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的自我修养 第7章

诸伏景光看着已经凑到面前的那张脸,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他几乎能从那人墨色浓稠的眸子里模糊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眼前那对瞳孔的颜色实在太过深沉,以至于会令人生出一种被透视感,仿佛无论有多么缜密的心思和精湛的技巧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都会荡然无存。

他无声无息地缓了口气,毫无征兆地,诸伏景光挑衅般地微微扬起下巴,这一举动再次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成功地让他们之间的状况从审视与被审视变成了隐隐对峙。

神津真司看到一直以来面色冷淡的苏格兰威士忌突兀地露出了个笑容来,咬字清晰,慢条斯理道:“没错,就是这样,要去试试举报一下波本那家伙有卧底嫌疑吗?我很乐意能够听到一个逍遥法外的罪犯被琴酒处决的消息。”

神津真司一愣,像是认不出眼前的人了似的快速地眨眨眼,噗呲笑出声,直起身,抱肘懒洋洋道:“琴酒有时候作风是有些激进,但是也不要把他形容得好像什么无情的杀人机器一样啊。”

他绝口不提有关卧底的词汇,反而关注点清奇地说:“不过我很高兴能发现你其实还保留着个人情绪,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吗?不如多笑笑吧。”

诸伏景光冷笑一声,几乎是在对方主动拉开距离的那一刻就恢复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站起身,径直与站在沙发旁的另一人的身影错过,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神津真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得对着那个背影无奈补充道:“……其实我指的并不是那种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

然而对方的耳膜仿佛自动过滤掉了这些话,神津真司歪了歪头,明白自己这又是被选择性无视了。

“苏格兰先生,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介意邀请波本先生来家里做个客。”他试图叫住那位过于反客为主了些的先生。

“好啊,然后组织里最享有盛名的情报人员就会知道,有人把一个叛逃的卧底藏在家里。”苏格兰威士忌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反感之情溢于言表。

很快,清脆的关门声响起,客卧的门随之关得不留一丝缝隙。

“真是……”

神津真司望着那扇严丝合缝的门,哑然失笑,摇摇头,转身走向浴室。

“口是心非啊……”

第8章

洗过澡后,吹干头发,神津真司躺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找出了某个人的号码。

注意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时,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又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时间太晚了,不要打搅到别人休息,还是明天再说吧。

他坐起来,正准备下床去关灯,搁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神津真司差不多猜到会是谁,毕竟知道他号码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至于会不顾时间给他打电话的就更是只剩下一个了。

他再次拿起手机,果然不出所料,是琴酒。

其实他刚刚也是想给琴酒打通电话的,神津真司认为琴酒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今天来酒吧找他一定是有其他事情,但是因为岔开的话题最终没能提起。

他毫无心理压力地接通了电话。

神津真司卸力再次仰躺在床上,头顶的灯光有些晃眼,他抬起一只手遮了遮,却还是有光从指缝穿过,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喂,琴酒?”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携着冷意的声音,让人猝不及防地联想起那个仿佛无时无刻不被寒风裹挟的男人。

“好巧,我刚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不过……”

“废话就不必了。”琴酒的耳朵仿佛自动过滤掉了那些话,“那位先生让我通知你,这周末,需要你出席一场宴会。”

神津真司脸上悠然的笑容顿时淡了淡,他翻了个身,压低声音道:“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我只负责传达指令,时间地点我稍后会发给你。”

“好吧。”他本就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奇迹怎么可能会轻易发生,在这类工作面前他向来没有拒绝的权利,为了转换心情,他干脆直接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今天来酒吧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那像这样打个电话什么的不就好了,还要麻烦你特意走一趟。”

那毕竟是琴酒,一个忙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全年无休的男人,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

神津真司把贴近耳侧的手机举起来看了一眼,才发现琴酒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而后短信提示音响起,宴会的相关信息紧跟着被传了过来。

……这个行动速度,真不愧是琴酒啊。

神津真司任劳任怨地把那场宴会的时间地点记入日程安排里。

他明白商人们和政治家们需要一个的交流平台去商讨如何更加精准地把握这个国家的命脉,需要利益相关的紧密联系去保证各自的权利和地位,但是他对那种场合实在打不起精神。

太无趣了。

一张张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虚伪的笑脸,觥筹交错间理所当然地将人与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心安理得地操控这个国家大部分的人的命运。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与波本威士忌的那段对话,其实被那种有关等级和阶层的糟糕思维困住了的人远远不止局限于酒吧内的客人们,这一范围更可以扩展至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

有无数人被这种思想困住了,也有原本不屑的人正在被这种思想造就的环境打击和压迫,又即将被所谓的现实所同化。

神津真司在心中叹息:真是可悲。

但是也仅限于叹息一句了,那些事情与他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他既不会向这个腐败的社会妥协,却也没有任何想要去改变这类风气的想法€€€€只要他本人还没有被这种糟糕的现状影响到,那他就依然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当下的生活。

卧室内的灯终于被熄灭,神津真司渐渐沉入梦乡。

*

“查不出来?!”听到汇报,安室透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下属:“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下属也跟着停住脚步,她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状况。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去查了那名叫做‘神津真司’的人,但是可以说是毫无所得。”她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上司的表情,才继续解释道:“我们一度怀疑那是个假名,但是神津真司在去年还考取了调酒师从业资格证,各方面基础信息也都可以证明,那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说这段话时连她自己的表情里都带上了不可置信,她与同事经手的调查任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在一个明明有名有姓的调酒师面前如此受挫。

这算什么?难不成那个调酒师还能是个活在世上的幽灵?

安室透的眉头紧皱,刚想说些什么,但是在注意到下属脸上的自责时,最终还是改为了另一句话:“我知道了,辛苦大家了。”

“降谷先生,要不要申请一下更高权限的资料库?”犹豫再三,下属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

“以我们目前的权限查到的资料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是这个人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身份,我们猜测神津真司的资料使用权限或许高于我们拥有的资料库权限……虽然这种可能性听起来也很离谱,但是目前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安室透思索着点头:“以我的名义去申请就好,辛苦了。”

“好的,有新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麻烦了。”

两人彼此微微鞠躬,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快步离开。

警备企划课的工作要远远比其他科室紧张忙碌,也更加需要保密进行和更容易得罪人,公安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也往往不太正面,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的工作,但是他们无法为那些事情做出任何解释。

安室透走出公安大楼,外面阳光正好,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忍不住地抬起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光线。

昨晚与调酒师分开后,他回到安全屋短暂地休息了两个小时,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安大楼处理公务。

为这个国家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燃烧自己的价值,他并不会为此感到遗憾。

他只是遗憾,遗憾再也不能和好友一起站在这片阳光下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安室透摸出手机,是一封来自公安的新的邮件。

“这周末……议员……一场私人宴会啊……”

他单手打字,快速回复道:收到。

第9章

为了那场已经可以预见会有多么无聊的宴会,神津真司不得不请了个假€€€€虽然他的请假不过就是自己告诉自己一声,今天就不去上班了。

神津真司倒是想好好走个流程知会老板一声,但是前提也得是能找到老板的人。

撒手掌柜,神津真司的脑海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出现这个词。

清晨,他重复前一天的流程:起床,与苏格兰威士忌打招呼然后被无视,洗漱,询问苏格兰威士忌要吃什么早餐然后被无视,出门买早餐,回到家准备一起吃早餐然后被无视……

在寂静中吃过早餐,神津真司仰躺着倒在沙发里。

在他的视角里,从没有完全关闭的厨房的门口,他能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正在处理餐具的苏格兰威士忌的背影。

昨晚的那场谈话过后,完全陷入到警惕中了呢……嘛,或者说,那个人本来就从未放下过戒备心。

不过这种时刻绷紧神经的状态对养病可不太友好。

眼见那个人的动作愈发僵硬起来,知道是自己的目光让对方感到不自在了,神津真司慢吞吞地收回视线,余光中突然注意到摆放在茶几下的药箱,他伸出胳膊随手一捞,将那只药箱提了过来。

苏格兰威士忌最近每天都要用这只药箱处理伤口,不过里面倒是依然十分整齐,的确像是那个人的处事风格€€€€谨慎,一丝不苟。

他随手拿出一支药,对着光看起来。

那是琴酒某次带给他的,当时只是说是种新药样品,他接过来看了两眼,也没推辞就收下了。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种神奇的药物。

那晚他捡到苏格兰威士忌时,那个人身上的伤已经极为严重,他当然没有点亮什么医疗技能,只懂最基础的清创和包扎,在多次尝试止血无果后,他在药箱的角落发现了这支特效药。

不幸中的万幸,血终于止住了。

光线透过不知材质的包装,他能清晰地看到药物的余量,这支药已经用去了近一半,但是基于苏格兰威士忌的伤情来分析,那还远远不够支撑那个人恢复到可以换用普通药物的时候。

纵使苏格兰威士忌每天一脸平常还时不时就要无视他一下,但是作为曾经亲手处理过那具身体上的伤口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的状况有多么糟糕。

在这支药用完之前,他必须要拿到新的药。

琴酒不会帮忙,透露出可以找代号为雪莉的成员获取药物已经是那个男人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去了一大半,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神津真司将举着药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才发现苏格兰威士忌不知何时站在了沙发旁边。

他逆着光看向上方的人,突然想到:苏格兰威士忌走路没有声音,有点像一只大猫。

“辛苦了。”虽然心中的想法已经跑偏,但是那并不耽误神津真司十分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诸伏景光垂眸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没说话。

从容、松弛、沉静、不急不躁……如果一定要说面前的这个人与酒吧中的调酒师有什么区别,那大概只有话比过去见面时多了几倍。

“药。”他伸出手,摊开掌心的下一秒,一支熟悉的药膏便递了过来。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躺在掌心的药,视线又轻轻一转,顺带着看了一眼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的金发男人,眸光晃了晃。

未免表现得过分坦然了些,是自信于现在的我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吗?

察觉到苏格兰威士忌的视线,神津真司短暂地思考了两秒,意识到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是有客人在场的时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似乎有些自在过头了,他攀住沙发靠背,正准备坐起来,但是很快就被一只手阻止。

“苏格兰先生?”他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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