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鸣野先夹了块排骨放进周女士碗里，又夹了块给夏书衍：“你就当在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夏书衍弯了弯唇：“我会的。”
周女士并不是喜欢问东问西的性格，而且她看出来小朋友今天肯定受了什么委屈，吃完晚饭后，就让他们早点去休息。
裴鸣野问道：“妈，家里的客房是干净的吧？”
“干净的呀，都有人定期打扫的，换床新床单就好了。”周女士顿了顿，“不过你们不想睡在一起吗？晚上还聊聊天呢。”
“啊？”裴鸣野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这 … … 这不太好吧？”
“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周女士朝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温声问道，“小夏同学，你觉得呢？”
夏书衍轻声应道：“我都可以，阿姨。”
“那就这么决定了。”周女士走到儿子身旁，弯下腰悄声说了句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带小夏去休息。”
裴鸣野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我房间。”
夏书衍乖巧地和周女士道了晚安，跟着他一起上楼。
“我房间有点乱，你别嫌弃啊。”裴鸣野推开房门前，提前预警道。
夏书衍笑了：“我不嫌弃。”
进去后，他扫了一眼，发现房间有点过于干净了，空荡荡的玻璃展柜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裴鸣野略显局促：“随便坐。”
夏书衍坐到椅子上，有点好奇：“阿姨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咳咳 … … ”裴鸣野战术性咳嗽了一声，“她让我今晚好好安慰你。”
夏书衍明白过来：“你妈妈人真的很温柔。”
裴鸣野靠着桌沿，低声问道：“你妈妈对你 … … 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夏书衍摇了摇头，“她很爱我，她在用她的方式对我好。”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对你好，”裴鸣野一个没忍住，“你明明不喜欢芭蕾，她却一直在强迫你跳自己不喜欢的舞。”
夏书衍垂着眼睫：“她不知道的。”
裴鸣野一时没理解：“不知道什么？”
“她不知道我不喜欢芭蕾，我没敢跟她说。”夏书衍掀开眼睫，轻声问道，“裴鸣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可能 ?” 裴鸣野迅速否认，一脸严肃道，“你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人，你没用的话，那我岂不是一坨垃圾？”
夏书衍被他的用词逗笑了：“你怎么这样说自己？”
裴鸣野犹豫了一会儿，蹲下身体：“你上次问我为什么放弃游泳，我不敢说，就是因为怕你觉得我… … ”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很正常。”夏书衍看着那双忐忑不安的眼睛，语气轻柔，“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做你的听众。”
裴鸣野和他对视片刻后，转身坐到了地上：“我放弃游泳，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再下泳池。”
自从那天以后，他第一次将那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裴鸣野喉结攒动，嗓音又低又哑：“泳队群里有人发了一个视频，是他被捞上来后的样子，从那以后就牢牢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夏书衍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坐在他身旁：“裴鸣野，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甚至在群里嘲笑他，说他心理素质太差，死得活该。”裴鸣野咬了咬后槽牙，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如果最后见面时我发现他的不对劲，或者我早点制止这场霸凌，那么他就不会… … ”
夏书衍张开手心，握住紧绷的手臂：“裴鸣野，看着我。”
裴鸣野大口呼吸了几下，转过脸来，眸底一片湿流流的水光。
“神明都听不见人的祷告，你又怎么预知一切？”夏书衍的眼神温柔而怜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霸凌他的人，我相信那些人最终会得到惩罚。”
“我不知道 … …” 裴鸣野神色痛苦，“我一直在做噩梦，我一下水就会想起那张泡得发白的脸，所以我离开了泳队。”
夏书衍抬手抱住面前的少年：“裴鸣野，你已经很好了，将我换到你的境地，我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不 … …”裴鸣野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你肯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
夏书衍没有说话，只是来回抚摸怀中人的后颈，像是在抚慰一头受伤的小狼。
在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香中，裴鸣野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夏书衍松开他，他本地收紧双臂挽留。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裴鸣野后知后觉地羞燥起来，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耳朵发红。
夏书衍轻声问道：“说出来好点了吗？”
“嗯。”裴鸣野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多了。”
夏书衍语气认真道：“善良无罪，但你不要拿善良惩罚自己。”
裴鸣野抿了抿唇：“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个坎。”
“你还喜欢游泳吗？”夏书衍问他，“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轻易放弃游泳吗？”
“我€€€€”裴鸣野挫败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克服。”
“我们每个人内心都会有恐惧的东西，我也有。”夏书衍和他并肩坐在地上，“我害伯让我父母失望，害怕他们不再爱我。”
裴鸣野睁开双眼：“不会的，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父母的爱也未必是无私的。”夏书衍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其实我们都是这么胆怯。”
裴鸣野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和他肩膀靠着肩膀，互相慰藉。
半晌后，夏书衍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垂眸望着还坐在地上的人：“裴鸣野，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裴鸣野仰起脸：“什么赌？”
“我努力克服我的恐惧，你也试着清除你的障碍。”夏书衍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我们都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吧。”
头顶吊灯的光打下来，给他的身体轮廓渡上一层温暖的光，恍惚间，裴鸣野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小天使。
不，夏书衍不是天使，他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他的，心软的神。
裴鸣野迷茫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伸出手，握住那只发着光的手，站了起来：“好。”
“我来的路上看到了游泳池。”夏书衍眉眼弯弯道，“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裴鸣野彻底被他的笑容迷惑了：“好 … … ”
一分钟后，周女士听到儿子响亮的声音：“妈！我的游泳装备都收到哪里去了？”
周女士心下一惊：“怎么了阿野？”
“我想和夏书衍一起游泳。”裴鸣野从楼梯间探出头来，“至少给我们找件泳裤，可以吗？”
向来优雅自如的周女士，欣喜之下连嗓音都变了调：“好好好 … … 你等一下，妈妈马上让林姨去给你找！”
尽管裴鸣野已经半年多不游泳了，家里除了他也没有人游泳，但泳池依然保持定期换水。
月色如银，泳池里的水清澈见底。
裴鸣野站在几步开外，眼前再次浮现出可怕的一幕，小腿上的筋隐隐抽痛起来。
夏书衍看出他的犹豫，自己率先跳进泳池里。
裴鸣野一着急，走近了两步：“夏书衍！”
夏书衍不顾他的担心，在水里游了一圈后，破开水面，抬手将湿淋淋的额头拂上去。
月色下，那张漂亮的脸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眉目如画，唇色湿红，与他梦中那张脸几近重合。
裴鸣野呼吸一窒，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又不听话地乱蹦起来。
“你看，水里并没有吃人的妖怪。”夏书衍迎着温凉的月光，莞尔一笑，“下来试试吧，我会拉住你，不让你沉下去。”
裴鸣野终于不再犹豫，他纵身跃入泳池中，好似蛟龙入水。
从这一刻开始，每当他站在泳池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变成了夏书衍。
*
裴鸣野重回泳队，他的教练很欣慰，什么也没有多问就接纳了他。
整个暑期，他都在没日没夜地训练，试图将荒废的大半年补回来，然后在游泳比赛中，堂堂正正地打败那些霸凌者。
与此同时，夏书衍也和父母摊了牌。
白芷兰完全无法接受，爆发一次后就开始和儿子冷战。
夏书衍几次想要和她好好交谈，都没能成功，最后只能先回学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白芷兰没有禁足他，也没有断掉他的经济来源。
高二开始分科，夏书衍和卫溪一起进入舞蹈特长生班，正式开始练中国舞。
而裴鸣野回归了省队，周一到周四都要在队里进行高强度训练，周五才回到附中上课。
每一个不在学校里的日子，他晚上都会给夏书衍发信息，有时候也会打电话，总有说不完的话。
和他同住一个宿舍的队友打趣道：“野哥，才分别半年，你是不是交小女朋友了？”
裴鸣野耳根一热：“别乱说。”
不是交小女朋友了，你跟谁这么腻歪呢？”队友一脸不相信，“你别说是跟你兄弟啊！”
裴鸣野嘴巴动了动，红着耳朵含含糊糊地回道：“反正不是女朋友 … … ”
他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但他也梦不到另一个夏书衍了。
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直觉，未来的他一定是跟夏书衍在一起的，而那些梦就是给他的提示，让他更早地找到夏书衍。
但是目前他们只是停留在好朋友的阶段，因为他们都没有成年，而他也还不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
周五一早，裴鸣野回学校后，两脚不沾地，飞一般地跑到艺术楼去找夏书衍。
夏书布行正在练功房练早功，忽然心有灵犀似的抬眸看向窗外，撞进一双熟悉的黑眸里。
裴鸣野气喘吁吁地笑了起来，用夸张的口型说道：“我等你！”
坚持练完后，夏书衍穿着练功服推门出去，打趣道：“又出来放风了？”
“对啊，放风了。”裴鸣野从见到他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嗯 … … ”夏书衍拉过他的手腕，看他手表上的时间，“还有点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吃个早饭。”
“哟！”卫溪抹着汗走出来，“裴大帅哥又来跟我抢夏夏啊？”