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也很清楚,你的脑子里应该有自己的身份,这是一本叫做《死亡推论》的小说。我是「主角」,你是「雇佣兵」,我们的队伍还有三个人。”濑尾澈也一怔,“你不知道?”
赤井秀一碧绿的眼瞳在枪口后:“我知道什么?”
澈也想了想:“这样,你回想一下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监视对面的男人,对吧。再继续想,为什么要监视他?”
「因为有人委托我在暗中保护他,为此支付了我一大笔报酬,这是作为雇佣兵该做的工作。」
这个想法自然出现在脑海中,可赤井秀一立刻察觉到了违和感。
不对,这不是真的原因。
“因为有人委托你在暗中保护他,为此支付了你一大笔报酬,这是作为雇佣兵该做的工作……对吧?因为我就是这样设定的。”濑尾澈也说,“虽然听起来有点欠揍,但我之前说的是事实€€€€”
“这是我写的小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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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尾澈也是在交稿的时候发现不对的。
他一个非常正经的推理小说家,却下意识地在看到自己写的《谎言之庭》的名字时,心里冒出了《绝对不能说谎的世界 VS 满口谎言的男人》这样的……浮夸标题。
还有《为绝对诚实的世界献上谎言赞歌》、《谎言实力者的欺瞒之路》、《在诚实之都当神之欺诈师后我颠倒了世界》作为备选。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对自己无语了半天,有着极强洞察力的濑尾澈也头开始痛起来,阵痛结束后,他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东西。
名为濑尾澈也的轻小说作者,和他笔下原名《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现名《死亡推论》的小说,以及那天在看见某人之后出现的眩晕。
但澈也想不起那人是谁了,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他就想要逃……这些他统统都记不起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自己如今身处《死亡推理》的世界,变成了当中的主角,那个知道一定范围内即将死亡之人死期的……骚东西。
在清醒过来之后,澈也的头痛了很久。
在逐步测试中,他发现自己不能做出与角色相差太远的举措,如果人设相差的太严重就会出现一些「排斥反应」,最极端的情况下会丧失身体的控制权。
“所以我对自己展开了24小时的监控观察,丧失控制权更像是「强制下线」的状态,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法动弹,直到冷却时间过去,时间在三分钟到半小时之间不等。”
濑尾澈也解释道,“我发现你和我笔下的那个角色也存在出入,所以就找上门了。”
他说得诚恳,虽然为了符合人设而维持那股又神经质又狂妄的冷劲。但这和赤井秀一的现状能对上号,同时,也和他脑海中默认的事情相反。
赤井秀一的情况比濑尾澈也还要混乱。
澈也是以主角的身份活动,直到察觉出分歧,结论自然而然出现了。
而赤井秀一在被濑尾澈也找上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之前他还很清楚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反而是在发现被困后,那些记忆迅速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澈也口中的「小说设定」。
“你说存在出入……你从来不出门和人交流,怎么发现出入的?”赤井秀一问。
“一开始只是怀疑,按照剧情,今天你要出门参加什么志愿者服务,可你完全没动静。在我敲了门,说了对面的死亡推断之后,你的反应才让我肯定下来。”
赤井秀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志愿者服务,我?”
“因为你这个角色在《死亡推理》中的设定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优柔寡断的,有严重ptsd的神枪手。简单来说,就是杀不了活人。不过崩活死人倒是一崩一个准。”
赤井秀一淡淡说:“真的到了需要动手的时候,我不会犹豫。”
“你是这么认为的啊€€€€拿枪对准我,别问为什么。”澈也挂上了与真挚语气截然相反的挑衅表情,“你能扣下扳|机么?”
赤井秀一拿起枪对准澈也。
他立刻感觉到肌肉使不上力,视线也开始模糊。当距离够近,抵住对方额头之际,手指立刻僵硬了,完全无法有别的任何动作。
濑尾澈也偏过头,将头发别到耳侧,金色的眼睛投下落点在空气中划过弧度,最后落进赤井秀一沉思的视线中。
“你没办法ooc€€€€Out Of Character,我也不能。”
濑尾澈也没有撒谎,如果真的是撒谎,要做到现在这样至少必须是药剂加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才行。
所以尽管很离奇,但赤井秀一还是飞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切题很准,先不管其他,问出了对于自己而言,此刻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现在必须优柔寡断,有严重ptsd,杀不了活人?”
澈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在吃惊这个接受速度。
然后,他只迟疑了半秒不到,坦然回答了:
“对。用现在年轻人的说法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池面、强大、但惨。在试阅的时候,这个角色下面的留言都是「好惨哦,再惨点就更好了」。”
赤井秀一:“……”
澈也说:“我本来是想要塑造一个工具人,该下线就下线,但是我的编辑建议我多编点€€€€多塑造一些,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谁也不会嫌弃自家厕纸太厚。”
赤井秀一坐回到濑尾澈也对面,他的脑海中的关键语还停留在「好惨哦,再惨点就更好了」上,后面紧跟着的「厕纸」简直像误入这次对话中的不和谐音,一下子荡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厕纸」?他在说什么?
“可我也不是那样没有良知的作者,塑造角色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我要听别人的指手画脚。”
“……所以你是怎么写的?”
“当然是选择了热度最高的一种。所以你活着很惨,死得更惨,反正就是惨绝人寰,毕竟作者也是要吃饭的……你那是什么眼神?”
赤井秀一的眼神写着,如果你敢再说一遍,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把你宰了。
这个黑发绿眼的男人在冷下脸之后相当可怕,那双眼睛乍看起来是凝固不动的绿,细看却是两股深潭,往外是平静地绿波,往里一片漆黑。
濑尾澈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念要不是这个男人没办法动手,说不定自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
他直叹气:“要接受现实啊,先生,你看我这样社恐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这样,生活可真不容易。”
我真没看出来你哪里不容易€€€€赤井秀一收回了枪,他拆卸武器的动作非常干脆,带着精英的利索劲儿。
“你知道所有角色的死亡时间?也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呵,首先声明,我不是专业人士。“
“……”
“我是权威人士!这本《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就是我写的,除了坚定地选择我,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缜密的方案。”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一串和刚才不一样的书名?”
濑尾澈也下意识抬起下颌:“哦,我忘记说了,《死亡推论》,原名《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换了编辑之后,新编辑是搞传统出版的,不了解厕纸文学的精髓,一定要我改名字。”
他又说:“不过你不用太关注角色的死期,至少你能活到最后,我也能活到最后,是否能离开这里就要看我们能否解决「末日」( World End)的真相了。”
赤井秀一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疑问:“你是作者,但不知道自己写的真相。”
“我「不记得」。”澈也摇头,“所以我才觉得这是离开的关键,就和小说的名字一样,这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好在我还记得剧情大致发展,所以完全能跟着线索去调查。”
“小说的名字不是《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么?”赤井秀一挑眉。
“是《死亡推论》!”濑尾澈也耸起鼻尖。
窗外传来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不一会儿,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响彻天际。玻璃破碎的声音、鸣枪声、重物倒塌和火焰燃烧的动静交汇在一起。
整排街道的灯都亮起,只有两人所在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像是这个即将倾倒世界中最后的方舟,方舟的起点本该乘坐着天选的主角,和他最好的搭档。
而这里只有隐藏着对彼此忌惮的「异乡人」,被迫维持着表面的人物设定,尚不知晓他们是否要踏上半未知半已知的惊险旅程。
“如果所有重要的配角都和你情况类似,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至少还有三个。”
濑尾澈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走到窗边,将虚掩着的窗帘拉开,又推开窗,睥睨着地下的骚乱,金色瞳孔缓慢地一张一合,观察着那些逃命的人。
无数人的死讯在头脑中一一浮现,而濑尾澈也感到的是这个人物自身具备的,不带怜悯的好奇心。
这很神奇,因为自己邻居显然还百分百保留着自己的「性格」,而他相反,两种截然相反的设定融合在一起之后却没有太混乱,就像他早就熟知要怎么去权衡这种处境,两类人格没有谁压倒谁一说。
他可以是一个拒绝交流的社恐,也可以是性格奇异的凝视死亡之人。
濑尾澈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按理说他也只是个满脑子叠BUFF的轻小说作者才对。
当他回头的时候,又变回了一个五官寡淡的清秀作家,窗外飘来的带着血腥气味的风将他未能全部束起的桃色长发吹开,桌上的手稿被吹乱,化为死亡鸣奏乐中的一环。
濑尾澈也问:“所以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去冒险,还是留在这里?”
第98章
【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已经一片混乱。
道路两侧撞毁的车辆旁游荡着活死人,他们在翻滚的硝烟里穿行,寻找着能填满自己空虚胃腔的活物。
墙上满是喷溅出的红黑色血迹,不规则血迹上有拖拽出的手印,大大小小叠成巨树散叶般的地狱绘图。
我和我的新搭档驾车在公路上疾驰,所至之处如摩西之杖劈开大海。
活死人妄图追赶,全被汽车尾尘甩开。我肆意踩下油门,搭档则沉默地看着路边那些被拉开的影子。他的眼里有我能理解,但无法体会的同情。
他在同情生者,也在同情活死人,还在同情他自己。
「留着闲情同情我吧。」我说,「和你搭档真是遭罪,车后座的枪械全是摆设,因为不想开车撞开那些活死人,让我这么一个柔弱无力的创作者来驾驶……我不是最值得同情的那个吗?」
他哑然,半晌后轻轻向我道歉。
我没有立场接受,毕竟他如今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为数不多的「人类羞耻心」还是象征性存在一会儿会比较好吧。
在灾难爆发时,是他果断地掏出了武器,将试图把我四分五类的那些家伙给一一解决掉。
不夸张的说,当时的我,像是见证了一向偏袒我的死神降临。
邻居的眉眼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戾气,目睹活死人倒在我身边,戾气转瞬即逝,又变为浓郁的悲哀。
他的身手很专业,随身携带的Raven 1911 战术手|枪是雇佣兵集团自行研制的特殊型号。于是身份也就不难判断,令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人的作风。
我矛盾的邻居,他无法自主杀人,即使对着活死人也不忍动手,情急之下救下我的时候眼神是错开的,像是全凭肌肉操控着自己化身为没有感情的屠杀工具。
屠杀工具在完成指令后重新回到待机状态,他伪装成与常人无异的样子,只是用空洞的眼睛凝视着我。
我能在他眼中看见黄沙漫天,还看见泠冽风声中的冰冷尸骸,那些尸骸并不完整,比地上的活死人还要凄惨,而他们都长着同样的面容€€€€是邻居先生的模样。
我顶着或许会被条件反射误伤的威胁凑到他面前,手指拨开他额前汗湿的黑发。
「你救了我,邻居先生,你要一直救我吗?」
他的意识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战场。脑海中闪回的血色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救人。被救下的人没有半点感激的神色,下颌抬起的时候绷出干净的线条。
我深知自己的无理取闹:「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我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地把他拉上了贼船。
末日来得毫无章法,活死人更是违背了人类对于生物的常识。
这是一类狡猾的杀人手段,杀害第一人,以后被感染上的所有人都不再死于凶手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