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并非无法分辨欺与瞒,那只是懒惰而巧滑的路。睁开眼正视懦弱会令人痛苦,那么在真实和痛苦之间,你是否要做出选择?
江户川乱步明白自己朋友的意思,可他觉得这种形式还是太含蓄了,他气不过世人的愚蠢,他从来不是那样的性格。
所以他大大咧咧出现,并且喊:给我睁开眼,蠢货!
€€€€这实在是太「江户川乱步」了。
有点想给他打电话了,奥列格想着。
***
奥列格的贴心是否传递给了禅院研一,这一点还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禅院研一现在陷入了比焦头烂额还要麻烦的情况。
泉鲤生的《莎乐美》几乎是委员会全员通过的,爱情这个题材从某种角度来看其实很安全。
通常而言,它涉及到的只是个人的关系,即使作者再胡来,整出十几个人的爱恨纠葛,那也只能算得上小规模。
同时,它又很私人,每个人的感情经历或许可以被视为模板,一些细节是可以往上靠拢的,但也同样是细节决定了差异,差异又是一段感情中无法忽视的最大变数。
这会给读者带来很微妙的感觉,他们能从一段感情中看见自己,但又很清楚地认识到,这绝对不是自己。
总之,比起《大海与玫瑰》成的影响,《莎乐美》应该是比较「无害」的才对。
而且和入野一未比起来,泉鲤生实在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委员会都是那样想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我只想查询作者精神状态,这还是写了《Ref:rain》的泉老师吗?一拳把我从纯爱天堂砸得头晕眼花。】
【说《Ref:rain》的,一定是没看过这位老师的《拟爱论》吧,这两部作品的出版日期差不了几年,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爱个屁,不爱了,找小伙伴亲亲抱抱举高高不好吗?】
【我记得泉老师,哈哈哈,怎么可能不记得呢。用带感的颓废渣男和不太正常的腼腆大学生把我骗进去,然后被内容殴打到神智不清,在《拟爱论》结束之后,还每天精神恍惚,配上花裕子先生的评论简直是绝爱妙药,谁试谁知道。】
……
到这里还是中规中矩的可控评价,接下来的才是灾难€€€€
【补充一些可能不那么为人所知的背景资料。
莎乐美所处的背景非常复杂,她自小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家庭成员相互憎恨,即使有着血缘关系,依旧只是将对方视为能够啃食着躯壳让自己上位的工具……
有种说法是,莎乐美是希律王的继女,她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匮乏,但她是民众眼中的罪恶之种,被当时的「先知」施洗约翰口诛笔伐。】
【接下来的故事,王尔德的《莎乐美》也曾演绎过,莎乐美因为自己变态而扭曲的爱,成为了害死施洗约翰的元凶……
说真的,只从历史角度评价,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更像是希律王找了个借口,处死了一直和他作对的先知而已。】
【既然有人提到了王尔德的《莎乐美》,那你应该清楚,王尔德是19世界英国的唯美主义代表人物,唯美主义是什么?为了艺术而艺术,你现在却要给莎乐美附加上你所认为的现实主义?】
【差不多得了,这是泉鲤生的《莎乐美》,为什么不能谈现实主义,他的所有作品哪个不是在谈现实?
《Ref:rain》讲的无人知晓的小孩和他的玩伴,日本不早就这破样了吗?*西巢鸭弃婴事件了解一下?
《拟爱论》更是典型,「然后我们拟爱,然后我们拟人」,花裕子先生的评价已经很不留情了,怎么还有人觉得泉鲤生只是在写浪漫故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唯一说他写的是浪漫故事这一点我必须大声反驳,狗屁浪漫!狗屁浪漫!狗屁浪漫!】
【还真是艺术照进现实,根本没人在乎伊莎玛涅是否爱她的未婚夫,教徒不在乎,读者也不在乎,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了这份感情挣扎,还是没有任何味道的虚伪挣扎……这太讽刺了。】
……
禅院研一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东京那边的人来询问泉鲤生的立场,表示这是个无比健全的日本,对「爱情」的探讨怎么能上升到社会的高度呢?
你们可以说那是神奈川的问题,横滨的问题,但不能说是全日本的问题€€€€他们是这个意思。
渡鸦之丘的教徒也是这么想的。
禅院研一冷酷地想着。将这些质问用更加委婉的措辞发给了泉鲤生,研一也只能得到一个令人哑口无言的回复:
【我这次可是实打实的纯爱战神,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而且,我觉得只有松本清张本人能对我的延展创作提出质疑,您认为呢,研一君?】
松本清张有什么可质疑的,不管拿谁的作品,他也只会笑眯眯地说上一句:哇,崭新的角度,真是厉害啊!
配上他之前的那句: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即使是穷凶极恶的危险分子也不会下手的作者吗?
简直比组合拳还要有杀伤力,之中蕴含着工作量,已经不是禅院研一能想象得出来的了。
「我也是可以随时撩担子不干跑路的,您清楚这一点吗?」
这句话几次出现在禅院研一的嘴边,又被他不争气地咽了回去。
研一甚至开始了自我催眠,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按照松本清张的说法,至少接下来还能顶着压力接续接手,并且视危险为无物的,怎么算应该都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作者了。
他没有那样凶残的作者,也不敢有!
至于原先局限在横滨的舆论逐渐蔓延至了全国这种事……不想也罢。
此时的禅院研一还尚不知晓,墨菲定律能被称为二十世纪西方三大发现之一,当然有它的道理。
“禅院先生,请来看一下这篇投稿!”
研一捂着胃走上前。
喊住他的是一个年轻的编辑,阅读量不大,但性格十分谨慎,在之前的评选中都能敏锐地捕捉到风向,只不过被其他的编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压制住了。
换言之,他是作为雷达被选进编辑团队里来的。
“这一篇给我的感觉很微妙。”年轻编辑说,“但是我查了一下作者,在此之前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所以也不会造成像之前那样,因为有前作基础的争执吧?”
禅院研一接过来一看,首先是标题就让他沉默了。
“古拉格。”他面无表情地说,“去搜索一篇名为《古拉格律贼》的文章,花裕子先生的翻译版本,就现在,立刻。”
等到年轻编辑一目十行大致浏览了一遍,他非凡没有偃旗息鼓,反而直接一拍桌子,双眼都在放光:“就是他了,禅院先生!就是他了,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步的!”
禅院研一:“……”
禅院研一:“我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对之前全盘否定你的提议而感到恼怒,现在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来对我展开报复?”
小年轻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诋毁,他昂起头,拿出作为文字工作者的尊严,说:“您要认清现实,投稿的作者莫名其妙减少了很多,现在的备选我都拜读过了,也只有那位一直坚持的织田先生的文章能跟得上前面的节奏。”
“这不是你选择《古拉格》的理由。”
“不管之前渡鸦之丘是怎样的,松本老师的原意又是什么,但是这位老师给出了他的回答,他认为那就是不人道的监狱,这完全说得通!”
“你清楚这类文章更容易被读者无限解读吧?”
“禅院先生,其实我一直想说……”
“什么?”
“自入野老师之后,不管我们选出什么文章,不管作者本身的意志是如何,当那些文章发表出来,那就注定会成为读者自我表达的狂欢。”
小雷达说,“我想松本老师其实也是这个目的吧?松本清张,「社会派推理」的代表人物,那些令人胆寒的故事就像是被他亲眼见证过的一样真实……这样的作者,难道他会想不到事情能演变成什么模样吗?”
他是知道的,他乐在其中。
禅院研一拎起电话:“把这位有江计先生留下的联系方式给我。”
小雷达€€€€不,现在应该把他叫做小地雷了,这家伙知道什么能引爆舆论,并且妄图参与进松本清张编织出的网格中。
这些平日里只会埋头工作的人都疯了。
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发现了不脱离文学性的文字居然有这样的力量之后,即使明白麻烦,也清楚事态的不可控,但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停下来。
禅院研一其实心里很明白。
这就是一场狂欢,是准备好的盛筵,它极具诱惑力,又毫无门槛可言。
小地雷喜笑颜开,报上了号码。
“别高兴太早,委员会不是只有你和我。”研一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电话很快被接通,年轻的声音直接问他:“禅院研一先生?”
此时研一心中想的,并不是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号码这样的小事,冷清言语中透露的笃定代表着更多。
「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即使是穷凶极恶的危险分子也不会下手的作者吗?」
松本清张的话就像是来自天空的惊雷,惊雷预示着暴雨,放在本身就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中更是灾难。
“是,我是禅院研一,我们委员会收到了您的《古拉格》,所以来和您确定一些事项。”
窗外的雷声响起,云层已经渐渐笼罩住整个横滨,那些乌云是从海港蔓延来的,颜色乌黑,裹挟着肉眼可见的闪电。
暴雨将至。
***
“你现在已经开发出新的能力,不止是平地惊雷,还能真正操控天气了?”
“你只是作为应急装置出现在这里的人选,如果做不到「请」,那就让他的性命被留在拒绝的那一刻。我没有回答你有关我异能的义务。”马克西姆€€高尔基不近人情说。
阿加莎€€克里斯蒂撑着小阳伞,开始第无数次讨厌起和自己一同行动的人来。
她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眼前的渡轮是近期能横渡公海,又安保薄弱的唯一选择,如果武装侦探社想要离开,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方式了。
而天人五衰的神威是不可能让他们如愿的。
基于这个基础,再辅以确切的情报,让两人等在这里。
被莎士比亚拜托的时候,阿加莎想直接把人抓着晃晃,看他那年迈的脑子里能不能摇出点水声。
俄罗斯的烂摊子和英国有什么关系?因为日本那个小地方的争端让她跑一趟,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什么?你说奥列格?
……那就勉为其难搭把手吧。
阿加莎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压力,她从来不认为古拉格的事需要英国来担责,她忌惮的只有奥列格的「古拉格群岛」,以及那所监狱的主人,至今以十五岁的面目在世间游走的事实。
他随身携带着无休止的监狱呢,在找到能绝对不被影响而除去他的方案之前,阿加莎不会轻举妄动。
好在,相当多人清楚,阿加莎是世界上最精通谋杀的女人,让她来「请」更多的是一种威慑,真正干活的还得是这个死板的老钢筋。
这跟老钢筋是不会和人配合的,旁人对他而言起不到帮助的作用,反而是一种阻碍€€€€阿加莎乐享其成。
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除了与资料中完全一致的福地樱痴外,还有武装侦探社的两个人,看他们举止,似乎还挺熟,半点看不出是罪魁祸首和被害者的关系。
“如果果戈里撒谎了,我会把他的尸体交给伦敦塔里养的那六只乌鸦。”阿加莎向后退了一步,说,“在那之前,该你了,高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