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生活中不经心冒出头晕的旁逸斜枝,又像能诵唱的俳句里两句不匹配的唱词,念久了居然也听出了一丝合拍的味道。
后来降谷零在公安的数据库里搜索的时候顺手输入了那个名字,刷新几次都失败了。
接着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早乙女天礼像脑袋缺根筋一样,是实名加入的组织。为此,公安自然早就抹掉了他的一切痕迹。
法政大的毕业册上没有他,警校的入学名单里没有他,公布成绩的表格没有他,就连他们年少气盛时被迫写下的检讨书落款都空出了一个位置,只剩下了五个人。
降谷零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早就有迹可循的。
他活着的时候尚且没有留下痕迹,等死了就更没有。
了解早乙女天礼的人不多,所以留给人们最后的印象非常片面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被说得最多的词汇是「叛徒」,和他零星共事过的成员感受更深一些,会叫他「恶鬼」,贝尔摩德一次说漏了嘴,感叹着「可怜的小夜莺」。
令人咋舌的是,连这些话都像是见不得光,在旁人的视线倾斜来的时候又马上销声匿迹,融化在空气中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降谷零找到了第二份毕业礼物,早乙女天礼的日记。
拿到这份手札是完全的意外,那个自我的混账东西把所谓的「遗产」交到了他的手上,调用情报网的密匙被早乙女天礼存放在银行保险箱的硬盘里。
职业素养在这时作祟,降谷零将硬盘里被抹除的数据还原了,在那个无数人觊觎的「灰色遗产」旁边,刷新出现了一份待命名的加密文档。
双击点开,请输入密码,输入密码,密码输入错误。
降谷零就这样自顾自和密码较上了劲,即使知道无数种电子破译的方法也不去使用,像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死人的了解其实是这样单薄一样。
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输给那个家伙。降谷零想。
他试了早乙女天礼的生日,密码错误,早乙女天礼从来不过生日。
他试了早乙女天礼的警号,密码错误,早乙女天礼的警号早就被删除了。
最后,他将警校毕业那天的日期输入了进去,十分慎重地点击了确认,文档打开了。
页数在不断刷新,字数也随着不断增多,降谷零稍微挪动鼠标向下拉,那些文字也通过屏幕钻进他的脑海€€€€
【……
我不喜欢上学,坐在教室里感觉很闷,我能闻到那些粘在一起的活人的味道,随着那些嘴巴的张合不断挤占着属于我的空气。
这种感觉很难受。但琴酒没空理我,伏特加和贝尔摩德也有自己的事情。
我给琴酒说了这件事,他瞥了我一眼,扔给我一包烟。伏特加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把他的打火机给我了。
老师把我赶出了教室,外面的空气要好闻很多。
琴酒真是个厉害的人啊。
……】
【……
卡尔瓦多斯喜欢贝尔摩德,这是伏特加告诉我的。
我问他,就和我喜欢琴酒一样吗?
他愣住了,不太肯定回答我,或许不太一样。
我问他,就和伏特加喜欢我一样吗?
他立刻摇头,接连说了三个不是。我有些沮丧,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他的表情像是在哭。
……】
【……
人为什么会想要死亡,我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那些人死之前总是喜欢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但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可能是琴酒站在我身边吧,因为布尔奇就曾经在琴酒不在的时候请求过我,让我杀了他,可是那个时候我还听不懂日语。
我现在日语已经很好了,他们可以开口,我会帮忙的,我没有理由不帮忙。
琴酒比我厉害很多,他总是能读懂他们眼里的东西,在他们没开口之前就完成他们的心愿。
「我也想做这样厉害的人啊。」我这样说了,琴酒骂我是个蠢货。
他是笑着说的。
……】
【……
贝尔摩德又装成琴酒的样子来捉弄我,这次和琴酒的赌注是六百英镑。
我装作没有发现,转过头看见琴酒发黑的脸。
贝尔摩德笑得很好看,还给我分了三百英镑,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五个三百英镑了。
伏特加好像又要哭了,他怎么这么喜欢哭。
……】
【……
「大学能培养一切能力,包括愚蠢。」我曾在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
「学校是社会的缩影。」这也是我从书里看到的。
不过这与我认知中的社会似乎存在一定出入。
我的同龄人会为了图书馆的一个位置破口大骂大打出手,最后被图书馆管理员一起赶出「神圣的图书馆」,又在和青山大学的一类竞赛中勾肩搭背,声称自己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
厌恶原来是可以轻拿轻放的情绪吗?
那个叫做铃木的同学红着脸说喜欢我。
我不知道是像卡尔瓦多斯喜欢贝尔摩德那样,还是像我喜欢琴酒那样。
喜欢原来是完全不需要前提的东西吗?
这是正常的「社会」,还是正常的「愚蠢」,我想弄明白这一点。
……】
【……
毕业的时候导师来找我,问我要不要继续在研究院念修士。
我没有小时候那样讨厌学校了,但是不行。
修士随时都可以念,但我不能让琴酒失望。
……】
【……
我想我明白那些眼神的意思了。
对现状非常不安,但是张口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很沉,掐住虎口的话就能意识到这些像幻觉一样的感觉全部都不是幻觉。
我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但仔细罗列的话就会发现什么也没做错。
我只是在……放任他们五个人蚕食我维持了二十几年的生活。
这是一种错误吗?我没有可以请教的人。
……】
【……
承诺啊,听起来就像是遗愿清单一样的东西。
答应下来也没关系吧,反正也不会实现。
这么一想,我才是最卑劣的那个,我一直在辜负所有人。
庆幸的是,我并不用做出选择。
我和他们的关系就是夏天的蝉,是限定售卖的冰淇淋,是被黄昏分割的白昼与夜。
蝉死于夏末,冰淇凌停售的挂牌悬于早秋,我将站在黄昏的*幽明境,目送他们一路奔向太阳。
……】
【……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我好像得了重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啊,不对,其实是能分清的。
是「无话不说」和「无话不说」的差距,是伸出手时「相握」和「道别」的区别。
梦已过半,无人在对岸。
*唯我在此,唯我在此 ,雪落下。
……】
【……
明天就是一切的结束。
于是,我的日记也就到此收尾。
我并没有想要抱怨的东西,也没有想要指责的人,谁都没有错,只是时间不适合。
起初,他们当我是朋友,可我不是,我是卧底。
后来,他们认为我是叛徒,可我不是,我是朋友。
不过没关系,我的道路太窄,本来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并行。
我依旧喜欢着让我活着去见他的琴酒,感激朗姆能让我和友人相遇,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认识琴酒不算早,我认识朋友不算晚,与这个世界错开的只有「早乙女天礼」一人。
但在最后,我还是将一切修正上了正确的轨迹。
叛徒终将温顺地踏入那个良夜。
既然注定得用鲜血浇灌敞亮的未来,我希望能用我的尸骸填平同伴崎岖的道路。
「让我死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太阳升起,照亮友人纯白无暇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