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知道正常人应该是怎样的,和之前那个试图在他身上采取偷盗恶行的小孩不一样,他的视角是自上而下,经过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区别于帐篷里那些麻木的视线,他属于始终抬着头的那一类人。
从这点来看,十岁的小孩能从三个手持武器的成年人手中带着他全身而退……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大事?
总之,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一句:素材库+1,好耶!
收获颇菲的入野一未心情大好,拍拍身上的灰:“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中原中也被对方跳跃的思维打断了原有的打算,迎着仿佛看破一切的茶色瞳孔,他不得已开口道,“别自大了,你怎么肯定我是找你帮忙……万一我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你呢?”
入野一未点头“嗯嗯”了两声:“那谢谢你。”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好吧,是有一些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入野一未依旧点头“嗯嗯”了两声:“请讲。”
中原中也:“……”
他还是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就这样轻易接受了吗?至少得问问我为什么吧!”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因为我「头脑好一点」啊。”入野一未理所当然地说道,“按照你的身手,一般的事应该难不倒你才对,既然你冒着危险将我带出来,那只能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你进行武力无法解决的难题。”
“……万一是我心情好才救了你呢。”
“是心肠好吧。”一未笑眼弯起,“而且,刚才在上面我看见你和一群小孩在一起。这头赭发太显眼了,你们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务必告知我。”
看到青年用平缓的语气一点一点将事件宛如切牛排一样切割开,划成公正的小块按次序叠放在一边,中原中也心中生出了异样感。
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奇怪吗?
现实没有给中原中也留太多弯弯绕绕的时间,他的确只是看见青年被围堵后留下听了一会儿,在发现青年身上异于常人的特质后,决定把他带出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
擂钵街最近一直有小孩失踪。
作为由青少年组成的团体「羊」的一员,中也很快得知了这件事。但因为「羊」的行动一直都没有定数,越过擂钵街去河对岸偷酒来卖钱的小孩不在少数,被抓住后自然免不了教训一通。于是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
可事情越来越“明显”了。
昨天还打招呼的同伴今日就没了踪迹,约好一起行动的伙伴爽约消失,等到大家都意识到安全岌岌可危的时候,「羊」的成员已经少了大半。
“给市警打电话了么?”入野一未问。
“哈?”中原中也等了半天居然只等了这么一句话,不免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擂钵街的小孩失踪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你让我给市警打电话??”
“我明白了,”入野一未俨然已经是要结束对话的意思,“对了,我要怎样联系你呢?得到结果后我总该告诉你一声,你有电话吗?”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等等,这不是重点吧!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要帮忙?”
“没有电话啊,怪不得,那么我会帮忙打给市警的。”
入野一未看准方向正打算离开,刚转身就被中原中也拽住了衣摆。
“……”
他和中也四目相对,一高一低,一暗一明。
“还有什么事吗?”一未问。
“我救了你。”
“嗯,谢谢。”
“……就只有谢谢?!要不是事态真的很紧急,我才不会随便找个陌生人就,就……”
一未悠悠地替他补上后半句:“病急乱投医?”
中原中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拥有漂亮蓝色眼瞳的幼兽正在摆弄它锋利的爪牙。
就算知道他的“威胁性”,但十岁的少年€€€€或者说小孩€€€€由下至上的怒目而视是完全没什么威慑力的,至少对于根本不怕生命威胁的入野一未而言是这样。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中原中也十分可爱,是那种接触到多面性后观赏到立体形象和健全人格的可爱。
嗯,其实面相也挺可爱的,不过这样说出口的话恐怕惹怒当事人吧。
“我会帮你。”入野一未道,“你听见了吧,那位买家先生购入了大量枪|械的事情。”
“那和这有什么关系。”
“有的哦。”一未一边说着,一边去握中也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刚碰到对方就立刻收回了,继续恶狠狠盯着他。
一未叹了口气,弯下腰:“购入枪|械的如果是「个人」,那么没人会在意,最多也只是各个帮派在盯梢的时候多注意一下。但如果购入枪|械的是不受县级重视的横滨官方,没人坐得住的,中也。”
中原中也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入野一未说了匪夷所思的话,还是因为他突然用温和的嗓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入野一未抿起唇角:“你瞧,事件的开端是擂钵街小孩失踪案件,背后的本质却是社会问题。”
恰好,他很擅长用一个没人在乎的起点,编织出一整套具有起承转合的,揭示社会矛盾的「故事」。
这本来就是「松本清张」擅长的题材。
但如果只是将如何解决事件的过程写下来,那又会是一本具有强烈「清张风格」的社会派推理小说,所以想要追求突破的入野一未不会这样写。
不需要推理,不需要揭秘,甚至不需要知道那些小孩是被谁抓走,又为什么抓走。
「我要用线性叙事,完全正序地讲一个由无人在意的切入点,改变整个社会的故事。」
€€€€这就是入野一未实验性质的全新题材。
要是让整个横滨都见证,那么文章的阅读人数应该能达标吧?
一未其实不是很确定,因为这种事情也受文章发布平台限制。
但接着他又美滋滋想,管他呢,要是不能达标,那再换其他的畅销题材曲线救国也不是不行。
重点是现在他的思路无比清晰,对于小说家而言,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做下这样的决定后,入野一未站起身,摸摸中原中也的头,果不其然得到一个“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的暴躁眼神。
“市警办不到的事,有其他人会完美解决。我是指,一切。”他的重音很明显,然后笑起来,完整重复了一遍,“中也,我会让他们解决好「一切」。”
***
【救下我的人向我阐述了他的烦恼。
我心跳如擂鼓,清楚地知道我正在走向罪不可赦的深渊,却只能沉沦。
为方便称呼,我暂且叫他*「达达先生」。
投桃报李,我答应达达先生一定会解决他的烦恼,我知道要怎么帮他。
这些就像刻入了我的骨髓,「犯罪」就如血液流动一般自然。
有人偷了达达先生的羊羔,那只是脏兮兮又无家可归的羊羔。
弱小,脆弱,即使割开喉咙流出汩汩鲜血,它们也只会用茫然又温顺的眼神注视着逐渐漆黑的世界。
善人不忍见到这一幕,于是纷纷闭上双眼。
恶人从未将羊羔放在眼里,于是轻蔑转头。
我要将羊羔的身影刻入这些人眼中,我要摧毁人与人之间的泾渭分明。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是在用「犯罪」施展罪行。
我的朋友,达达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我将会因他的烦恼而制造出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
不过很快他就会了解,并且意识到来势汹汹又势不可挡的这一行径。
那是他已无法拒绝的,我们已成为「共犯」这一点。
€€€€€€€€《思想犯》一€€节选】
第5章
入野一未从擂钵街回到家已经是黄昏,他本来还担忧江户川乱步要是还没回家,那自己也没有钥匙进门。
结果刚到门口,一未就发现了端倪。
门虽然关着,门缝里却有隐隐的灯光。他锁门的时候会习惯性将门锁和锁芯的位置错开,现在却是统一的。
没等一未纳闷儿太久,门“唰€€€€”地一声开了。
江户川乱步的脸几乎是冲到他面前,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入野一未拽进了门。
“我们等你好久了,入野先生还真是个不着家的人,擂钵街有那么好玩吗?其实我还很期待你大受震撼后哆哆嗦嗦地样子,不过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乱步嘟囔了一连串,然后看着一未的脸。
“哦~看来还是发生了什么,你的表情很恐怖呢,一未。”
从“入野先生”到“一未”的称呼转换自然又流畅,乱步删掉了敬词,浑然不觉这样对一个年长自己十多岁的人有多失礼。
一未早就习惯了乱步的率性,屋里的另一个人却劝阻起来:“我说过吧,乱步,在大人的世界,礼貌是最重要的。”
入野一未看向开口的男人,男人正坐在桌边,身着灰白里襟的深蓝色和服,黄色围巾一丝不苟系在颈部。虽然满脸严肃,劝说的语气像是在喉咙里叹气。
“初次见面,入野先生。我是住在隔壁的福泽谕吉,乱步给你添麻烦了。”
乱步立刻忿忿道:“麻烦?我可是帮了他大忙诶~”
“初次见面,我是入野一未。”一未也坐在桌边,“乱步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不过你们怎么……”
“我听甜品店老板说乱步在店里点了十二碗年糕小豆汤,居然自己支付了账单,问才知道原来是入野先生你的钱包。”福泽谕吉将一未的手机、钱包、钥匙,连带着一个白色信封推上桌,“给你造成了不便,望体谅。”
入野一未有些震惊,不是震惊乱步居然能干掉十二碗年糕小豆汤,他本来就是只吃豆馅的挑食家伙€€€€他震惊的是福泽谕吉的态度。
这也太客气了。
客气得他有些受宠若惊。
这可是创办了武装侦探社,还把自己小伙伴这种「问题儿童」养成可靠的成年人的福泽谕吉先生啊!!
“下巴都要掉到脚踝了,一未。”乱步哼哼。
一未合上嘴,有些不好意思:“您言重了。这是我拜托乱步帮忙保管的东西,支付一些报酬也无可厚非。”
他收下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把信封推了回去。
福泽谕吉皱眉:“可是……”
“我不是在拒绝您的正直。冒昧请问,您现在还在接指定护卫的工作吗?”一未想到在这个时期的福泽谕吉似乎主要还是以「武术家」而闻名,又思索了一番自己要做的事,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接受我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