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客厅时便发觉了,茶几上的水果刀莫名不见了踪影,八成就是被这家伙藏在哪里准备给他个致命一击,果然不出所料。
神津真司也不生气,自顾自地俯身继续把绷带扎好,甚至还有颇有兴致地打了个蝴蝶结,最后认真重新检查了一遍,自觉手法一流,十分满意。
“你现在的样子,可比你平时在酒吧里表现出来的性格要难缠得多。”
对方嗤笑一声,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完全拒绝沟通。
算了算了,不要和病患一般见识。
神津真司揉了揉头发,突然想起了还躺在玄关处的购物袋和菜刀,转身去把它们拾起,拿回厨房。
他先是把可怜的菜刀洗干净放回置物架,将刚刚在便利店买的便当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在等候的时间里,又跑去将地板上滴落的两滴血迹擦拭干净。
【“那家伙再也不用来了。”】
【“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已经死了。”】
他淡定地洗着手,细致地揉搓每一根手指,再次想起今夜上班时其他两位威士忌酒的一番话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苏格兰威士忌到底死没死我还不知道吗?
€€€€因为昨夜,我幸运地捡到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第2章
“不吃吗?”神津真司再次将速食便当向对面的人那边推了推。
他的厨艺大概在及格线上下浮动,偶尔也会自己做做饭,但是不要指望一个日常工作到凌晨两点的单身男性会在下班以后还有什么闲情雅致做宵夜€€€€更何况还不是给自己吃。
“中途出了点小插曲,常去的那家店已经关业了,所以只买到了这个,抱歉。”他语气中的歉意做不了假,似乎真的在为让对方吃速食便当而愧疚。
诸伏景光额角青筋微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开过口了,嗓音里带着些许顿挫哑意,寒声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吃完的话,我就考虑考虑告诉你。”神津真司朝向茶几上的便当扬了扬下巴。
对峙了许久,诸伏景光一言不发地打开便当盒,沉默地吃起来。
神津真司欣慰地看着那人的动作,心道只要还能沟通就好。
关于为什么苏格兰威士忌会在他家里,这件事说来其实也十分简单。
昨夜下班时,路过某个巷口,他隐约听到其中有什么声响,好奇走进去看了眼,随后便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仔细一看还是个熟人€€€€苏格兰威士忌,酒吧的常客之一。
神津真司站在原地,和挣扎着几次才终于扶着墙壁站起身的男人对视良久,直至对方终于支撑不住狼狈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静静的小巷里,他看着不远处的人,过了半晌,终于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探了探鼻息,确认人还是活着的,随后便把人带回了家。
如果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神津真司只能回答,苏格兰威士忌是位好客人。
他们酒吧里的那群客人,多多少少会有点追杀和被追杀的故事和事故,这一点都不稀奇。
苏格兰威士忌吃得很快,但是良好的教养令他的动作依旧文雅。
他看起来很不情愿。
神津真司饶有趣味地猜想着,不知道这份不情不愿究竟是源自不喜欢吃速食便当还是不喜欢这个口味的便当,抑或又是什么旁的原因,但是总之不是因为讨厌我,毕竟我救了他的命。
我救了他,想到这里,神津真司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刚刚放下手中的筷子,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含着鼓励的声音,就像幼稚园的老师为了小孩子好好吃饭而故意送上的夸奖:
“做得真棒,苏格兰先生。”
负伤的年轻警察并不理会多余的话题,只是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神津真司笑而不语,只是不紧不慢地将餐盒处理好,他的动作流畅中透着几分优雅,甚至很难与厨房这类地方联系起来。
诸伏景光突然就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在闪烁的灯光下调酒的男人,如今迷蒙的灯光换成了普通的白炽灯发出的暖光,却丝毫没有折损这个人身上带着的神秘感。
那应该是个会在那种摆着香槟塔的酒会上被众人簇拥的人,或许有时还会因为太受人们的欢迎而选择逃到角落里散心,然后一边在心中叹气一边游刃有余地打发掉每一个靠近又尝试攀谈的家伙。
诸伏景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酒吧的时候,他以为那只是一位外表出众了些的调酒师,毕竟也没人告诉过年轻的狙击手,其实调酒师背后掩藏着拨不散的迷雾。
他理所当然地尝试了和调酒师搭话,毫无疑问,在一个鱼龙混杂的酒吧里工作的调酒师,曾听到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概率是很大的。
他甚至还能清晰记得对方给出的反应,有着一张漂亮皮囊的调酒师挑了挑眉,反问是否是在同他说话,而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那个人却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露出了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诸伏景光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那个笑容的确切含义€€€€你是认真的吗?竟然在找我聊天?
但是调酒师当时并未拒绝他的攀谈,而是顺着那个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去。
“别一直盯着我了,苏格兰先生。”神津真司又洗了一次手,拿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迹:“今晚出了点小插曲,不然按原计划我会去餐厅给你打包一份晚饭……或者说,宵夜。”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目的。”
“苏格兰先生,我刚刚只是说会考虑。”
诸伏景光眼皮猝然一跳。
“现在我考虑好了。“神津真司精准地将纸巾投进垃圾桶里,转身露出了个堪称灿烂的笑容:“我决定不告诉你。”
“你€€€€!”
神津真司早有预料一般地将捡回来的病患按回沙发里,他特别注意避过了对方的伤口,同时又有效阻止了对方进一步扩大动作€€€€他可不想在凌晨时为这位客人做第三次包扎。
“别生气嘛,苏格兰先生。”
他拍了拍压制住的男人的肩膀,眨眨眼,放缓声音道:“不过,要是你愿意好好表现的话,我也是可以重新考虑的。”
诸伏景光看着那张充满迷惑性的脸,耳朵自动过滤掉那些蛊惑人心说辞,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再次被对方打断。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该休息了。”神津真司赶在那人准备说些冷嘲热讽的话之前终止话题,他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我也该休息了。”
确认苏格兰威士忌不会再搞出什么乱子,神津真司逐渐卸下手上的力气直起身,一边敲着肩膀一边走进走进卧室。
他换下工作服,走出卧室门时特意抬头看了眼钟表,而后烦恼地揉了揉头发。
“真是……按平常这个时间我都已经睡着了……”
余光中注意到仍旧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人,神津真司无奈地笑笑:“苏格兰先生,真的别盯着我了,快去睡觉吧。”
说完便打着哈欠走进浴室。
如果要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惹这么个麻烦回家,其实神津真司一时间也给不出确切答案。
苏格兰威士忌是一个好顾客,懂分寸、知进退,而且是难得一见的会主动找他搭话的客人€€€€虽然那大概是源于第一次进入酒吧前消息的闭塞。
他能够清晰地记住每一位客人的脸,毫无疑问,找他搭话时的苏格兰威士忌是第一次进到这家酒吧。
小心谨慎却又大胆,真是有趣极了,所以那天他饶有兴致地顺着那个一听就知道是仔细琢磨出来的话题聊了下去。
神津真司关掉花洒披上浴袍,用毛巾擦拭着发尾的水珠,又俯身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对着镜子吹起来。
他没想到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但是现在知道了也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关于那个组织在酒吧以外发生的纠纷并不在他该考虑的范畴内。
他将浴室整理好,打开门,看清门外的景象时无法抑制地叹了口气。
“苏格兰先生,或许你该有一些身为病患的自觉。”他的笑容逐渐瓦解,今天第二次强调道:“还有,请放过我家的水果刀!”
刚刚吹干的半长的金发散落在肩膀,他上班时习惯把头发扎起来,因为他觉得略长的头发会妨碍到他的动作,而且有时还会遮挡视线€€€€比如此刻。
神津真司仿佛看不到横在颈边的刀刃,他自然地抬起手,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脑后,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因为柔顺的发丝不听话地再次滑落下来,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将那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我明天会给你带一些美味又营养的宵夜的。”
神津真司同那双蓝色的眸子直白地对视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认命般地补充了一句:“好吧,我也会尽量早点回家,争取让你早点吃上饭的。”
诸伏景光不为所动:“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好吧,其实是波本先生喝多了,我绕了个路送他回家,不然你今晚的宵夜就不是速食便当,而会是……”
耳膜突然捕捉到熟悉的名字,在情绪波动的促使下,诸伏景光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深,于是泛着锋芒的刀刃顺利地向前推进了两毫米。
神津真司皱眉,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脖颈,指尖上除了传来刀具的冷意,不出意外地还沾染到了一丝粘腻,他盯着眼前那抹血色看了几秒,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
“苏格兰先生啊……”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男人笑容依旧,嗓音却仿佛结上了一层薄冰:“活泼是好事,但是活泼过头就不好了吧,这里可是我家。”
“我不想用这种失礼的词汇去约束你,但是你或许听过一个成语,那就是寄人篱下。”
诸伏景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僵持了两分钟后,终于还是咬牙放下了刀刃。
神津真司绕过那个攥紧拳头的沉默的男人,顺手卸下了那把命运多舛的水果刀,他把那把刀举到眼前看了一眼,刀刃边缘隐约还能看到一抹血色。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医疗箱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现在竟然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刚刚还在想,绝对不要在凌晨为那位叛逆的客人做第三次包扎了,倒也没出错,事情发展的确没有打破那个想法,毕竟最新负伤的人是他自己。
“别在那儿干站着了,伤口在我的视觉盲区。”
诸伏景光几乎是下一秒就读懂了那句话的意思,他攥紧的双拳上青筋依稀可见,最终还是松开,抬步走向沙发。
“谢谢,虽然这道伤就是你造成的。”
诸伏景光紧抿着唇,用棉签沾取生理盐水清理那条细长的伤口,又按部就班地消毒和涂抹药膏。
他曾经这样为他的好友处理过伤口,当然,他也曾经多次在负伤后为自己做出急救,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帮调酒师处理伤口。
就像他从未想过在穷途末路之际会看到路过的调酒师,而在调酒师的背后,不远处的追踪而来的人影却仿佛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突然停住了脚步。
调酒师在组织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这场追杀和援手之间又带着怎样的目的和陷阱?
声带的振动再次模糊地从手指里掐着的棉签杆传到指尖,诸伏景光抬眸,正好同那双如浓墨般的眸子对上。
“听说,苏格兰先生其实是位卧底。”
诸伏景光的动作顿住,他没说话,身上的肌肉却已经肉眼可见地绷紧,紧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什么隐秘的情绪破绽。
“放轻松,你这样伤口很容易绷开的。”神津真司宽慰了一句。
“你的东西我没动,不过暂时不能还给你,暂且就放在我这里保管一段时间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在对方开口之前,神津真司抢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神色淡然:“因为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了,苏格兰先生。”
“我对你并无恶意,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况且你也很清楚吧,那种程度的外伤,如果不是我这里恰巧有些特殊药物,否则根本就止不住血。”
“你或许会死在那个隐蔽的小巷,也可能是死在什么破旧的天台或者更加不为人知的地方€€€€但是你遇到了我。”
神津真司尽量忽略源自脖颈的刺痛,那根棉签正直直地抵在他的伤口上,不过他勉强可以理解对方因紧张而紧绷的神经,所以只是将手附在那只操控着棉签的手上,将其挪开了几分。
刺痛感随之减弱,神津真司微微一笑,喟叹着道:“真幸运啊,苏格兰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从死神的镰刀下脱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