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破茧失败的窒息笼罩住,布尔奇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必须天礼凑得很近才能听清那几句说给他听的话。
“杀……杀了我……拜托你……”
天礼注视着被历史滚轮碾压得四分五裂的难民。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在时代的巨幕下,拿着纸网,伸出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捞起的金鱼是哪一条。
布尔奇破碎的人格让他连坐上赌博台桌的资格也没有€€€€被异能者大战,普通人眼中恐怖又神秘的战争无情剥夺了。
天礼没有如他所愿,只是轻轻握住他搭在浴缸边的左手手指,微微歪着头,灰白色头发温顺蹭过脸颊。
他敛下的眉眼平淡又空洞,布尔奇已经看不清东西,却很奇异地能够将小孩的面容印入脑海。
小时候布尔奇跟着父母去教堂,神父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诗唱班的孩子歌颂主的恩典,彩色花窗上的人物慈悲又谦和,歌声传得很远。
那时候,神父的眼神也是这样。
后来,教堂被流弹摧毁了,玻璃碎渣下埋葬了主的子民。
布尔奇想要回握住这个孩子的手,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攥住小孩的脖子,小孩险些划开他的脖子。
而此刻布尔奇觉得他们其实都很可怜。
战争下,我们都无处藏身。
早乙女天礼也一样。
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之后便能离开这个恐怖的世界,而你呢,早乙女天礼。
琴酒会把你送到谢尔比身边,幸运又不幸的是,谢尔比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寻找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只是在和一个代号为「老鼠」的神秘人进行交易。
「老鼠」说,找到他,不要伤害他,等我来接他。
「亚裔,七岁,灰白头发,碧蓝色瞳色,身体不好,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
这就是谢尔比家族内部流通着的所有信息,恰好和早乙女天礼完全契合了。
所以你一定能走到他们面前,不管你是不是「老鼠」要找的人,在短暂的时间里,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比面包好吃的东西有很多,想要新衣服不用踩着尸体,琴酒施舍你的一切都能触手可得。
那时候,你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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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奇死了,直到彻底咽气之前也没能挪动手指,向小孩表露出自己的同情。
早乙女天礼背对着盥洗室的门,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用英语嘴形无声说;
「你该用英语请求我的,如果是英语的话,我就能帮你了。」
松开布尔奇的手,天礼慢吞吞站起来,蹲了太久让他的腿有些发麻,扶着浴缸边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跛着腿往外走。
不出所料,门虚掩着,伏特加靠在门边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琴酒安排的。
目不斜视越过伏特加,天礼走到琴酒面前。男人正在和人打电话,报上了这个据点的具体地址,然后警告让对方来的时候甩开监视。
挂掉电话,琴酒俯视天礼:“布尔奇死了?”
“……是。”天礼说。
“是你做的。”
天礼摇头:“等,然后,死了。”
“不,这是你做的。”琴酒斜睨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你,布尔奇不会暴露,他是因你而死,你杀了他。”
“……”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天礼能感受到那种被「塑造」的感觉。
而且在从布尔奇口中得知,早乙女天礼和对方找的人竟然惊人相似的巧合后,这种感觉变得无比清晰。
琴酒肯定会再次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个多疑的男人绝对会不厌其烦地调查、试探,直到他觉得这样做是没必要的,于是把他抛弃。
而此刻出现在天礼胸腔中的却不是惴惴不安,被割裂出来的透明部分正在被琴酒一点点侵蚀,另一部分好奇地观察着。
这种奇妙的感情非常难以形容,松本清张未曾体验过,入野一未也一样,只有天礼。
陌生的东西在血液中流窜,一点一点输送到四肢百骸,引起的震颤竟然和灵感降临时候的伏案写作如出一辙。
而这次的素材却是自己,正因如此,感触才是那样清晰、鲜活。
「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琴酒能让我体验到多么神奇的人生。」天礼情不自禁想。
*价值不仅可以用来界说社会,它还决定人的人格。
不受爱憎所约束,它必须是为估量者肯定,重视,将其抬高到可贵的高度,这样的存在才能被定义为「价值」。
「早乙女天礼对琴酒来说,是有价值的东西。」
天礼从琴酒的言行举止中读到了这一点。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个小孩伸出手,攥住对方的衣袖。
所以天礼也就这样做了,他遵循着本心,将布尔奇的怜悯甩在脑后,满眼都是琴酒的身影。
“早乙女天礼,有用的东西。”他日英混杂着这样正式介绍自己,“我,臭小鬼,有用的东西。”
伏特加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前请示琴酒下一步该怎么做。而一向可靠沉稳的大哥拨开小孩的手,看向他:
“贝尔摩德今晚到伦敦,我会和她一起接手线人的情报网,去确定一些事情。你把布尔奇的尸体处理掉,等着我和贝尔摩德的消息。”
琴酒顿了顿,改变了指令:“教早乙女天礼,让他把布尔奇的尸体处理掉。”
“大哥,你是想把他收进组织?”伏特加问,“那还要把人带去和谢尔比交易吗?”
“暂时不用。”
“可谢尔比那边……”
“眼界拉高一点,伏特加,谢尔比和他们的剃刀党只是躲在英国的小角色。”琴酒的视线挪回到天礼身上,眼神依旧是冷的,像是注视着尸体,“他有更大的用处。”
天礼目不转睛回以纯真的目光。
“既然你说自己是有用的东西,那就证明给我看,早乙女天礼。”琴酒说。
“嗯!”小孩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神却在笑。
直白的感情透过磨砂玻璃似得绿眸,穿破半长的睫,含着欢喜、满足、和永不熄灭的山火,轻快得像跃到肩头的小鸟。
街道的汽车打着远光路过,光从窗栏跃过,漂白剂和血的味道弥久不散。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
【……
「如果觉得丑恶,就闭上双眼。」
「如果觉得嘈杂,就收拢声带。」
「如果不想拥抱,就合起双臂。」
「如果讨厌追逐,就离开地面。」
琴酒听见我用日语这么重复他的指导,十分不耐烦地纠正了其中的错误。
「如果觉得丑恶,就使他永远闭上双眼。」
「如果觉得嘈杂,就永远收拢他的声带。」
「如果不想拥抱,就永远合起他的双臂。」
「如果讨厌追逐,就让他永远离开地面。」
我分辨着语句中的不同。
「重点在人称上吗?」我虚心求学。
琴酒教我:「重点在永远。」
他轻而易举抬起我的手,说,不要抖,不要怕,这里只会有一具尸体,不是他就是你。
我说,可琴酒喜欢尸体。
他拍了拍我的头,骂我是个脑子有病的小混蛋。
我说,可琴酒喜欢小混蛋。
他不说话了。
€€€€€€€€《灰色阴影》其二】
第27章
贝尔摩德来的很快,站在门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琴酒带上从线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和她一起离开了。
€€€€这成为了伏特加陷入困境的开始。
之前的印象还停留在脑海里,伏特加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孩子。
以小孩的个头和力气,光是把布尔奇从浴缸里拖拽出来都十分费力,却他但一点求助的意思都没有。
在听到自己那句「首先得把这家伙搬出来才行」之后,小孩就立刻化身不知困难为何物的蚂蚁,细窄的血管都快从皮肤上爆开,依旧一言不发拖拽着对他而言过于巨大的枯叶。
就因为琴酒大哥说「证明给他看」……吗?
伏特加有种找不到着力点的感觉。
他不知道大哥的打算,要从小培养一个组织成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投入的时间都相当可观。
而且就目前看来,这个小孩唯一的特质就是「古怪」。
……或许还有「听话」。
大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自己未能察觉的东西吧。伏特加只能这样想。
等早乙女天礼好不容易把尸体搬运出来,伏特加又陷入了新一轮困境。
要怎么和他解释次氯酸漂白剂是个什么东西……?
大哥说的教他,应该是教他这么做的原理,而不是单纯的让他做体力劳作吧?
这到底要怎么教啊!!!
而天礼只是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味道,自觉从客厅拿来了剩下的次氯酸漂白剂,抬头看着伏特加,脸上明晃晃写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