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鲤生还担心着,岛上看起来就很简陋的甜品店能不能入这位有钱小孩的眼,而且现在太早了,大多数以新鲜为卖点的甜品店应该还没来得及开始食物的制作。
正在售卖的甜品要么是可以存放一段时间的冷藏货,要么是昨晚遗留下来还没变质的那一批。
可五条悟这个矜贵的小少爷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买了光是看起来就像是深得法国巴克街真传的甜点。
鲤生只尝了一口,马上买了一升的水死命灌,才能勉强把嘴里的甜腻清洗到人类能接受的程度。
五条悟把便宜的甜品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嘲笑鲤生垃圾的接受能力。
在嘲笑声中,鲤生突然摸到了小桌侧面的凹凸起伏,似乎是刻痕。
这张桌子是海边常见的小圆桌,被商家摆在风景好的地方,以便顾客可以在享用食物的时候拥有一个较好的观景环境。
鲤生侧过头去看,在白色塑料质地的漆面有着被尖锐东西刻上去的划痕。
起初他以为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游客留了类似于「到此一游」的字迹,辨认出划痕的内容后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五条君€€€€”鲤生喊来了五条悟。
“OSAMU……治……天宫治?”五条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明所以地看向鲤生。
他们立刻找到甜品店店员,询问外面刻痕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店员听了之后苦笑两声:“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发现的时候我很气愤地告诉了老板,说一定要把这个到处搞破坏的惯犯抓住,老板却说不用管。”
五条悟:“到处搞破坏的惯犯?”
“是啊。”店员说着又开始不忿,双手挥舞起来,“不仅是我们店,岛上其他地方也全是这样,被刻上了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也太不详了,简直跟诅咒一样!”
泉鲤生:“既然老板说不用管,也没有人去追究,那他们应该是知道是谁做的吧?”
“啊……说得也有道理。”店员也一副搞不明白的模样,“不过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最近半年才来小笠原工作的。”
按照店员说的,鲤生和五条悟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的确,「OSAMU」这个字符几乎出现在这座小岛的每个角落。
不仅是鲤生和五条悟刚走出的甜品店,还有海边休息长椅的靠背、商店的柜台、餐厅桌面的漆皮、药房的瓷砖、游客咨询台的小桌……就像游戏中的彩蛋一样,这个划痕无处不在。
五条悟能肯定的是:“的确和诅咒有关系,上面有非常淡的咒力残秽,和你身上的相似,但不完全相同。可这些刻痕不具备功能性,不知道是弄错了阵法还是咒力实在是太弱了,没有起作用。”
“五条君能够通过……咒力残秽?是叫这个吧,能通过这个找到源头吗?”
“我又不是狗!”五条悟说,“而且我也说了,非常淡,只是能感觉到存在,可能再过一阵子就什么也不剩下了,只有单纯的刻痕留在这里。”
“嗯……根据刚才店员说的,或许当地人知道些什么。”鲤生思索了一阵,抬脚走向刚赶海回来的人群。
听了他的来意,一个头上围着防晒纱巾的妇人叹了口气:“OSAMU啊……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她知道€€€€鲤生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读出了对方眼里简短的意思。
“因为看见岛上有很多这样的标记,不清楚是不是这里的民俗还是什么……拼起来像是一个名字?”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告诉你们其实也没什么……”
她提着鱼的手指向海边一角:“是那孩子留下来的。”
就在之前上岸的不远处有一个凹陷的小海湾,中间唯一显露的礁石上伫立着一座灰塔。
在夜晚航行的时候他们没有看见任何灯塔,应该已经是废弃了。
“因为岛上之前禁止新生儿出生,那孩子是因为先天性疾病被人丢弃在这里的,岛上没有医院,他从小身体就很不好,攒了很久的钱才够出去治病,前段时间回来了,随后就开始在岛上乱涂。”
妇人没有带上指责的语气,地方口音中满满都是怜悯。
“我们都能理解,他一直很害怕自己会死。前几天还在药店询问药剂师怎么才能活得更久……哎,可是大城市医生都解决不了的病,药剂师怎么可能有办法呢。”
先天性疾病,外出治病,前不久回到小笠原群岛€€€€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了,就是天宫治没错。
“谢谢您。”鲤生和五条悟立刻前往灰塔。
看得出来天宫治是完全不和人来往的,海湾到灰塔的水域只有一艘旧木船,被系在灰塔那头的泊区零星飘着。
要怎么过去?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五条悟背对着鲤生站在他面前。
“愣着干嘛,上来。”
“什么?”
五条悟转过头:“还能什么,我背你过去!”
哇哦。
鲤生在他背上疾速掠过水面的时候在想,原来咒术师是这么神奇的存在。
以前他还觉得和异能者的性质差不多,都是拥有某种常人不具备天赋的群体,但现在看来咒术师能做到的似乎更多?
还是说因为有针对性的训练,让他们的能力泛用性更高?
“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坐船呢,按照这个速度,五条君完全可以背着我直接从港口抵达小笠原诶。”
五条悟把他放下来,泉鲤生的重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这点距离也不算什么,他连鞋底都没打湿。
“那么远的距离你想把我当交通工具吗,在做什么白日梦啊。”
五条悟用「你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在那里提需求」的眼神瞪了鲤生一眼,接着便走到灰塔前,很不见外地直接推门。
他破门一向很可以的,精神病院收容室的铁门都跟宣纸没什么两样,更别说灰塔这个让那个泉鲤生感觉「我上我也行」的木门。
门推开的时候,被海雾腐蚀的金属轴发出“吱吖”的声响,灰塔里四面都开着通风用的洞口,没有窗户所以完全透光透风。
走进里面,看清四周的场景,泉鲤生和五条悟一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断向上延展,至少有四五米高的塔内,在灰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一笔一画全是手刻出的「OSAMU」。
那些小字挤在一起,像是交叠的蜈蚣,看久了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
“…………”
来自头顶的干呕声拉回了两人的注意,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闷闷的声响,很缓慢地交叉在人声里。
那是凿刻的声音。
“含有咒力没错,但是这么做对他的病完全没有帮助。”五条悟走到灰塔中央仰起头向上看。
直面的是有些刺目的阳光,在强光下,他数了数灯塔的层数。
“他在第三层。”
“我在想,他不一定是因为害怕死亡……”鲤生回忆着之前妇人的说辞,“不是很奇怪吗?肾衰竭的药很贵,透析也很贵,但岛上的物价水平并不高,低支出也意味着低收入。一个身体不好的孤儿是怎么攒到那么多钱的?”
“你这么一说……他在东京只治疗了两个月,长期没有医疗支撑的情况下,两个月的时间完全做不了什么,离开医院的时候应该已经恶化到影响生活的程度了才对。”
鲤生点头:“但他还是在东京呆了很久,直到出车祸。”
“那就去问问本人呗。”五条悟开始顺着墙边的旋绕石梯向上走。
走到第三层,他们终于见到了天宫治。
一个看起来十分凄惨的少年。
人瘦得几乎只剩下骨架,水肿和脱皮的现象很严重,脸色是不健康的蜡黄,靠在那张破旧的床边,抵着墙有气无力地凿刻着什么。
身后的动静让他缓缓转过身,就这样轻微的动作都得费很大的功夫,并且伴随着又深又长的呼吸€€€€肾衰竭晚期如果影响到骨骼系统的病人会感到浑身骨痛。
那双眼睛也是浑浊不清的,不清楚是否能看见阳光下的两个人。
不过泉鲤生猜他是能看见的,因为那双只能算是勉强镶嵌在眼眶中的外凸眼珠转了转,猛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来。
“OSAMU……”难听的嘶哑声,是呼吸管道也完全水肿后竭力挤出的声响。但天宫治用对于他而言算是呐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喊着,“OSAMU€€€€!”
“他在喊什么?”五条悟的眉头锁的很死。
泉鲤生开始向前迈步,被五条悟拉住后平静地转回头:“应该是在喊我。”
这么判断是有依据的。
从对方眼眶里不断溢出的眼泪,回光返照般精神的狼狈面容,还有向泉鲤生伸出的手。
“或许,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鲤生说。
***
天宫治有一个玩伴,他们从小就被遗弃在海边的灰塔。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蹦蹦跳跳的玩伴不一样,他是不健康的,所以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玩伴划着木船去到人多的地方,或是乞讨或是干杂活,换来钱,再用钱去换食物。
时间长了,外面的人和玩伴熟悉起来,偶尔会隔着那片浅滩喊他的名字:“治€€€€你在吗?”
他喊的不是天宫治,而是玩伴的名字,本乡治。
起初天宫治并不清楚这一点,会慢吞吞走到岸边,对着那双茫然的视线问:“是你找我吗?”
那个孩子摇头:“我不认识你。”
那个时候天宫治明白了。
「我是那个被遗忘的存在啊。」
但这也无所谓,因为本乡治和他一起长大,他们拥有同样的名字,相似的喜好,知道彼此的所有秘密。
本乡治会在小岛的庆典后带着别人送给他的礼物分给天宫治一半;会站在灰塔外挥舞着烟花棒,画出他们共同的名字;会计划着开支,说攒够了钱就带他去大城市看病。
他们拥有同一个名字,时间长了之后就像是也在共享着生命。
很少有人记得灰塔中的天宫治,但一说起「治」,大家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是那个住在灰塔的孤儿啊。
这样是否也是自己存在的一种体现呢。
等到他们十五岁,天宫治的病已经拖不下去了,本乡治拿着所有的存款,决定带他去东京。
离开这里的船票就要四万日元,两个人就是八万。而真正开始治疗后,那些数字后面的零更是令人头晕眼花。
凑钱很痛苦,透析后依旧没有好转的身体也很痛苦,一开始是越来越想呕吐,等到浑身的骨头开始发痛,嗜睡状态下也会无意识地发出呻|吟。
本乡治每天都要偷偷打几份工,因为还是未成年,所以拿到的薪水很低,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他们一天能见面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在那两个小时里总有一方是熟睡着的。
天宫治开始怀念灰塔了。
「至少在那里,有人会在对岸喊着那个名字,即使叫的并不是我。」
「等我死后,灰塔里就只剩下一个“治”,所有人都会忘了我,就像我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这样的绝望和痛苦中,天宫治犯了人生中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他开始想:「为什么被遗忘的人会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