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做梦了,天礼,没有那么好的事情。”琴酒的冷酷通过那双手传递,手指插入柔软发丝中梳理,力道不轻不重,“在你去日本之前就有那样的征兆,你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死吗?”
那股危险的语气不重要,反正是习以为常的,重要的是琴酒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天礼预料的表情,他不生气,也没在质问,是早就看出了什么苗头后轻描淡写的警告。
因为早乙女天礼就是没办法拒绝琴酒,命令和警告有相同的高度,操纵着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是就像那些出格的真心话一样,脱离能用逻辑判断的事实基础后,天礼已经没有能用情绪去察言观色的能力了。
两人视线紧锁着对视,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琴酒。”
“说。”
“我有点累了。”
“是吗。”
“睡觉会睡很久,吃东西没有味道,出任务会走神,以前不会这样,对吧。即使是圣吉尔斯教区的人也不会这么糟糕,说起来我好久没去过英国了。”
“其实我不讨厌佐久间,之前她还挺照顾我的,但是死了也无所谓。”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死了,也以为我死了,然后我在想,应该是这样的。可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也应该是这样的。”
“和朗姆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以前祝我生日快乐,然后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只能听到生日快乐,我是要到生日了吗?”
“后来我才知道布尔奇死之前是让我杀了他,我做到了吧?我不记得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到后来前后完全没什么关联,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比糟糕作者笔下的散文还要散,比国中生烦恼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无聊。
有的话其实更适合说给朋友听,可是却不能,琴酒绝对不是最适合充当聆听者的那一个,他和这个身份压根无缘,可只有他能听懂全部。
所以天礼也不管琴酒有没有搭理他,甚至像把面前这个就算受伤在床也依旧危险的男人当作了垃圾桶,一股脑的往里塞着没人在乎的垃圾。
趁着天礼还在走神胡言乱语的功夫,琴酒把燃了一半的烟从自己嘴里取出来贴在他嘴边:“张嘴。”
下意识张开嘴咬住后,青年被呛得咳嗽起来,加上之前本来就晕眩想吐,一时间只能完全卧倒在床边,手指紧扣着床沿咳得撕心裂肺,完全直不起腰。
那根烟掉在地上,安静地空燃。
等天礼顺过气,抬头就被男人掐住脸,食指按住他下唇,似乎还触碰到了牙齿。
“过来。”他继续下达着指令,天礼也照做了,手撑在床边身体前倾,直到他们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才被男人喊停。
偏白和偏灰的头发缠绕着,两股相似的绿撞在一起,鼻息交汇着有些痒。
天礼还在茫然着,又闻到了很重的烟味,开始头晕目眩起来,手一下没撑稳直接跌了下去。
琴酒没有扶,那双手还掐着他的脸,维持着上挑的动作,强迫天礼依旧仰着头,暗沉的眼神像是把他直接剖开,露出内里的苍白。
“不要被我发现你在嗑药,天礼。”
天礼这才反应过来琴酒是在闻味道,他从来没接触过那些暴利但低劣的生意,组织核心成员都不会去碰那些比钱更臭的东西。
他像七岁时候被抱去买衣服时那样小心,因为头无法埋着,只能勉强地撑着琴酒的手臂,那点想要挣脱的力道悄悄的。
“我没有嗑药。”他辩白道,“我很不舒服,但是没有嗑药。”
琴酒露出了似乎觉得好笑的表情:“那这个时候你应该生气,我没教过你要怎么生气吗?”
青年能想到的最直白的方法就是这样,干脆的把手撤开了,整个人压在琴酒身上,不再去体谅他身上是否还带着伤。
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那种巨大的满足感冲破了麻木的限制,在那个瞬间填补了空缺,非常短暂。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剩下更大的空洞,空茫茫的一片。被过载撑开的黑洞不断向里坍塌,把灵魂都往里拽拉。
他下意识做出了抵抗,抵抗的方式是纵容自己去寻找稍纵即逝的满足,但不管怎么去贴近男人的胸膛都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四分五裂。
天礼想起布尔奇说过的:我也成了疯子的一员……卧底好痛苦……杀人好痛苦……活着好痛苦……死亡也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这就是痛苦吧。」
「不算拥抱的拥抱,无法感知的痛苦。」
“你发烧了。”琴酒的话一部分从胸前的鼓动直接传递进耳软骨,声音又好像隔着很远。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烫得不正常,你是被烧傻了?”
琴酒说着嘲讽的话,松开牵制天礼脸颊的手后把人抱进被子里,然后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完全不顾虑病人闻到烟味就想吐的生理反应。
不算宽的床上躺了两个人,距离当然是近的,热量源源不断从身侧传来,发烧的人应该会感到冷,但侧卧着的青年已经迷糊了,无法辨认现在的感觉。
高个子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灰白头发和枕头摩擦起了静电,乱翘的样子倒是比主人更有活力。
“琴酒还喜欢尸体吗?”天礼想要仰着头问。
琴酒把他头按回去:“没嗑药还发什么疯,脑子有病的小混蛋。”
“琴酒还喜欢小混蛋吗?”天礼问。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隐约是发生过的,被回忆淡忘了,只有那本日记里还记着。
接着天礼又想到,他应该把今天的感觉也写上去。
放在早乙女天礼对自己的人生观察记录结束之前的那一页,这样他感觉到的情绪就是彻底完整的……
或许还不能说是彻底,因为太昙花一现了,高烧没有给天礼继续探索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页可以写。
不知道琴酒回答了什么,在辨别出那句话的含义之前,早乙女天礼就因为高烧而彻底晕倒了。
第44章
早乙女天礼的情况很糟糕,只是高烧就持续了快一个礼拜,不管怎么打针吃药都没有效果。
琴酒带天礼这么久,比现在更惨的情况不是没有,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模样。
他就像是在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完全燃烧殆尽了,现在只剩下零星的小火苗还在苟延残喘,随便一阵风吹过就会熄灭。
叫他的时候需要很久才能得到回应,以一种和缓慢反应相反的清醒语调,用嘶哑的声音问怎么了。
是相关的任务还没处理吗,我会安排好的,等一会儿就去。
接着他会很快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任务也好,自己的状况也好,全部被抛到脑后。只是毫无防备地坐在窗边,眼睛半睁着,手搭在窗台的样子看得人心惊胆战,好像随时都会翻过那道线往地面飞去。
早乙女天礼这样的情况用组织里的判断标准来衡量的话,客观的说法就是「废物」。
大脑和身体一起罢工后,青年成了没用的器件,摆在那里赏心悦目,别的作用是一概没有的,幸亏琴酒刚好也在养伤,破天荒地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责任。
这也是被迫的,当发现早乙女天礼会半夜跑到他床边杵着不动的时候,前几次琴酒还会把人拎回去,按在床上捂住他的双眼,逼迫青年睡觉。
后来琴酒发现这样效率不高,高烧也没把天礼的固执一起带走,一整晚都去处理他的话谁也别想睡好。最后只能干脆把人揪上床,控制住让他别再乱动,这样才能安稳一整晚。
放松下来的早乙女天礼浑身都是不正常的热,捂久了就会出汗,他自己倒是不自知,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个骨架正常的成年人,还在往暖和的地方钻。
所以琴酒还必须在第二天把这个烧糊涂的小弱智扔进浴缸,非常不耐烦地处理他的正常生活。
在那几天,来找琴酒汇报任务进展的伏特加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大哥就会失去耐心,把麻烦的源头和在场被牵连的无辜人士给一起解决了。
所以等琴酒的伤口差不多养好之后,立刻把「照顾」早乙女天礼的事情丢了出去,惨遭毒手的人若干,贝尔摩德的「这和我没关系吧」已经脱口而出,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
“确定不是其他药物作用?”贝尔摩德问医生。
刚给早乙女天礼注射了药物的医生收拾着器械:“血液检定里没有其他成分,与其继续让他烧下去,还不如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比较快。”
在贝尔摩德若有所思时,摩斯电码组成的信息,通过听诊器的滑动在完全没有交流的医患两人间传递。
医生走后,贝尔摩德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排红白相间的胶囊。
女人将天礼的头发别到耳后,将胶囊放在他的掌心。
青年依旧反应了一会儿,注视着胶囊,后知后觉想往嘴里放,快要穿过嘴唇的时候被贝尔摩德按住了手。
女人在叹气:“是应该给你找一个心理医生了,小天礼。”
“不用那么麻烦。”天礼说。
“这样可不行啊,稍微也体谅一下其他人的心情吧,他们都要被琴酒吓死了。”
“我是说,麻烦你转告一下朗姆,不用那么麻烦。”
他将那枚胶囊握在掌心:“如果是想要我提前结束休息的话,告诉我就好。我没那么累了,现在精神很好。”
贝尔摩德:“真的吗?你的脸色完全不是这样在说呢。”
“没关系的,贝尔摩德。”
“等这件事结束,在你把朗姆想找的叛徒杀掉之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小天礼。”贝尔摩德向他眨眼,“不要什么都学琴酒,学会偷懒才是正式迈入成年人世界的标志啊。”
在贴面礼后,贝尔摩德离开了,并没有带走天礼掌心的胶囊。
很快,早乙女天礼终于结束了两周的蜗居生活,他的任务排得满满当当,放在清单上,纸张的长度都比琴酒还要高。
反正又不打算去做,堆再多又怎么样,只是让你们后期处理的时候更加手忙脚乱而已。
到时候头疼的多半就是和自己「同期」进到组织的几个家伙吧。
真可怜。
在电话里和莱伊确定了周末的事情后,早乙女天礼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波本€€€€准确的说,是波本找到了他。
“你消失的这段时间,不管是组织还是公安都在调查「你的人」,怎么回事?”
天礼“啊”了一声,道:“被查到也没关系,在我没有首肯的情况下,他们不敢说任何和我有关的事情。”
他又说,“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个,你不会还把我当朋友吧?”
清瘦了一大圈的青年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波本每次对话都在他的理智线上来回起舞,年少的两人没少因为彼此语感认知上的误差而产生口角,等他们都成熟到有些陌生的时候,反而能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早乙女天礼没有在嘲笑,单纯的询问而已,也没有在等待回答,他做的所有事都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果然还是很让人火大。
波本想,在他们还没有闹僵之前就应该揍他一顿的,自己居然能忍住不动手这么多年,简直是一个奇迹。
来找他就是一个错误,「担心他会出事」这种心情是没有必要的,他们之中最不需要人担心的就是早乙女天礼。
转身离开之前,天礼叫住了波本。
“小心一点,波本,你和苏格兰都要小心一点。”天礼在他身后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警告还是关怀,平淡得拉成一条笔直的线。
“那些人很好掌握,有一点不对的苗头立刻放弃就好,心惊胆战的滋味会让他们永远乖顺。即使不亲自动手也没关系,不想被牵连到的其他人也会代为解决。因为都是恶人,所以利用起来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很简单吧。”
“不要和我说这些!”波本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双拳攥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