来有去无回的北仲山便成了寻常之山。
此事后二者分两路下山,本以为再也不可见,再撞上时乃是净尘渡化妖怪时引得那妖东逃西窜,竟撞上了不知从何来的钟离€€,被后者一口吞了。
净尘豆豆眼:?
倒是钟离€€见怪不怪地表示:“只是我修行的一门功法罢了,那妖物还能出来。”
因他二者缘分颇深,便有所联系,净尘多写信,钟离€€收了便回,他好歹记得和尚不喝酒不食荤,于是常给他寄些香料。
净尘:那个……我们僧人是不食五辛的……
本次护送重宝路过乌斯藏,他便去见了净尘一面,这回送的是“据说释伽牟尼所创的咖喱”。又说这二字从泰米尔语解释意为“多种香料混合在一起”,还是他专从丝路上寻来的。
他问胡商:“我要送一僧人吃食,送甚为好。”
胡商极力推荐释伽牟尼创的咖喱。
接到此理净尘又露出了常见的、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困扰表情,后二者又匆匆话别。
*
净尘自钟离€€来处去,扫荡不少邪祟,又思及对方所言“护宝是为防大妖窥伺”,便驿站传书,问对方所防大妖为何,不日便得到钟离€€言简意赅的信件,其言不出净尘预料。
……
“十二郎可听说过穷奇?”净尘问道。
高长松这回精神了,这题他会,神采奕奕道:“可是四凶之一的穷奇?”
净尘听后显然有些惊喜,笑颜纯净如孩童,高长松看了眼便觉被他的笑容闪到了,可恶,这佛光普照的感觉!
净尘慢悠悠道:“不错,正是四凶之一,《山海经.海内北经》有言:穷奇状如虎,有翼。又有奇书记载: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
他拽了两段文字后说起能人异士对穷奇之解,非人力所能应对,人间界的修士、法师只可驱赶穷奇,却无法剿灭。那九重天上的神明能否渡他不可知,可看在他是远古至今变存在的凶兽的份上,应是不会动手的。
“穷奇最大的弊病便是那身瘴气,由他经过之地,邪秽丛生,想来这妖一路随唐船至今,又顺流而下往唐国去。”净尘道,“我听闻他在长安前大闹一番,又被众僧并道家师一同赶走,往北俱芦洲飞去。”
高长松反应一秒,北俱芦洲?北俱芦洲是哪?哦,他是在西游记中的大唐啊,那是传说中妖魔丛生之地?那没事了。
高长松反应很快:“也就是说,这镇上一应怪事皆是穷奇所害?”
净尘点头:“理当如此。”
高长松又听见耳边传来叮铃叮铃的任务提示,他先前未出发相关任务,却因净尘这番解说得到额外的奖励。
系统还给其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暗影丛生之真相”。
高长松看了一眼奖励点,竟有些动摇,哎,就算不入佛门也跟净尘大师搞好关系吧,多好一大师啊!
……
高长松回家时却碰见了跑腿,此人似是姓陈,也不清楚他在家中行几,众人见了也就称喊他一声陈大。
陈大干的营生很不高明,他成日在驿站前徘徊,信差对乌斯藏了解不足,于是他收对方几个铜板,走街串巷给人送信。
这份工若说有何好的,便是收了信的人家若高兴了就会给他打赏,积攒一番打赏可比跑腿挣的钱多,养自己一个全家不愁。
他因此未去做正经营生,耶娘成日在家里长吁短叹。
陈大见高长松先问好,又说这信是从乌斯藏更西北边来的,寄的人叫左居正。
高长松一听左小道长,大惊,赶忙给陈大摸了几枚鸡蛋,就把人打发走了。陈大倒高兴,想这富户就是不同一般,提溜着鸡蛋跑了。
本是高香兰接陈大的,高长松让她去找葛巢,一眨眼的工作,葛巢急匆匆跑出来,竟连冠都未戴正,高长松看他这狼狈模样,感叹真是师兄弟情深。
葛巢:师弟是否又有奇遇?
由葛巢展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后,二者都心情微妙。
原来左居正与高长松分别后由不分东西南北瞎走,最后竟差点回唐的地界,然他想自己还有许多未尽之事,也不曾感到凡尘对他心有何磨练,决定往乌斯藏回。
葛巢暗骂:呆子,直接回去也无事啊!
可这一路上却见不少残秽,左居正忧心忡忡,唯恐是又逢妖魔出没之乱事,那未修养几年的百姓又要立刻投入征战中。
高长松看后倒不觉得有何,他从净尘那听得太多,眼下几乎没有能吓住他的了。
与他不同的是葛巢,只见他表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盘算什么,最后等他消化完便对高长松道:“这确实不对劲,恐为天下大乱之先兆啊。”
高长松想起净尘的话,嘴角微抽:不至于、不至于。
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高长松踟蹰过后喊葛巢附耳而来,葛巢本以为高长松会说什么,哪知道竟引出了净尘法师!
他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钉在高长松身上,引得高长松说不出话来,只能讪笑。
他甚至脚底抹油想跑了,却在一只脚踏门框外前听见幽幽的叹息声:”十二郎,你们何时私私相授了,我竟然不知。”
高长松:。
我不是!我没有!
只听见葛巢幽怨道:“无论如何,有妖魔频生,尔等还是得护好自己,那雷符听说十二郎练得一般,不若我先将那雷木制成法器,送予你傍身。”
高长松这还能不答应的?当即点头道好啊好啊,破费了之流。
葛巢又叹口气,随即不知想了什么,又恢复以往之神采了。
‘哎,就算是聊得来又如何,我可是给小师弟打法器的大师兄,难不成你能给小师弟做法器?’
‘这一局,是我等胜了!’
净尘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