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裕贵单手理了理衣襟,脸上瞬间换上一套寒暄时用的标准笑容,不以为意道:“难道你以为那种人物会记住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和名字吗?况且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种宴会时不时就会举办一次,但是能见到他的次数可不多,要是能留下印象借此搭上乌丸集团的顺风车的话……”柴田裕贵没将剩余的话全说出口,只是递给这位合作伙伴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竹内信友即刻了然。
神津真司送走又一位毫无印象的前来寒暄的社长,眼见不远处又有两人走过来,他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见地平了平。
侧方一个低着头匆匆前行的人影快步走了过来,神津真司来不及闪躲,于是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摆着四五杯香槟的托盘砸到地上,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宴会大厅响起,人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某个角落。
“实在是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刚刚没注意到您在这里……”侍应生慌张的道歉声随之响起。
正巧走到那附近的柴田裕贵动作一顿,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快步上前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啊!看看你干的好事!”
神津真司抬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那位不知名先生的呵斥。
他的胸前湿了一大块,浅色的酒液附着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了一片明显的酒渍,没能完全洇入外套的那些酒液顺着被打湿的衣襟滑落,在微不可闻的滴答声中砸在地板上,但是他的笑容依旧得体,脊背笔挺,这个小插曲的上演并未折损他周身的丝毫气度。
短暂的静止符后,悉悉索索的商讨声逐渐响起,在场的所有人,或明或暗、各怀心思地在余光中注意起那边的突发状况。
近两年来时常代表乌丸集团出席各类酒会的名为神津真司的男人,外表出色、举止得体、态度亲和,遇事滴水不漏,虽然总是游刃有余地将所有人的明示暗示一并敷衍过去,但是每次出现时却还是会引来众人的奉承和追捧。
万一呢?万一运气好就被留下了印象,于是借此一步登天了呢?那可是乌丸集团,随意分一碗汤出来也足够他们吃饱了。
那个侍应生的道歉声还在继续:“太抱歉了,这位先生,请您原谅……”
“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他的语气甚至堪称柔和,至少比刚刚被接二连三的人敬酒时温缓得多:“麻烦你先带我去处理一下吧。”
“好的好的,请您跟我来!真是太抱歉了……”
竹内信友走到那附近时,只看到那个代表乌丸集团出席的男人对着周遭歉意地笑笑,随后便启步跟着那个闯了祸的侍应生离开现场,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人一路转移,站在原地喃喃道:“一点都没有架子,出乎意料的宽和啊……”
洗手间里,神津真司将西服外套的扣子解开,终于松了口气,又用一旁递过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还未干透的酒液,这样处理的用处并不大,但是也聊胜于无。
“多谢了,安室先生。”他语气轻快,甚至眉眼都跟着弯了弯:“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脱身。”
一身侍应生打扮的安室透假装没听懂那句话,仿佛依旧沉浸在那个诚惶诚恐的侍应生的设定里,再次致歉道:“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服,真是太抱歉了,请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不要投诉我。”
“好好好,不会投诉你的,放心吧。”
神津真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能提前摆脱这场无聊又仿佛无止境的宴会让他心情出奇得好,连带着看昨天有过一点儿不愉快的波本威士忌时都觉得对方此刻格外帅气:“安室先生,你真是太风趣了。”
“嘛,谁让神津君你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大人物的模样,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应生呢。”安室透松了松领口,耸耸肩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懊恼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晚就要接到经理的辞退电话了。”
公安方面递来消息,希望他能潜入一场秘密宴会中,探查某议员是否与金融公司存在着某些权钱上的利益交换,他最终通过扮演侍应生进入了宴会会场,但是在宴会开始前夕,最新消息传来,那个议员竟然临时更改了行程。
但是他很快便有了新发现。
耳机中关于情况有变、计划被迫取消的道歉声还在继续,他却已经无暇再去宽慰下属表示不必在意,他远远看着那个站在角落处的留着一头半长金发的男人,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道兴奋的光芒。
这可是意外之喜,这家伙可远远比什么有受贿嫌疑的议员更值得被调查。
赚了,这趟没白来。
“被辞退?天啊,我深表遗憾。”神津真司嘴里这么回答着,口吻中却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意思。
他转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解开的扣子让他不再像几分钟前那样优雅矜贵,反而多了些属于这个年龄的年青人的随性。
他从镜子里与站在身后的波本威士忌对视,微笑道:“不过,听你刚刚的描述,知道自己今天也看起来足够唬人,这我就放心了。”
安室透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哦?”
“别这么看我,安室先生,我只是个普通人。”神津真司转过身,他的腰侧倚着洗手台,姿态松散:“能收到这场宴会的邀请函的人的确都非富即贵,但是也并非所有受邀者都乐意亲自走一趟的,我不过偶尔会代为出面罢了。”
“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我的副业……有名无实的秘书之类的。”
“副业?”安室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一身穿搭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秘书能负担得起的,但是他还是顺着话题问了下去:“那你的主业是……?”
“这不是很明显吗?”神津真司义正言辞道:“当然是调酒师啊,安室先生。”
安室透和一脸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自豪的调酒师对视了两秒,觉得自己果然是多余问这个问题。
什么信口胡诌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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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神津:调酒师啊
波本:啊对对对
第13章
安室透将侍应生统一发放的马甲脱下来叠好,又把领结摘下来,将它们找了个柜子一并放置好,穿上自己的外套。
“不回去没关系吗?很多人都在等你回去吧。”他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随口问着。
“饶了我吧,而且这种场合我向来都是要提前离场的,算算也该到离开的时间了。”
“嗯?本来就会提前离场吗?”
他们两个在走廊里并排走着,安室透笑道:“真意外,我一直以为我们的调酒师先生会是个相当在意上下班打卡时间的优秀员工。”
“大多数时候我是。”神津真司目不斜视,毫不掩饰自己的理直气壮以及对这份额外工作的不满:“但是在这种无聊的宴会里,最后一个登场、第一个离席,这样才更能凸显出一个人的特殊性吧,我这么做非常符合雇主想要达到的效果。”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说一句,还真是一些无聊的刻板印象啊……”今天的氛围是难得一遇的轻快,安室透反而不太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啊,神津君,我记得你不是很反感这种有关等级阶层的东西吗?”
“工作中也不可能全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安室先生不也是吗?”神津真司看了眼身旁的人,突然歪头揶揄道:“莫非其实安室先生的爱好是做侍应生?”
安室透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
他向身旁的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那边凑了凑,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其实我的爱好是碰瓷看起来像个大人物的客人然后被经理开除也说不定。”
于是神津真司也被逗笑了,摆摆手:“你太幽默了,安室先生。”
这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私人场馆,一路上反而一个人都没遇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氛围轻松愉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会场。
坐在车内等待的伏特加看到熟悉的人影走过来,他匆忙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又突然注意到了那位先生身边并排走着的意料之外的家伙。
“波本?!”伏特加扶着车门震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调酒师的司机竟然是伏特加?!
安室透心中诧异,但是面上并未显露,只是挥了挥手,自然地打了声招呼:“真巧啊,伏特加。”
伏特加的目光在不远处的那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但是当注意到神津真司脸上的比来时更加放松的神情时,他还是把剩下的疑问咽了回去。
虽然这位先生一直以来展现出的态度都偏向温和,但是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这份友好其实是建立在当事人的良好礼仪素养和不拘小节上,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一些东西不是他可以问的了的。
还是任务结束以后汇报给大哥再说吧。
“神津先生,现在要回去吗?”虽然有些突发状况,但是伏特并没忘记自己今天的职责。
“嗯,麻烦了。”神津真司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要搭个顺风车吗?”
伏特加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听到波本威士忌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再加他戴着墨镜,伏特加几乎看不清楚波本威士忌那张天生肤色偏深的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能从语气中听出那股不假思索的畅快。
伏特加重新坐回驾驶位,他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坐在车后座的两人,倒是没想到波本和神津先生的关系竟然有这么熟悉。
他很快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刚刚在车旁交谈的时候天色太暗,直到现在他才看真切那位先生的全新形象,他猜测在刚刚的宴会中估计发生了什么插曲,不过纵使如此,坐在他身后的那人仍旧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是敞开的西装外套为其又增添了几分潇洒和随性。
伏特加将服饰上的这份变化记下来,准备在任务结束后一同汇报上去。
随着发动机启动的的声音,伏特加收回视线,沉默地再次履行起今晚这个接送司机应有的职责。
“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跟你顺路的机会。”
安室透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与调酒师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他甚至主动提及起了前一晚他们在路上不太和谐的话题。
神津真司听出波本威士忌的言外之意,也不挑明,只是漫不经心道:“对这场宴会的位置来说还是顺路的,毕竟我们要去的地方大致方向上是相同的。”
不过波本威士忌的话倒是提醒神津真司了,他露出个微笑,报了个街道的位置,对坐在前方的伏特加说道:“就送到这里就足够了。”
安室透储藏在脑海中的地图网迅速辅助他锁定了那个方位€€€€对他来说那是个相当熟悉的地方,因为他前一晚还曾与调酒师在那个十字路口分别。
伏特加一心二用地开着车,竖着耳朵听身后两人零零碎碎的交谈声,言谈中竟然带着一种他捉摸不透的默契,他觉得这个事情也有必要一并上报给大哥。
波本什么时候跟神津先生这么熟了。
先是悄无声息地搭上了贝尔摩德,现在又不知道凭着什么搭上了神津先生,波本这家伙手段倒是高明。
各怀心思,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神津真司关上车门,特意到驾驶位的车窗旁道了声谢:“今天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被降下的车窗里,戴着墨镜的体型魁梧的男人连忙摆了摆手,匆忙做出回应:“不不不,您太客气了,这本来是我的职责!”
在无人注意到的不远处,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的安室透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再度带上几分审视。
即使早就对此明了,但是像今晚这样真真切切地直面神津真司这个人在组织中的特殊性还是头一次。
与琴酒相识,让伏特加充当接送的司机,在非富即贵的私人宴会上被众人簇拥,却又始终坚称自己是个普通人。
安室透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看出调酒师对接二连三的搭话者的厌烦时,装作一时不察连人带酒一头撞了过去,随后果不其然,调酒师借此机会欣然离场。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安室先生。”
在他陷入思考时,调酒师已经结束了与伏特加简短的对话,向他身处的方向走了过来。
安室透露出个不甚在意的表情:“举手之劳罢了,你没让我赔你那件看起来就贵的要死的西装我就放心了。”
神津真司觉得今天的波本威士忌跟往常大不一样,格外风趣,就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说话时也不再兜着圈子绕来绕去。
如果波本威士忌能够保持这种状态,那么他会很乐意在酒吧的下次见面时请这位先生一杯酒。
或者说,当一身侍应生打扮的波本威士忌撞上他时,他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答谢一番才行。
能够名正言顺地摆脱那种场合的机会可不多,虽然他过去也会提前一会儿离场,但是能这么早就结束行程还是第一次€€€€而且离场的理由无懈可击,就算是那位先生来追究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代表乌丸集团出席,那放在第一位的当然就是乌丸集团的脸面,既然如此,那怎么能穿着一身带着酒渍的衣服在宴会里引人注目呢?
“我要去一下超市,安室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安室透立刻道:“一起吧,我正好也要买些东西。”
神津真司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