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脚步,不解,不多看多管, 宁裴别过眼,准备无视而过,然而周厌跟头顶长了眼睛一样,直直朝他跑过来,喊:“裴宝!”
光线暗,一晃眼, 差点看成五年前的少年,周厌从前也经常这般朝着他奔来, 从幼儿园到高中。
宁裴定在原地,直到周厌跑近, 宁裴看清, 方才周厌嘴里咬着的不是什么烟, 而是长条形饼干, 盒子藏口袋, 露出脑袋。
目光太认真, 周厌察觉,连忙把盒子掏出来解释:“不是烟。”他记得宁裴不喜欢他抽烟,怕被讨厌, 说得慌里慌张, “没抽烟,你以前说抽烟不好, 就再也没抽过。”
心情不好的时候顶多喝酒, 宁裴没说过酒不能喝。
哪知道喝多了, 喝出问题了。
宁裴一愣, 周厌怕他不信,补充:“没骗你。”
宁裴没不信,周厌直直看着他,不是说谎的样子,只是记起见周仁那天地上他捡起扔掉的烟头,但那些都过去了,不继续这个话题,宁裴问:“有事吗?”
周厌冻得手通红,脸也通红,外面寒风那么大,不知道在这蹲了多久。
宁裴把手缩进袖口,“没事我走了。”
“一起。”周厌抓住他袖口,正好隔着衣服牵住手,两人皆是一愣,周厌率先放开,直直盯着宁裴看,“顺路,我有车。”
谁家顺路要等两个多小时,宁裴无法戳穿,摇头,转身就走,然而周厌又追上来,和年幼刚认识时一样,宁裴不说话,拒绝沟通,周厌不管不顾跟着,还要吵闹,问:“裴宝,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用。”
“那你冷不冷?冷的话我去开车。”周厌厚着脸皮跟在宁裴身后,隔一点点距离,盯着宁裴被羽绒服帽子遮住的后脑勺,内心却雀跃。
和裴宝一起回家了。
不用再做梦了。
路灯下,影子被拉长,四周寂静,脚步声此起彼伏,宁裴吁出一口气,明白他只要说一句,周厌定然能接上下一句,他太了解不过,干脆不再搭话,如他所想,周厌果然噤声,没从前那么不依不饶。
这条路本该很短,但一想到周厌在身后,离他不远,宁裴心里就有种无力感,路也变得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
他想,就算当了朋友又能怎么样?
上了楼到了门口,周厌站着不动,宁裴强迫自己不要回头,进门,关门,靠在门边,宁裴闭上眼想马上睡觉,然而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赵乐乐打来的视频通话。
赵乐乐如今小学二年级,喜欢扎羊角辫,每周都要给他打视频,有时候能接到,有时候接不到,全看宁裴忙不忙,而距离上次,已经是一个月前。
宁裴收拾好情绪,刚接通,赵乐乐哇地一声,哭了。
“乐乐怎么了?”
赵乐乐扭扭眼睛:“哥哥,我不想写作业!”
“怎么不想写作业了?”面对赵乐乐,宁裴语气温柔,耐心十足。
“反正不想!”赵乐乐假哭两声作罢,转而道:“哥哥我给你看你的新房间!”她噔噔噔跑出去,镜头一转,拧开一扇新门,门后,一张床,一张新书桌书柜,风格简单,都是宁裴喜欢的样子。
宁裴一愣,搬了新家后他还没回去过,或者说,过去五年,除去过年,他都不回去,忙,还有不想,怕遇见不想见的人。
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承载他最美好和最不美好的回忆。
然而还是遇见了。
现在换了新家,赵乐乐问:“哥哥什么时候放假?放假了能不能立马回来?”
宁裴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不一定,有事会晚点。”
赵乐乐嘴巴一瘪,“好叭,那哥哥有没有看寄过来的东西?”
宁裴一愣,想起那张照片,赵乐乐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没时间看,细数:“里面还有我画的画,还有你的玩具,你快看嘛!”
被她催得没法,宁裴进房间,从床底拉出纸箱,放了一半进柜子,另一半塞不下,还在。
果真如赵乐乐所说,有画,压在底下,画上是他,宁裴笑,赵乐乐也跟着一起笑,问他自己画的不好吗不像吗。
宁裴说像,翻一翻箱子,忽然顿住,一只脏兮兮的娃娃藏在角落,凶巴巴看着他,还有点可怜。
镜头正好在那,赵乐乐嚷:“这个是在哥哥床上找到的,好丑啊€€€€”
“不过哥哥都让他上床了,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啦!”
娃娃旧了很多,陪着宁裴过了五个新年,一直没带走,如今被赵乐乐寄过来。
宁裴撒谎:“不重要,就是普通的娃娃。”
周厌在门口站到白川电话打进来,进了门才接电话。
白川不和他废话,直奔主题,“明天约了训练赛,你早点过来,还有,你这个月直播时长不够,你现在得空,不如直接开播……”
“不播。”
白川听出他和平时两样的语气,问:“你高兴什么?”
周厌笑一声,还能高兴什么?高兴同宁裴一起回家,说了那么多话,奢求成了现实。
他不答,只说:“明天早起,睡了。”
不等白川多言,他挂断电话,看附近商家,回忆高中时候宁裴爱吃的早点,定了早起的闹钟,五年没起这么早过,要么干脆不睡了,爬电脑前,开直播。
电脑是前几天白川送来,怕他以后经常要住,毕竟和成嘉伟闹开,从前是暗地里,如今是明面上,以周厌脾气,今天没打起来算好的,免不了争执。
直播到早上,粉丝兴奋了,周厌精神抖擞出门买早餐,等回来,立宁裴门前一上午,没人开门。
抖擞的精神蔫了,白川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车还得用呢。
只好走人。
宁裴不知道这一切,恰好在周厌买早餐时候出门,一大清早钻进图书馆整理核对前一周的实验数据,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直到中午,导师打电话来问他人在哪儿。
宁裴正拿着一片面包啃,图书馆不让吃东西,他就出来,坐在外面台阶上,中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很温暖,宁裴实话实说。
导师问:“你又在吃没营养的东西?”
宁裴不答,马上就要吃完,导师叹气,“之前答应过你的,凯尔德教授的讲座,时间定下来了,下周六走,去一周,你有时间吗?”
手上还有活没忙完,然而没时间也得挤出时间,毕竟那是凯尔德教授,期待已久,宁裴精神振奋起来,应,有时间,语气都比平时雀跃。
导师失笑。
得了喜讯,宁裴不想在图书馆待下去了,回实验室,把和凯尔德教授研究方向一致的实验数据全部找出来,还有他自己的论文,大部分在家里U盘上,趁着这几天要全部整理好,他没有拖沓的毛病,做什么,就一定要马上做好,于是转道回家,电梯到了楼层,门开,脚步停滞,看向对门方向。
幸而没有动静,然而他家门把手上放着一份早餐,袋子被拎得皱巴巴。
宁裴看了眼,是以前经常当成早餐的卷饼和豆浆,不过凉透了。
站了一会儿,宁裴把袋子取下,挂到周厌家门把手上,进门。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有人会把他曾经经常吃的东西错放在他家。
除了周厌。
“厌哥,你的快递!”
TUT基地,刚结束训练赛,一行人外出觅食,回来后涌进训练室,周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在进行基础训练。
辅助把快递放到周厌脚边,又把给周厌带的吃的放桌上,没敢再吱声。
周厌训练起来公认的不要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尤其刚才训练赛他们队落了下风,惜败,一到这个时候,周厌就会狂虐自己,就算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他也会如此,他的字典里仿佛不允许存在输这个字。
他们打职业的,多少都有点冠军梦,周厌这么虐自己,他们也不能干看着,多来几次,就被带动起来了,辅助记得自己刚进队那一年拿了冠军,他从其他队转来,那时候还是个青葱小伙,短短半年,成了油腻青年,赛后采访主持人角度刁钻,问他在TUT经历了什么。
辅助:经历了厌神无止尽的摧残。
他描述周厌如何没日没夜刻苦训练,如何把他们带动训练,这些从周厌进入TUT一直不为人知的事实被披露,主要因素是那会儿周厌被骂得很惨,因为他在直播的时候嘲讽一名游戏主播练好技术再来,虽然是实话,然而依然被罚款被群嘲,他需要一些正面形象。
教练拍了拍手提醒大家一会儿回去会议室复盘开会,然后离开,周厌两耳不闻,然而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撞了他的手肘,屏幕上跳出“Game Over”字样,周厌抬头,眯了眯眼。
成嘉伟凑过去看一眼:“一个小时,状态下滑了啊。”不知有意无意,成嘉伟笑笑,正要从周厌身边擦身而过,被一把抓住手腕。
眼看着气氛不对劲,辅助连忙甩开鼠标,从上次嘉伟出事之后,队里气氛就一直不太对劲,这一周他们连续打了十几把训练赛,十分疲惫,状态不佳,配合更不佳,队内关系对此肯定有影响……真怕打起来啊,但又真想看打起来,他们都忍耐成嘉伟很久了。
辅助连忙按住嘉伟肩膀,上路和下路还在吃东西,嘴里塞满,连忙用水咽进去,起身,堵住门口,嘴上假惺惺劝:“别打架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势头不对,成嘉伟冷笑一声:“什么意思?”
辅助摇头:“没有什么意思!不要吵架!”
周厌不看他们,不管他们说什么,冷冷地看着成嘉伟,从桌面上拿出一份文件,“你这几天训练赛的所有数据。”
成嘉伟一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不想有人拖我后腿,我打比赛只有一个目的。”
文件被狠狠甩在成嘉伟身上,周厌不再看他,弯腰看了眼快递箱上的寄件人,皱起眉。
他这话着实刺痛成嘉伟,成嘉伟嚷起来,“你什么意思?说我拖你后腿?怎么?一个队的成绩是你一个人打出来的?”
他看向其他人,另外三人默契地摸摸鼻子摸摸嘴,眼看着没有好戏看,各回各位,成嘉伟更气了,看着周厌拿着小刀划开快递,露出里面一件很厚的羽绒服,上面摆了一张红色贺卡。
周厌拿在手上,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然而成嘉伟看见了,突然笑起来,“你妈要再婚了?恭喜恭喜。”
说起来,成嘉伟当初和周厌是同一批青训生,只不过周厌比他更早进主队,白川对他照顾有佳,私下有人提,周厌没有父母,没成年,没钱吃饭,吃饭的钱都是借来的,青训生又没有工资,一开始只当是谣言,后来进了主队发现,周厌的确如此,逢年过节一个人待在基地,也没什么朋友来往,脾气倒是臭得很。
想起那日被周厌撞见现场,被他不顾一点队友情面扔出基地,放跑那个女的,新仇旧怨一起,成嘉伟口不择言,“干什么这副表情看我?又不是我让你爸妈抛弃你€€€€”
砰的一声,领口被拽起,人被摁在墙上,周厌居高临下,表情凶狠,胸口起伏着,成嘉伟比他矮,他力气又大,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朝着队友喊:“你们还看?”
另外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犹豫到底要不要劝架,毕竟嘉伟说的真的很过分。
然而拳头迟迟没有落下,闭上眼,是从前宁裴抱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要打架的模样。
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更不能打架,打了架,宁裴就更不喜欢他了。
周厌把人甩开,冷冷盯着:“管好你自己。”
成嘉伟还想说什么,恰好白川进来,进气氛不对,问:“发生什么了?”
周厌已经一声不吭坐下,其他人也不说话,成嘉伟更不说,整理领口,喘着粗气瞪着眼绕过他出去,白川顿感头痛,看见地上快递箱里的羽绒服,看看垃圾桶里那张红色贺卡,看看周厌阴沉下来的表情,没再顾发生什么,把箱子往墙角踢。
要是他没猜错,这玩意多半是周厌妈妈寄来的。
周厌在哪里倒是好打听,然而想联系他却很难,周厌的妈妈还找过自己,白川以队员为第一位,他觉得周厌大概受到不小的家庭创伤,否则当年也不会成那副模样,不过有个奇怪的点就是,周厌妈妈的联系方式和周厌所填的紧急联系人号码并不一致,他当时询问对方是否换了号码,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为了能够让周厌找自己的时候不费力,江铃从来没有换过号码。
那么那个变成空号的号码到底是谁的?
除了周厌也没人知道了。
好在周厌还是好好参加复盘,教练讲得热血万分,其他人十分沉默,偶尔承认一两句错误,最后,教练总结:队内关系要和谐。
然而已经和谐不起来。
一场复盘到凌晨结束,白川头疼,找到机会问辅助训练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辅助一五一十说出,白川揉了揉眉心,一转眼,周厌已经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