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切是向着预期中好的一面发展。
秦倏简单收拾了大蛇吃过的盘子和厨房使用过的炊具。他关了灯,擦着手上的水往外走,看到地面一条条或灰或黑,纵横交错的印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想到自己撸完蛇的手,还往膝盖上搭过,秦倏不禁低头,果然看到了浅灰运动裤上明显的黑手印……
这条脏脏蛇!
等秦倏洗完澡,衣服也送去阳台晾上,再躺回床上,时间已经跳至零点。
又是新的一天了。
秦倏身心俱疲,闭上眼没多久,便陷入睡梦当中。
尽管不久前与大蛇相处的时候,秦倏表现得还算淡定,但对于蛇类的恐惧,一直根植在心底,不会因为某一条蛇而改变。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秦倏压下了那份恐惧。过度压抑的后果,是在他身心放松下来的一刻,全面反弹€€€€
于是,他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是现代都市版本的狂蟒之灾。因为是在做梦,秦倏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只看到世界的基调是灰白色,很像冬日里污染严重的雾霾天。
他站在深黑的柏油路面上,随着惊乱失序的路人望向城市与天空相交的地平线€€€€
一颗硕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型蛇头,悍然冲破了地平线!
城市与天空相交之处,如同一幅被撕裂的油画,窟窿越扯越大,巨型蛇头还在挣扎着带出更多身躯,凡是被它扫到的,无论路面汽车,还是林立的高楼,都像积木玩具一样,顷刻间四分五裂。
惊乱的人群升级为恐慌。这样的情绪如同瘟疫四下蔓延,人们开始慌不择路,秦倏的肩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脚边又摔倒一个正奋力逃跑的人。
迷茫过后,秦倏开始不由自主随着人流奔跑。
天边的那条巨蛇已经初步脱离了无形桎梏,庞大的身躯落于地面,像鱼回归了水里。它的速度极快,秦倏已经跑到眼冒金星,肺部缺氧,与那条蛇的距离,仍旧如同点燃的引线,以极快的速度在缩短。
这只是一个梦……
秦倏迷糊的神志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身体依旧遵循求生的本能在埋头奔跑。当那颗硕大的蛇头裹挟着腥风,即将撕向他后背的时候,秦倏内心充斥着两种情绪。
一种是梦境即将得到苏醒的轻松释然,另一种是直面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升格成了慢镜头,倾倒的高楼残片,以极其缓慢,近乎凝滞的状态在坠落,秦倏的思绪一片空白,手臂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在他的感知里,自己停留在这个动作上,已经有好几秒了。
“嗯?”
秦倏听到有人在说话,这个声音不是他发出的,既像从天边传来,又像遍布在空气中,无法判断具体位置。
“我还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做梦梦到我。原来是你小子……那不奇怪了。”
世界依旧处在静止状态,秦倏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不再滞涩,他尝试活动手臂,发现只要不去盲目奔逃,自己其实是可以动的。
秦倏看向了这片梦境世界里最为特殊的存在。
之前还在自己身后追逐,宛如电影特效的巨蛇,现在已经拥有了能让人看清的面目。
那双冰冷的金色蛇瞳里,有着秦倏熟悉的戏谑与恶劣,放大了无数倍的蛇头,也方便秦倏看清它咧开嘴,露出带着恶意的笑容。
“你是隔壁那条脏脏蛇……”秦倏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在身旁那块看不清原貌残垣上坐下。
“你好大胆子,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编排我?”
秦倏的表情更加古怪了:“这是我做的梦,你也是我想象出的……难道在我的潜意识里,你就该这么对我说话?”那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秦倏对此感到担忧。
“不,你的梦,早在你被袭击的那刻就结束了。”
秦倏发现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身边的场景居然换了。
原本他是坐在一堆经历了巨蟒灾难的城市废墟里,现在的他,身边已经没有了那堆废墟。
秦倏站在一座荒废的高塔上,由于采光不好,整个塔顶显得异常昏暗,塔身裂缝上,零星长着杂草。
那条大蛇也随着场景的变化换了过来。只是它原本遮天蔽日的身躯,缩成了塔顶可以容纳的大小。秦倏看向与入口相连的阴影处,直觉告诉他,那条大蛇就在这里。
“你的梦很有趣嘛。”
那片阴影如同烧开的水沸腾起来,逐渐凝成一道身影,它起初是蛇的形状,当它走出黑雾般阴影,最先露出的是一只缺少血色,属于人类男性的脚。
秦倏像被胶水糊了脸,整个人有些麻木,他一方面在心里谴责自己是个变态,居然梦到隔壁大蛇变成人来找他€€€€还是个男的?另一方面,又对眼前的一切产生怀疑。
根据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多年来的做梦经验,人在梦中遇到极其恐怖的事,是会被吓醒的。即便偶有例外,也不存在前半段浑浑噩噩,后半段骤然清醒的情况。
秦倏现在思维活跃得能在梦里当场敲段代码。
这明显不正常。
他再次看向那道走出阴影,黑雾缠绕的身影,只见对方打了个响指,身上便多了一件眼熟的白衬衣。
“从阳台借来的,你不介意我穿件衣服和你说话吧?”
穿都穿上了,秦倏再不满意也不可能冲过去给他脱下来,而且即使隔着阴影,秦倏也能大致判断出,这条年轻的蛇先生,之前是□□的状态,什么也没穿。
他不再纠结衣服,转而正视这条能在自己梦境里来去自如的大蛇:“你究竟是什么?”
“我吗?”有着人类身躯的大蛇,从秦倏眼皮子跟前走过,那件白衬衣被他随意披在身上,敞开的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拍打在大腿外侧。
他似乎还不习惯使用人类的双腿走路,脚踩在地面的力道,每一步都不相同,衣摆下自他尾椎骨的位置垂下一条蛇尾,帮助他保持平衡。
秦倏还特意打量了那条蛇尾一眼,结果竟然不是自己熟悉的质朴颜色。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幽暗的黑,仿佛无法被任何光照亮,让人不禁联想到宇宙深处的黑洞,蛇尾的表面却有盈盈流光闪过,看上去既华丽又神秘。
秦倏看着这条蛇走到高塔的窗口,他一抬腿坐到了窗沿,还从裂缝扯了根杂草在手里玩:“你的梦果然有意思,可惜,我对梦境解读没什么研究,看不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随手一抛,那根杂草便如同海中的一粒麦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倏让他这个举动,弄得心也跟着一提,视线本能地追随那根杂草,看向高塔之外。他看到了葱郁的树海,在风的吹拂下荡起一层层碧波,一颗心奇异的又静了下来。
“现实里,我可没对你怎样。结果你倒好,梦里想象一条蛇追着自己咬。果然还是我太仁慈,没能满足你内心深处的期待……”
那条蛇曲起膝盖,单手搂住之后,将半张脸枕了上去,金色的眼瞳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味和探寻:“你明明怕我,为什么要建一座高塔,把自己和我关一起。为了保护城市,不殃及无辜;还是单纯想营造一个安静聊天的氛围?”
秦倏也不知道,他对梦的解析同样没有研究,但他决定不再被这条蛇牵着鼻子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想知道我是什么?”大蛇又把秦倏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随即笑了出来,金瞳里是恶趣味得到满足的愉悦,“告诉了,你也不记得啊。”
“为什么?”秦倏问完,忽然见不得大蛇这么得意,“那我也要知道。至少现在记得。”
大蛇定定看着秦倏,似乎在衡量,是一个人知道答案后无能为力忘记有趣,还是始终不满足他“想知道”的愿望有趣。
“冰箱里还有两斤猪五花,半袋鸡腿肉。”秦倏幽幽地说。
随后,他看到那条蛇垂着的尾巴尖晃了晃:“呵,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倒是快说。秦倏默默腹诽。
“昨天晚上煮的肉,还要再加五块!”
“没问题。”秦倏答应得痛快,至于醒了之后还能不能记得,那就不怪他了。
大蛇没再进行任何铺垫,单刀直入:“在我诞生的地方,我的编号是404。我能入侵你的梦,是因为这份梦境,源自你对我的恐惧,那条蟒蛇是通过你认知中的我捏出来的,某种意义上算我的投影。”
“感应到这份联系后,我尝试入侵了你的梦,在我成功入侵的一刻,这段梦便成为了需要修正的部分。等梦一醒,‘自动修正’同步启动,你什么也不会记得。”
原来是这样。虽然这条蛇对自己的来历避重就轻,但还是解答了自己大部分疑惑。不过这个编号……秦倏的神经条件反射般突突直跳,他对一切与错误,程序崩溃,bug等相关的事物,全都ptsd。
高塔外阴霾的天空逐渐透出一抹光亮,秦倏感觉到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归滞涩,应该是快醒的预兆。
那条蛇同样也察觉到这点,正对秦倏没心没肺地笑,仿佛在得意,秦倏很快会忘记的东西,它却能记得。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秦倏为自己刚刚升起的那点伤感不值,原本打算赖账的五块鸡胸肉,想想也算了,跟个傻孩子计较什么。
“下次找我要吃的,可以叼着盘子来,成功率会比你蹲门口吓唬我,高很多很多。”
那抹破晓的光已然照亮了大半个梦境世界,阴影和黑雾消退不少,秦倏隐约看见了那条蛇的面容,异常的俊美,像是造物主捧在手心里,一笔一笔精雕细琢出来的。
那双金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着自己,显得有些冰冷。秦倏没看到他嘴巴动,声音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直接响在耳边€€€€
“小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你很快就要……”
秦倏猛地睁大眼。
他已经听不清了,但直觉告诉他,后面的话对自己很重要……
意识在不断下沉,介于混沌和清醒之间,秦倏在睡梦中皱起眉,最终挣扎着睁开了眼。
清早的阳光透过浅色窗帘洒了一室,秦倏摸过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该起来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蛇:为什么我吃东西要叼盘子?
秦倏:也可以叼别的。你嘴里总得咬点什么,我才能有安全感。
蛇:是吗……(陷入深思)
第7章
秦倏出门前扫了年轻人的房间一眼。房门是大蛇昨晚回房时自己关的,到现在依然紧紧闭着。
昨天早上出门之前,秦倏还在为没有拦路蛇出没而感到庆幸,今天面对同样的情形,秦倏已经开始合理怀疑,那条蛇是因为爱睡懒觉,起不来床,所以才不出来捣蛋。
在去公司的路上,秦倏顺道买了早点,还特意把套餐里的豆浆换成了咖啡。
平常他是不爱喝咖啡的,即使加奶又加糖,喝上去依旧有股淡淡的焦苦味。秦倏不讨厌喝苦的东西,但花大价钱买一杯苦东西回来,不符合他的消费观。
8点59分,秦倏踩着点打上卡,拎着自己的早点进了技术部的隔间。
之前不到上班时间,气氛相对松散,有吃早饭的,打王者的,刷短视频的,秦倏一进屋,四双醉生梦死的眼睛直勾勾盯向他,随后大梦初醒般去看时间……
“哎哟哟,我的好倏倏喂,你怎么就让我输了呢……”
秦倏听着这一声两声的扼腕叹息,瞬间明白,他们这是在拿自己会不会迟到当赌注,押“迟”或者“不迟”。现在叫得最大声的,准是押了他会迟到。
“乖侄儿,不要小看叔叔的实力。”秦倏放下早点,用平和不欠揍的语气,接住了同事的玩笑话。
叫着倏倏的这位是和秦倏差不多时候进公司的,年纪只比秦倏大两岁,之前有过一份工作经历,但比起工作,他似乎更爱生活,加班加到头秃的时候,秦倏偶尔也会帮他分担一部分工作。
正在把桌面的几张五块纸币撸到一起的,是他们这隔间里最高最结实的一位。
一八九的身高,比秦倏还高了两公分,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都让大家直接叫壮壮哥,方便又好记。
作为赢了钱的一方,显然他赌的是秦倏不会迟到:“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我这就是。你们也不想想,搬家之后,倏他哪天不是八点多就坐这儿了,就算睡过头,跑两步路也就过来了。”
这一点,一直是大家觉得变态的地方。
既不是有工作没弄完,又不是为了表现给领导看,大家实在弄不明白秦倏哪来的毅力,提前那么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